方清林愣了，还以为自己的眼睛看错了。
    即使沉稳如他，在看到丹朱的音容笑貌之后，居然也产生了一瞬间的失神。
    “幻觉吗？”
    方清林感受了一下，并不是中了什么幻术，甚至于他还拿出了之前丹朱所说的，他们三兄妹人手一块的玉佩。
    并将法力注入到玉佩当中，让玉佩泛起滢滢的光芒，丹朱的身影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也不是中了冰幻蝶的能力，这么说……”
    方清林意识到，眼前的丹朱不是幻象，而是真真正正的实体。
    他的手也顿住，止住了神通的施放。
    “你变得强大了啊，小林。”丹朱语气温柔，就像个邻家大哥哥一样，让方清林的眼眶中一下子湿润了起来。
    “兄长，真的是你吗？”方清林语气颤抖，身上因释放厉鬼而横生的凌厉之气消散一空。
    “嗯，是我，因为这位朋友，他身上好像有一种能引发奇迹的力量，我才能像现在这样，跟你说说话，虽然只有短暂的时间我就会回归死亡了。”
    丹朱轻松写意地说着，看着自己记忆中的弟弟长成了如今这副中年人的模样，实力比起自己死亡的时候还要更加强大，心里也感到一阵欣慰。
    方清林终于绷不住了一般，整个人半跪下来，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不断地滴落。
    陈落默然，因为方清林的缘故，周遭那些森然的鬼气都平静下来，不再对他进行攻击，倒是能让他平静地看向这一对兄弟。
    或许眼前这个贵为一洲之主的男人，也有他自己的柔软之处。
    曾经的他，是关爱妹妹的哥哥，是兄长照顾的弟弟，也是长辈关怀下的子侄。
    他曾经也有珍视的亲人，有温暖的家庭，但在那一个事件之后，一切都毁灭了。
    疼爱的妹妹兵解陨落，尊敬的兄长魂魄都没能保住，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曾经最关爱自己，一路看着自己长大的亲姑姑。
    方清林真的很苦，曾经温柔美好的一切都在他眼前破碎，却没有一个人能听他诉说这一切。
    所以，如今他再看到丹朱时，才会有这样的表现。
    对他来说，丹朱是可以倚靠的兄长，丹朱的背影对他来说，如同山岳一般厚重。
    他此刻有千言万语想要对丹朱诉说，却堵在嗓子眼里，说不出口。
    丹朱自然也能读懂方清林未能说出口的话，对他露出一个我全懂得的笑容，一只手轻轻拍在他的肩膀。
    “兄长我真是对不住你，一直以来，都辛苦你了，让你一个人背负这样的重担！”
    说到此处，丹朱眼神中也闪烁起泪光来。
    兄弟之间对视一眼，无言却都理解了彼此的意思。
    “朱儿，是你吗？”一旁全身缠绕着乌金纹的散宜明兰在看到丹朱的瞬间，之前消失的回忆都再想起。
    兄弟二人回头，方清林此时也是眼神复杂，因着丹朱的存在，没有再第一时间对她出手。
    “是我，明姨，我回来了。”
    丹朱对待散宜明兰的态度也如记忆中一般，温柔的同时又守礼。
    散宜明兰恢复了那副疯狂的模样，看着丹朱的样子，一股狂喜显露在脸上。
    “果然，如同我预料的一般，只要找到合适的躯体，再放入你的神魂，你就可以复活了。”
    散宜明兰颤抖着想要上前，拥抱丹朱入怀。
    丹朱却是微微摇头一笑，方清林满脸警惕，直接挡在了丹朱身前。
    “这是不对的，因我一人之故，连累我人族生灵殒命，此非我所愿，明姨你还是放弃这个想法吧。”
    “丹朱生而为人，纵然是身死，也是为人族而死，自然无怨无悔。”
    “而且生老病死，没有什么看不开的，明姨还是放下为好。”
    丹朱语气平常，用自己的方式劝解着散宜明兰放下了心中的执念。
    在与陈落聊过一小下之后，丹朱也大概明白了发生在这里之事的前因后果。
    对于散宜明兰为了复活自己所做下的事，丹朱也只能沉默以对。
    但在短暂的思考之后，他还是决定要来阻止散宜明兰的做法，不为别的，只为了他到死依旧没有改变过的，那一颗为人族而付出的赤诚之心。
    为了他的复活，已经有太多的人为之牺牲，他必须亲手打破这种黑色的循环。
    面对丹朱的淡然拒绝，散宜明兰脸上的喜悦之色都是一滞。
    “为什么？为什么朱儿你要拒绝我？你不希望自己可以复活吗？”
    散宜明兰又陷入了疯狂中的感觉，有些不敢相信丹朱所说的话。
    但对面的方清林却是满脸怒容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还能是为什么？兄长他可不像你，兄长他是人族的英雄，是个会真正为了人族的利益而行动的男人，跟你这样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害人，让我们散宜氏背上骂名的疯女人可不一样。”
    方清林说话的时候带着十足的怨气，从他的口中，陈落又了解到了另外一个事实。
    因为散宜明兰当年做过的事，如今的散宜氏背负了骂名，恐怕到了今天，日子过得并没有以前那般顺遂。
    丹朱长叹一口气，心里有十足的愧疚感，因他一人之故，连累散宜氏更是不愿看到。
    “那又怎么样！”散宜明兰的表情变得凶狠起来，直视着方清林。
    “朱儿从出生到出事那一天， 一直都在为了人族而战。”
    “可是那又换来了什么！”
    “那些只会尸位素餐的家伙，见到朱儿被天妖精血侵蚀，一个个都只想着怎么才能除掉朱儿！”
    “就连大尧，他做为朱儿的生身父亲，明明只要用他的人皇玺，调动人族气运，就能帮朱儿排出体内的天妖精血。”
    “他却只知道无动于衷，任由天妖精血折磨朱儿。”
    “那个宋欢也是个废物，因为他的缘故，害得朱儿要潜入妖族，身陷囹圄，朱儿会出事，一半的原因要归结到他的身上。”
    “只有我一个人，才是这世上真心对朱儿好的。”
    “是我，在人族容不下他的时候，还一直对朱儿不离不弃。”
    散宜明兰歇斯底里地怒吼，全身上下爆发出恐怖的气势，明明能量都被罗睺给抽干了，但却依旧难以撼动。
    陈落一边听着三人之间的对话，一边不断往后退，感受到这股气势之后，身上的漆黑铠甲闪烁着幽暗的光芒，将其挡住。
    果然，丹朱的阵道修为不是盖的，竟然连盛怒之下，散宜明兰身上释放的气势都能挡下。
    但之前这家伙说的不会消耗他的能量，确实是这样。
    但为什么这东西披挂在自己身上，会消耗他的法力啊！
    陈落感觉自己丹田如同被加上了个抽水泵一般，里面的混沌气正在不停地向外流出。
    速度流失之快，以至陈落必须以每十秒一瓶回气露的频率不停地往嘴里灌才能勉强跟上。
    恐怖的消耗导致陈落在这片场域中多待一秒中都会烧掉数以十计的灵石。
    身处于恐怖的风暴当中，方清林身上释放的能量更加雄浑，与散宜明兰进行着对抗。
    后者身上之前打入的乌金纹在这股能量的对撞之下，被全部冲散，消散于无形。
    “既然人族容不下朱儿，那我便为朱儿准备一具半妖的身躯，从此与人族再无瓜葛！”
    陈落现在是再次确定，散宜明兰绝对是疯了。
    丹朱对此更是苦笑不已，推开挡在身前的方清林。
    “小林，让我过去，我再劝劝她好了。”
    方清林没有第一时间同意，而是回过头来，目光隐含担忧地看着丹朱。
    “兄长，她现在已经疯了，还是不要上前了，道理如果那么容易就讲得通的话，当初她也不会……”
    方清林的话欲言又止，丹朱时隔这么多年再度出现在他面前，已经算得上是奇迹。
    虽然只是短暂的时光，但方清林并不想看到丹朱再一次，在自己眼前死去。
    丹朱拍了拍方清林的福利券，就仿佛后者还是以前那个需要他照顾的少年一样。
    “不用担心，我本就是已死之人，纵然再死一次，也不过是回归于尘土。”
    丹朱的心很大，能坦然地面对死亡。
    陈落看着丹朱的这副模样，心中不由得敬佩起来。
    死亡，一个嘴上提起来容易，但真正面对的时候，却很难忽视的词语。
    陈落回想起自己上一世，在冰龙吐息之下，生命之火逐渐熄灭的过程。
    那种痛苦，即便是现在再回想起来，依旧难以磨灭。
    陈落的心志在龙国上亿的玩家当中，也是少有人能相比的，但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也难以做到心如止水，坦然迎接。
    就像之前，方清林扼住自己脖颈的时候，他就知道，如果方清林想要杀死自己的话，一个念头足矣。
    自己绝无生还的可能，故而那时候的陈落，心态有些摆烂，想得是能恶心一下后者也不错。
    但像丹朱这样，明明重新回到这人世间，却还是为了亲人，为了人族而奉献自己。
    他只有短暂如烛火般的生命，却没想过用这么丁点时间来体验人世间的欢愉，而是依旧燃烧着自己。
    “真是个如灵魂如黄金般闪耀的男人！”
    陈落赞道，在他不算长也不算短的人生当中，丹朱是极少能遇到的高尚之人。
    他曾经也会迷惘，也会心生阴暗，但在抛开了一切，回归了原点之后，他依旧是那个为了人族甘于奉献一切的伟人。
    这样的人，又怎能不让陈落心生敬佩呢。
    方清林知道自己没有理由再阻止丹朱，只是用担心的目光盯着丹朱前进的背影，同时释放出更强大的鬼气与地脉之气，护持在丹朱的身上。
    丹朱一步步向前走去，靠近着散宜明兰，面对着已经疯狂，身上气息节节攀高的后者，丹朱的身体都变得若隐若现。
    “不好，时间快要到了，丹朱的思念体要撑不住了。”
    陈落的心绪也被三人之间的纠葛所牵动，丹朱一步步走上前，劝说散宜明兰放弃她的做法。
    在丹朱的诉说当中，散宜明兰居然也没有一丝动容，反而不断用冰幻蝶的能力，制造出重重幻境，将场中游荡的厉鬼全部消灭。
    血色的火焰突然出现，凝聚成火山，向外喷发出来，看得方清林脸色一变。
    那血色的火焰与巫辰先前所中的业火一般无二，虽然只是冰幻蝶的幻术所化，但却真实无比。
    这些业火能焚烧罪恶，对厉鬼这种诡物来说，也是相当了得的克星，火山喷发之间，便让阴森的鬼气如冰雪遇上烈阳一般，直接消融。
    方清林不得不再用头顶上悬着的领域印释放出更多的地脉之气，就幻之业火加以对抗。
    丹朱见到情况愈发糟糕，更加苦口婆心地劝说起来，更是直接掏出一把地脉之气化成的利刃，直接刺向自己的心口。
    果然，散宜明兰还是见不得丹朱受到伤害，动作都静止了。
    直接上前抓住丹朱手中的利刃，汹涌的地脉之气所化的利刃在散宜明兰葱白色的玉手上划开一道鲜红的血线。
    刃尖距离丹朱的心脏位置也只剩下几厘米的距离，却在散宜明兰玉手的抓握下悬停。
    “终于愿意好好听我说话了吗，明姨？”丹朱将手中的利刃散去，一把抱住散宜明兰。
    “我知道，您在我死后无法接受这个事情。”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希望自己就这样落幕，但为了人族而死，我并不后悔。”
    “只是可惜，无法在您膝下尽孝了。”
    丹朱的柔声细语，如润物春水一般细腻。
    “那为什么非要你去死不可？别人家的儿女都能好好地活着，你是人皇的儿子，却要以死明志吗？”
    散宜明兰越说话越止不住眼泪，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大尧他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保不住，明明姐姐走的时候，他答应过的，会好好照顾你，一定不会让你出事的！”
    散宜明兰的语气里满是对大尧的不满，眼神都变得通红起来。
    丹朱脸上依旧是微笑，对于大尧没有选择救他的事情，并没有抱怨，反而替他解释起来。
    “当时要驱除我体内的天妖精血难度太大，如果还想要保住我的命的话，那就必须动用人族的气运。 ”
    “人族的气运不容有失，不是父亲放弃了我，而是我自己要求父亲放弃我的。”
    “为了我一人，动用一族之气运，完全不值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