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白天,柳轻寒经过了半个月的舟车赶路,进入了溧阳城。溧阳城人丁兴旺,街道繁华,地面青石铺路,两侧商铺林立,有小吃摊,铁匠铺,酒楼,青楼,茶馆,吆喝声此起彼伏,街面行人往来匆匆,更有疆外异域民族,在街道宽阔处卖艺杂耍,新来阵阵叫好声。
柳轻寒一身素衣,游龙剑用层层绸布包裹,斜挎在身后。游龙剑远比使用者更出名,江湖上大多人能够认得出游龙剑,未必能认得出柳轻寒。
柳轻寒自出师以后,便投身朝廷,江湖上并不经常走动,所以,游龙剑的样子,几百年间,即使未见过的人也能说出一二,更何况,游龙剑自带的威慑,只要一眼,就能感受到。
柳轻寒不想自己的踪迹太过于招摇,藏了宝剑,只顾走路,想要寻一家客栈,沐浴更衣,做好下一步准备。
正往前走着,忽然街边传来一声吆喝“莫怨天来,莫怨人,五行八字命生成,来看一看,算一算,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富贵如云烟,人生草上露”
柳轻寒听罢脚步稍有迟疑,便被这算命的看出来了。
算命的急忙上前问道“这位客官,看您一脸风尘,刚来溧阳吧,给您看看相,请个卦,包您事事顺当,求财的财,趋吉避凶啊!”
柳轻寒本不想啰嗦,但又觉得拒绝和更啰嗦。所索性坐了下来,“看看吧,别的都别问,就看看面相吧!”
那算命的盯着柳轻寒的脸看了大半天“嗯嗯,呜呜,大人您那。。。你的印堂发黑,头顶隐约有黑气缭绕,近期可能会有血光之灾。不过,按我方法来破,必保您能逢凶化吉,一飞冲天”
柳轻寒看了一眼这个不怎么着调的算命先生,心想又是一个江湖骗子,便想随手扔出几个铜钱打发了事。
“好啦好啦,知道啦,谢谢先生指教”柳轻寒说罢起身就走。
那算命先生赶紧起身捡起地上的铜钱“谢谢客官,近几日切勿外出啊,不然。。。必死无疑?”话未说完,柳轻寒已经走远了。
算命的这才讪讪的走回摊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旁边的人问道,“先生平常给人算命,哪是这般糊弄,不然,早让人砸了摊子。”
“你知道个屁!那个人,那个模(mu)样是假的!”算命的指指自己的脸,“况且,我也没有瞎说!”
这天夜里,雷云睡到半夜,迷糊中隐约听到有脚步滑过的声音,像蛇,轻轻的,若有若无的声音。
不是在他的屋顶,而是在父亲房间的方向,紧接着一声轻响,有东西落在院子里,雷云猛的惊醒了!
窗外月光如雪,似一地寒霜!
雷云悄悄地爬下床,看了一眼还在睡着的雷雨,给她盖了盖被子,又轻轻摸了摸雷雨酣睡的小脸蛋,转身轻轻的把窗户掀开了一条缝隙,偷偷向外望去。
白日里收拾的干净利落的小院,满满的盛着一院的月光,而这月光仿佛凝滞了一般,又仿佛某种力量驱压迫着,紧紧的挤在一起,让人看的窒息。
空荡荡的院子里,有一个黑衣人,直直的站在这片银光之上,仿佛一支定海神针,死死的定住了一院的光影。
那黑衣人死死的盯着雷震远的卧室,仿佛等待着什么东西,而这东西,已在他的掌握之中,生死由他。
“吱呀”一声,雷震远的房门打开了,雷震远从门内走了出来,每一步,都迈得谨慎。
“不知阁下是?深夜到访有何指教?”雷震远微微一笑,客气的问道
“雷震远?”
“正是在下”
“天山独峰雪莲是你买的?”
“正是,不知有何吩咐”
“十年前你本是墨山名不见经传的一名刀客吧”
“这……不错”
“如今竟然有这般实力,坐拥如此深宅大院,甚至买的下独峰雪莲”
“十年前挣了些小钱,多亏了溧阳知府大人的帮衬,挣了些银两,理应知恩图报。不知阁下何方神圣,此番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在下柳轻寒!”黑衣人缓缓说道。
“游龙剑传人!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气度名不虚传,只是半夜光临寒舍,实在令人费解?”雷震远带着疑惑问道。
“图,在哪里”柳轻寒眼中寒光一闪,眼神像两把飞刀,紧紧的盯着雷震远的眼睛。
“什么图?”雷震远一怔,“不知柳大侠是何意思”
“楚桥峰是你师傅。”
“……”
“我杀了他!”
雷震远目光陡然收缩,灼灼的盯着柳轻寒,“听闻游龙剑师徒单传三百余年,每一代都是名震江湖的大侠,从不枉杀无辜,更何况,楚乔枫为人刚正不阿,素有侠名,不知怎么就枉死在游龙剑下!”
“天之所向,逆天者死。你是楚桥峰的得意门生,不可能不知道那张图——乾坤八卦图!”
“呵呵,乾坤八卦图乃是江湖传言,几百年来,没人见过,家师更是从未提及,我从何知晓!”
“乾坤八卦图,图中藏着四样珍宝……”
“天下第一的武功,富可敌国的财富,足以征战天下的军队,以及百战百胜的神兵利器,哈哈哈哈!”雷震远放声大笑,“就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言,天山之上,暗中截杀三十六条性命,原来是柳大人所为!”雷震远怒极讥讽道,“游龙剑传人,呵呵……什么东西!”
柳轻寒面色没有一点波澜,仍是冷冷的看着雷震远“乾坤八卦图,流离百年,近一百年都在雪堑崖之上,也就是你们雪山剑派之手”
“如是这样,家师早就练成了绝世武功,你又如何杀得了家师!”
“富可敌国的财富——雪山剑派虽然历代不乏高手,不过,大部分都活跃在雪山周围,可到了你师父这一代,大兴土木,在十几座雪山上,兴建雪月宫,霁月宫,飞雪殿等分座,又在中原地带广收门众,几乎一城一舵,徒弟皆锦衣玉食,宝剑骏马,雪山剑派规模较历代对比,扩张何止十倍有余!难不成,你师傅不做大侠做商人了!”
一席话说的雷震远低头不语……
“你原本是楚桥峰亲传弟子,原名雷震!楚桥峰死后天山剑派树倒猢狲散,原有地盘被其他帮派侵蚀殆尽,你也隐姓埋名,隐匿在墨山脚下,假装一名刀客……为什么?”
雷震远仍是一言不发,好像一株暴风雨来临前沉寂的老树,他只是听着,等着,盘算着下一步怎么办。
“后来你结了婚,有了孩子,一夜暴富,入驻溧阳……这些事,没有一样逃得过朝廷的耳目,你真以为,你丝毫不露痕迹?”
“老爷,”一声呼唤忽然响起,一名身材魁梧的大汉疾步走进了院子,他扫了一眼一袭黑衣负剑而立的柳轻寒,急忙问道,“老爷,这是哪来的强人?”说罢抽出铜锣,就要敲响警报。
“不用装了,“第三刀”于海亮,这个院子里,还有三四个叫的出名号的高手,五十八个家丁,四十五个杂役。当然,少不了雷夫人——蜀中唐门姐妹花“朝飞彩霞暮溪云”的唐彩霞”
“欧~原来刘大人认识在下,一介草寇,不敢污了朝廷大贵人的眼睛!”于海亮笑着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原来他早就在院外听了很久了,“咱今天也看看游龙剑到底是用的什么走狗剑法,哈哈,哈哈!”他的人虽然一直在笑,身体却渐渐绷紧,宛如一把拉紧的弓箭,随时能把自己射出去。
柳轻寒只是看着雷震远,等他张口,可是雷震远仍是一言不发,紧闭着嘴唇。
“今儿咱们也会会游龙剑,”一声嘹亮的嗓音响起,不知何时,周围屋顶墙头不知何时已经高高低低或蹲或站出现了几个人,恰好把柳轻寒团团围在中心。
“也许,今夜是个屠龙的好日子!”一个飒爽的女声响起。
月亮拱门上,正坐着一个红衣少女,“我是雷大哥的粗使丫头,不会说话,刘大人不要跟我一般见识,”说完坐在拱门顶,晃荡起两条腿。
““云中雀”翟小青,当年一把匕首,刺杀朝廷御史于床榻的朝廷钦犯,可不是什么粗使丫头吧!”
“那个老淫贼,一路荒淫寻乐,不巧碰上了本姑娘,瞎了他的狗眼,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我只好替天行道,顺水推舟,借花献佛,水到渠成,啊~反正各种顺便顺手就手就了断了他,小意思啦~”
“三妹少说闲话,大哥,今晚不如我们联手就把这走狗做了,我们换个地方,接着逍遥快活?”一个家丁打扮的汉子说。
“不,”雷震远终于开口说话“这件事与诸位无关,柳大人可不可以宽限几日,待我安排妥当,此事再做商讨”
“只在今夜!”柳轻寒冷冷的说,“我只问你,见没见过那张图!”
“无可奉告。”雷震远的眼神突然变得悲壮,说罢“噌”的一声,已经执剑在手。
柳轻寒眼神更加冰冷,忽然身后包裹长剑的层层绸缎“哧”的一声炸裂开来,残花败絮一般四散飞落,游龙剑皓月之下杀气乍现,空气瞬间如同被冰冻一般凝滞住,而剑身释放的杀气,割的人肌肤隐隐作痛。
“浮名一任轻,夜雨月微寒!”柳轻寒缓缓吟道,游龙剑缓缓出鞘,雪白的剑身,锋利的剑刃,倒映着月光,白森森像一只微微探出的龙爪。
“呼”的一声,柳轻寒背后刀风突袭而来,柳轻寒并未转身,只是横过剑身,微微倾斜,剑身之上清晰映出偷袭之人身形及位置。
一把五尺有余的苗刀,凌空劈下,用刀之人双手握刀,刀势沉稳,功力深厚,似乎要一刀将柳轻寒劈成两段。
柳轻寒一声长啸,内力贯注剑身,一剑挥出,剑锋迎着刀锋而上,竟是以硬碰硬的打法。
使用苗刀之人是一个身材健硕的剑客,这一刀乃是倾尽他毕生武学的一刀,刀法名作“凌风”。
当年他在苍山习武之时,每日劈刀一千刀,刀法仍然无法精进,直到有一天,一个高人指点他,要他以劈出的刀风阻止落叶落到地上,每一刀劈出的刀风,都要快过山中凌乱的风,这要求不仅刀速的快,还要善于变化快,同时反复挥砍,带出层层刀风,托起叶子在空中反转飞舞,直至批完七七四十九刀。
练成的那一天,他下了山,把曾经的杀父仇人击败,用七七四十九刀凌迟剐杀。这一刀看似平常,其中却又包含万般变化,他有这个自信,即使一刀不中,也可以拖住柳轻寒,给兄弟姐妹们出手的机会!
在刀剑即将撞击在一起的那一刹那,刀的走势忽变,刀身诡异的向上抬起,刀身下段仍去阻挡剑锋,而下劈的一刀,已经还为斜斩。
只是,柳轻寒的剑忽然手中飞出。那名刀客斜劈的一刀竟劈入了虚空。
但,那里不是虚空,那里是看不见的泥潭,那泥潭有一种一力量,改变了他的刀的速度和方向,在他迟疑的一瞬间,柳轻寒的剑在空中竟然自己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弧度划了过来。
“刷”,仿佛有一阵清风吹过的轻响,他觉得自己忽然窜了起来,身体轻松的像一夜无梦的酣睡的晨起。
紧接着,他就看见了雷震远愤怒的脸,翟小青满脸惊愕,还有……他自己的身体。
他的一刀,万般变化里,还有一种变化,是他以前从未想过的,就是生死。
血喷涌而出,而此时柳轻寒只动了一步。
“四弟!”雷震远悲愤的大喊,剑如惊鸿,飞袭而来。
于海亮挥舞双刀,一趟地滚刀法,直攻下三路,刀刀都是脚踝膝盖关节要害。
翟小青手持两把匕首,身法鬼魅,强攻近身,攻势连绵不断。
另一名中年汉子,腿法凌厉,一招一式,竟似鸳鸯腿法传人,出脚位置总出人意料,明明向左踢出,及到眼前,忽然折向下方。
柳轻寒游弋在四个人的刀光剑影之中,一把游龙剑配合腾挪躲闪的身法,竟丝毫不乱。
柳轻寒还在等,他要耗尽雷震远的耐心,雷震远和方塘不同,方塘外热心冷,已经做好的决定绝不动摇,所以,他杀他丝毫没有犹豫。
但是雷震远重义气,心肠软,这样的人,难免牵挂多。
“唰”一声,翟小青跃出两丈有余,面色苍白,左手匕首已经掉落在地。
片刻间,鲜红的血迹从左肩渗出,翟小青咬牙揉身再上,动作已经略有迟缓。
“小青,你先退下!”于海亮一边喘着气一边说,“帮我们掠阵!”,汗已经布满于海亮的额头,几个回合下来,趟地刀体力消耗大,况且游龙剑剑法迅猛,防不胜防,如果不是雷震远不时支援,他也难免挂彩。
“青松!”雷震远叫到,“联手海亮缠住他下盘!”雷震远一把长剑,雪山剑法用的炉火纯青,月光之下,竟似飞起片片飞雪,包裹着游龙。
雷云躲在窗户后面一开始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但是过了一会这惊讶变成了紧张,他手里紧紧的握着一把汗,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突然一只手从后面轻轻的捂住了他的嘴“嘘!”那人轻轻的示意。
雷云回头看去,那人竟然是母亲。母亲怎么进的屋子?
雷云诧异的想,他的听力和视力都异于常人,竟也没有听到母亲的一丝声音。
“云儿!”母亲温和的说,“云儿,你是大孩子了,今夜的事,以后你会明白,你的床下有一个暗道,带着妹妹赶紧走。”
“母亲!”雷云说道,“那个黑衣人是谁,是坏人嘛?我们为什么要走啊,父亲他们……”
“快走,雷雨暂时不会醒,千雪会带你们一起走!”母亲急切说道。
千雪是母亲做姑娘时候的贴身丫头,后来就一直照顾雷云兄妹俩。
“夫人放心,我一定照顾好他们兄妹二人”千雪说道。
“如果能过了今晚,我们墨山相聚,快走!”说罢唐彩霞深情的看着雷云,“云儿,母亲多么想一直一直陪着你们兄妹俩。。”
话未说完,唐彩霞已经泪流满面,紧紧的搂着雷云弱小的身体,泣不成声。
“夫人,”千雪紧张的说道“外面似乎撑不住了!”
院中,战局突变,柳轻寒身影一晃,在趟地刀和鸳鸯腿之间窜了出去,一道寒光直奔翟小青。
“不好!三妹!”雷震远大喊一声,想飞身去救,已然来不及了。
翟小青身上的十一把柳叶镖刚才在掠阵之时,已经扔出了九把。此时柳轻寒飞身而至,游龙剑剑锋嘶鸣,直指眉心。
翟小青一声轻斥,疾步后退,同时仅剩的三把柳叶飞刀同时扔出,三道流星直奔飞龙咽喉。
“叮,叮,叮”三声清响,三把柳叶刀全部弹飞,翟小青边退边扔,可游龙剑剑势迅猛,远比她退得更快!
“噗嗤”一声,剑锋穿胸而过,剑势不减,带着翟小青的身体继续前冲,“啪”的一声,连人带剑,把她钉在了背后的石墙之上。
柳轻寒伸手啪啪几下,点住翟小青身上穴道!
制住翟小青后,右手反手握住剑柄,转身冷冷的看着剩余的三人,“她或许还有救,救不救在你!”说罢,冷冷看着雷震远。
翟小青的全身剧痛,令她脸色苍白,头上发冷汗狂流,但是她仍艰难的抬起头,看着雷震远。
“狗贼!”于海亮大怒,手上却一动不敢动;鸳鸯常青松立于月下,仿佛一尊石像。
“柳轻寒,此事与他们无关,你放了她,我们的事,我们自己了断!”雷震远看着翟小青本就清瘦的脸颊,此时因为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而变得扭曲,痛如刀绞。
“远哥!”翟小青忍着剧痛喊道,“不要管我,杀了这狗奴才!”
“柳轻寒!”雷震远说到,“乾坤八卦图,就算你拿到了,也未必解得开其中的秘密,江湖数百年,无一人参悟其中机关,就算雪山派的财富,也不过是其中得凤毛麟角,你放了她!你要的东西只能问我。”
“我是在问你,图在哪,或者去了哪?”柳轻寒冷冷的问。
“看来还不够”柳轻寒看着雷震远急切的面容,“看来还不够,他还不会说!”柳轻寒想。
柳轻寒问完话,右手微微用力,剑身旋转,搅动着翟小青的身体。翟小青咬紧牙,竟一声不出,血从她的身上如泉水般涌出,在她的脚下已经形成了一大摊血水。
一个人,到底能流多少血……雷震远心急如焚,不知如何下手,“住手!”
柳轻寒手停了一停,冷冷的望着雷震远,等他开口,“我不会再多问一遍,说!”
翟小青看着左右为难的雷震远,忽然大声喊道“远哥,下辈子,我等你!”说罢竟不顾经脉尽断,用内力硬生生冲开了被封的穴道,双手一把死死的抓住了柳轻寒的右手。
“杀了他!”翟小青七窍鲜血迸溅,却死死的抓住柳轻寒的右手,用尽最后的力气,凄厉喊道。
三人同时出手!
银月之下,于海龙背负双刀,四肢并用,如同猛兽一般贴在地面猛冲上来,鸳鸯腿常青松踏空而起,月影之下,双腿令人眼花缭乱,难辨虚实,飞雪剑法凌空而起,如鹰击长空,带着寒风呼啸而至。
翟小青余生的目光停留在那一片雪影之上,飞雪之中,她仿佛又看见了当年初遇雷震远得光景。
那时,她才十八岁,多好的年华,多好的容貌,还有一段美好的日子。
那时她刚刚刺杀了朝廷大员,由于露了相貌,官府出了悬赏令,她便被黑白两道同时追杀,疲于应付。
有一夜,她途经淮水县时,被一名武林人士发现,那人武功在她之上。她一路奔逃,在穷途末路之时,雷震远救了她,那时候雷震远一身白衣,风度翩翩,手中一把“霰雪”,舞起漫天梨花,虽然救了她,可他也受了重伤,身上斑斑血迹,像寒冬里盛开的梅花,那一刻,她的心都属于了他。
雷震远并没有杀那个杀手,他说为了钱,谁丢了命都不值得,那个杀手,就是于海亮!他贪钱,但也义气。
三个重伤的人,一起在熬过了整个寒冬,等到身体恢复的时候,雷震远已经成了大哥,而于海亮和翟小青也成了二哥和三妹。
翟小青临终前忽然想起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夏天,在墨山,那时候唐彩云还没有出现。
那天她坐在晃晃悠悠的树枝上,看着远处的白云,悠然的飘过天边,忽然觉得远离江湖的日子竟然如此美好,她半开玩笑地问雷震远“远哥,咱俩要是能一辈子都这样该多好”她故意没有说“咱们”,她想他能听出其中的意思。
雷震远坐在树荫下,吹着清凉的山风,宽大的国字脸,温淳的一笑“傻姑娘,老守着大哥干什么,赶紧找个人家嫁了,别整天在这山里跟个野猴子似(shi)的。”
那一句,打醒了她的春梦,但她更爱他了。
“嗤”,翟小青无声的笑了“傻么?”她问自己。
在雷震远还没冲到眼前的时候,她就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柳轻寒双眼精光爆射,整个身体每一寸肌肉都绷紧,每一寸神经都警觉起来,他要在这一击,再次击溃雷震远的本就动摇的意志。只见他右手稍微用力,从墙中拔出长剑,连同已经死去的翟小青的尸体猛的掷向半空中的雷震远,他知道,雷震远一定会接。
此时鸳鸯腿已经到了眼前,柳轻寒一声暴喝,身体向右侧滑出半步有余,鸳鸯腿一脚踢在石墙之上,正要借力再踢,无奈柳轻寒更快,快到常青松还没来得及提起,“噗”的一声,柳轻寒左手已经插入他的喉咙,蛇打七寸,鸳鸯腿一样,对腿上功夫投入的时间太久了,上半身的功夫自然就差一些。
常青松双眼圆睁,血溅当场。但是柳轻寒并没有停,一剑甩出翟小青的尸体后,游龙剑脱手而出,直飞向正猛冲过来的于海亮。
于海亮大惊失色,及时顿住身影,连续三个鹞子后空翻,游龙剑“啪”的一声,死死的钉在了花园的石板路上。
月光大亮,院中如白昼一般。只见柳轻寒的手腕之上,隐约有三条细如蚕丝的银线,分别连着游龙剑的剑柄和护手两端。原来苗刀刀客正是被这银线缠中刀身,继而被柳轻寒拉扯失去控制,游龙剑回旋斩杀,取其头颅。
柳轻寒手腕一抖,游龙剑从地面猛然跳起来,稳稳的回到了柳轻寒的手中。
于海亮一身冷汗。
他不知道如果刚刚硬冲过去是什么下场,但是那一瞬间的恐怖感,让他本能的极速后退。
他异常恐惧的看着眼前这个黑衣人,如同看见死亡本身。
院子里三具尸体,一地鲜血,宛如地狱,而这些日夜相伴的好兄弟,好姐妹,竟被这恶鬼一般的人,逐一杀死,举手投足之间,根本没有把他们的性命当成人命,于海亮开始崩溃了。
雷震远悲愤的看着倒在柳轻寒脚下的常青松,又把目光转回来,看着怀里死去的翟小青,他的心仿佛被一只手狠狠地揉捏着。这个如同他妹妹的女孩子的心,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感情这东西勉强不来,况且,那些年他也有要事在身,无暇顾及儿女情长。
后来,他把他当妹妹一样的对待,她却非要在他的家里扮演一个厨房丫头,她说,这样不显眼,她有要案在身。但他知道她是想照顾他,至少照顾他的饮食。
他贫穷或者富贵,从来什么都没给过她,她却付出了最美的年华陪着他,而今又把命给了他。
“还要再打么?”柳轻寒冷冷的问。
“我说了,你能放他们一条生路?”
“不能,但你的孩子可以活!”
“如果他们皆是为我而死,我雷家怎么可能独活!”
“狗贼!”于海亮大吼一声,身体暴射出去,连同他一起飞出去的还有他的两把刀。他在江湖上的名号叫做“第三刀”,第三刀并不是说他有什么独门秘技,也不是说什么还有第三把刀,而是……
手舞双刀的于海亮如同的疯魔一般,双眼血红,面目因愤怒扭曲变形,满口钢牙咬碎,“我跟你拼了!”手舞双刀飞奔而至,刀花在月光下灼灼生辉。
柳轻寒冷冷的看着似乎已经癫狂了的于海亮,侧身而立,游龙剑缓缓归鞘,蓄势待发。“龙啸”柳轻寒看着已经近身的于海亮,缓缓吐出两个字。
“沧~”一声长鸣,游龙剑出鞘之声犹如一声龙吟,炸裂苍穹,同时剑身精光四射,竟呈现五彩琉璃之色。
游龙剑在不同的内力催动下,会呈现不同的色彩,其威力及强度均有不同。此招式“龙啸”乃是势在必得,有摧枯拉朽之势。
于海亮在一片炫目的之中,仿佛听见一声龙吟,响彻云霄,继而双耳鸣响不断,继而天地之间一片寂静。
于海亮仿佛在一片绚丽的云影之中,隐约看见一条龙的身影若隐若现,继而在云雾中探出一趾利爪。
“不好!”于海亮毕竟身经百战,也是一流高手,立马发现自己在一瞬间被夺取了心智,赶忙静气凝神,双刀本能向上晃出两个刀花护体。
“叮叮”两声过后,巨大的内力直接震飞了于海亮的两把弯刀,于海亮本身也受到了极大的冲击,竟脚下站立不稳,踉跄着向前冲去,“哎呀”一声一头扎向柳轻寒的怀里。
柳轻寒一脚踢向于海亮的腹部,“先把这个人制住,再来拷问雷震远”柳轻寒想,所以这一脚并未踢出全力。
不料于海亮原本站立不稳的身体忽然加速前冲,竟硬生生的吃住了柳轻寒一脚,一瞬间口吐鲜血,可是人抢到柳轻寒的近身,一伸手就要捏碎柳轻寒的咽喉!
柳轻寒一手执剑,却不能斩杀他,另一手在化为掌,拍向于海亮的胸口,想将其打倒在地。
于海亮猛然回手,又硬抗一掌,两手死死的抓住柳轻寒的左臂,大喊一声“狗贼,死吧!”,同时,只听“嗤拉”一声,右臂下方的衣服自内破解,一只畸形的手臂握着一把短刃,猛的刺了出来,距离之近,速度之快,招式之诡异,竟人防不胜防。
柳轻寒大惊失色,避无可避,当机立断,右手游龙剑乘风而起,刷的一下,竟将于海亮三只手臂齐根斩断,一瞬间血水暴溅。
柳轻寒解脱的左手顺势捏碎了于海亮的喉结,反手将其放到在地,一脚踏住。
地上躺着的,又多了一人。
只是,于海亮还活着——他一脸血污,双眼圆睁,口吐血沫,身子虽被踏住,可头拼命地摆动着,似乎还在叫骂柳轻寒。
雷震远悲愤的看着被人踩在脚下的于海亮,两人的目光久久的交织在一起,多年的情分,不料一夜之间只剩死别。
柳轻寒一剑削去了于海亮的一只耳朵!
于海亮脸颊一顿抽搐,可仍是无法发出声音,张大的嘴巴,除了“啊,啊”声,还有汩汩而出的鲜血。
柳轻寒正要再问雷震远。就在此时,十几道萤火之光从旁边的屋子里射出,直奔柳轻寒上中下三路。
柳轻寒挥剑抵挡,只听噗的一声,一枚透骨钉直直的钉入了于海亮的头颅。
“夫人?”雷震远动容。
“相公,妾身还是给于大哥一个痛快吧。”
“唐,彩,霞”柳轻寒一字一顿地说道。
“柳大人!好快的身手,好歹毒的心”唐彩霞边说边从袖口里摸出一双冰丝手套带在了手上。
“以柳大人的身手,若要杀了他们,无非十招之内的事情,却故意处处留手,引他们以身犯险,慷慨赴死,无非是想乱我相公心神,好引诱他说出蛛丝马迹罢了。”
柳轻寒仍是冷冷的看着这夫妻二人。
“夫人,怎么才出来?”雷震远“你我联手,今日给兄弟们报仇!”说罢挺剑就要再攻。
唐彩霞的手轻轻的放在了雷震远的手背上,“相公莫急。”
雷震远看着唐彩霞满脸困惑,“夫人?”
“相公,你看周围”
雷震远抬头看去,大吃一惊,只见以小院为中心的几处房屋上,竟站着十几个人。
原来他一心全在缠斗和悲痛之中,竟完全没有察觉周围的变化。
“相公,中庭打斗如此惨烈,可知为何竟没有一个家丁前来?”
“莫非?啊!柳轻寒,你这个畜生!”
这场惨烈的厮杀还在进行的时候,已经有十几个黑影潜入府邸,竟将全府上下,杀得干干净净。
“云儿,雨儿已经着人带出去了,”说罢唐彩霞看了看孩子们的厢房。“我刚才听见声响,便通过密道进入了云儿的房间,正好碰见刺客,顺便了结他们”
月亮又从云层里冒了出来,一片月光下,雷府形同地狱,房间内佣人得尸体横七竖八躺倒在地,有的面目扭曲还保留着生前最后的惊恐。
“夫人,”雷震远看了看环伺周围虎豹豺狼,又悲愤的看着横尸地上的朝夕相处的兄妹!
“看来今日,你我二人,此生缘尽于此。但是,这狗贼杀我兄妹,残害无辜,断不能放过,就算我雷震远粉身碎骨,也要这狗贼偿命!”
说罢,“霰雪”剑剑锋银光乍现,剑身周围寒气凝聚,隐隐有空里流霜之感。
唐彩霞双手插入腰部的皮囊之中,暗暗攥住一把暗器。
柳轻寒眉头微微一皱,“游龙”剑横在身前,“唐姑娘,朝廷办事,唐门还是不要掺和其中比较好,唐老爷子恐怕也不想自找麻烦!”
“老爷子从来不怕麻烦,柳大人多虑了!”
话音未落,雷震远已经飞身上前,剑锋直指柳轻寒。霎时间,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被一股冷气凝结,时间,空间,就连人思维仿佛变得缓慢凝滞,“冰瀑”雷震远的成名绝技,也是深的楚桥峰的真传。
唐彩霞没有一丝迟疑,轻功飞身而起,不断变换位置,快慢不同的扔出大把暗器。
月光之下,漫天竟是萤火萦绕,暗器与暗器撞击再次改变方向,一时间竟是无数暗器的星光闪烁。
唐彩霞少时成名,与她的双胞胎姐姐合称“朝飞彩霞暮溪云”,她俩的拿手绝技正是这招“漫天星雨”。
柳轻寒飞身而起,直迎着雷震远而去,手中的“游龙”剑,猛的发出赤红之光,携带着滚滚烈焰,仿佛一头被触犯了逆鳞的怒龙,带着狂啸和数道剑气,向着雷震远的万丈冰渊狂袭而去。
唐彩霞得漫天星光,也在这股灼热的怒气之中,被冲击的摇摆不定,纷纷落地。
“叮”的一声,空中两条人影交错而过,雷震远踉跄落地,“霰雪”剑折为两段。
鲜血从雷震远的全身汩汩而出,转瞬之间雷震远已经成了一个血人,几乎站立不稳。
唐彩霞飞身而来扶住摇摇晃晃的雷震远,满脸焦急和关切。
“没事,都是皮外伤!”雷震远大口的喘着粗气。待要运气调整身体,却发现一旦运气,便头晕目眩,全身无力,伤口之上,鲜血飞溅,似乎有一股力量要撕破血脉。
“九龙夺魄!”柳轻寒说道“中此招者,两个时辰之内,无法运气,四肢瘫软无力!所以你还是别白费劲了,现在能站着已经是勉强了。”
雷震远忽然叹了口气,笑着看着唐彩霞。“夫人,看来,今夜就到这了,可惜了,不能,还是不能伤了这狗贼一分。”
雷震远忽然摸着唐彩霞的脸,又轻柔的滑过唐彩霞细腻洁白的脖颈,“此生有你,夫复何求,只是,瞒了你太多事,也害了你一生,我……”
“相公,切莫如此说!”唐彩霞把头贴在雷震远的胸口轻柔的说,“妾身爱慕相公从容大度,谆谆君子之风,相公这十年来对我温柔体贴,细心呵护,这十年,值十辈子!”说罢,抬头痛惜的看着雷震远,泪流满面。
“况且,相公原本不喜抛头露面,为了我和孩子生活的更好,才重新改了名字,来了溧阳!否则,相公会有今日之祸!”
“夫人……虽然我瞒你很多,却从未骗过你!”雷震远动情的抱着唐彩霞,月亮静静的照着这对死别的爱人,良久无声。
柳轻寒仍是冷冷的看着,环伺周围的杀手一动不动。柳轻寒正盘算着怎么处置唐彩霞,忽然听到一声
“还不动手,”雷震远大声说道。
唐彩霞右手一闪,一柄匕首已然没入雷震远的心口。
“谢娘子,相送之恩,我,我……娘子”雷震远在唐彩霞得搀扶下缓缓的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了气息,也许,他不应该动墨山的那笔财富,那个人曾经警告过他!
这一切发生的如此之快,快到柳轻寒根本来不及阻止。
柳轻寒还在震惊之中时,唐彩霞已然缓缓起身,面向柳轻寒,满脸凄绝,无限愤恨的看着他
“柳轻寒,今日我夫妻双亡,唐门,不会放过你的。”说罢又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雷震远,忽然银牙一咬,“相公!等等我!”
“不好!她要服毒!”柳轻寒暗叫一声,飞身抢上,一把搂住唐彩霞腰身,一手就要点她穴道。
谁知唐彩霞忽然转头向他诡异一笑,这一笑,从嘴里出来的不仅仅是血,还有三根飞芒针。
柳轻寒大吃一惊,紧忙侧身扭头躲避,可是腋下忽然一阵剧痛,让他动作稍有迟缓,一枚飞芒针直直扎入了他的额头。
于海亮的第三刀,其实刺中了他的下肋,虽未伤及内脏,但也是血流如注。
当时他为了保持对雷震远的压迫感,瞬时捏碎了于海亮的喉咙,令他无法说话。
此时,这道不轻不重的伤,反而成了至关重要的一刀。
柳轻寒大喝一声,后退十几步,急运内力将飞芒针逼出。唐彩霞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倒在了雷震远的尸身上。
“远哥……”她无声的呼喊。
在她渐渐涣散的眼神里,仿佛看见了从密道逃出的千雪和雷云兄妹,前方小路满是荆棘,三人正奋力前行“哧”的一声,树枝划破了雷雨的衣襟,漏出了雷雨光滑的脊背,背上赫然纹着一幅画,和一首诗。
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
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
柳轻寒看着渐渐没了呼吸的唐彩霞,总觉得身上哪里有些不妥。
这时,房顶上的十几个人都纵身跃入院子,每个人都带着一副纯白色的面具,只有一人面具上画着一幅山水画。
这人走上前问道“柳大人可有什么不妥。”
“没有,不想“影卫”亲临,相爷可有吩咐?”
“相爷交代,雷府务必斩草除根,故差遣我等前来肃清余孽。”
正说着,“影卫”的成员已经发现雷云逃走的密道,并一起追了出去。
“那,在下告辞了,柳大人!”说罢,闪身追了过去。
柳轻寒看着满地鲜血,残肢断臂,不觉得心生悲凉,自己的一生,何尝不是支离破碎。
他纵身一跃,出了雷府。
“墨山,去看看吧,有没有线索!”柳轻寒正要赶路,忽然眼前一花,头痛欲裂。
“怎么!飞芒针有毒?”柳轻寒忽然惊出一身冷汗!
“朝飞彩霞暮溪云”的唐彩霞用的是无毒的暗器,而唐溪云用的是剧毒的暗器,怎么?
柳轻寒忽然明白了之前的不妥之处,飞芒针本身杀伤力极小,使用者都会涂上致命毒药!那么,刚才的死掉的不是唐彩霞,难道是唐溪云?
可是雷震远好像并不知情,这……正想着,忽然一阵更加强烈的剧痛袭来……
雷府的一百多具尸体无人收尸,等发现的时候,有的已经发臭胀,更兼有残肢断臂,死相狰狞之人,成为溧阳,乃至境内各州之间坊间巷尾的杂谈,多年不断,众说纷纭,给溧阳造成了非常恶劣的影响!
几年以后,溧阳改名为沭阳,取“术”字,镇住一城的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