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殿巍峨壮观,高一百二十尺,东西长三百四十五尺,南北宽一百七十六尺,是洛阳宫城内最大的殿堂。
大殿中北部有七层高台,高台上立着宝座,宝座上则坐着一个毕恭毕敬的青年。此人眉眼柔和,容貌酷似高宗李治,其正是当今的皇帝李旦。
宝座后拦隔一层薄薄的惨紫色丝帐,帐内则坐着武后,旁边则侍立着上官婉儿。
高台的下首两侧各有两排座椅,一干李氏诸王及文臣武将有坐有立,神态不一,纷纷猜测今日群集乾元殿到底为何事。
“皇帝,日前河北道定州、易州、幽州三州各报痘疫失控,请求朝廷援助,百官可议定出什么章程?”
武后威严的声音从紫帐内传出。
李旦听后,忙从宝座上起身,转向北后躬身回道:“儿臣启禀陛下,痘疫乃天灾,儿臣与众臣工定会用尽人事,以解神皇陛下之忧。”
“那你尽了何人事?”武后依旧在穷追猛打。
“我一傀儡皇帝,能尽什么人事?谁听我的,谁敢听我的?”李旦心中不满,却不敢表露出一丝一毫,只红着脸结结巴巴:“儿臣....”
底下有人看不下去,便出列奏道:“微臣已上表往三州各调配两千石粮,枫云散各千包,并免三州一年赋税。”
这人乃户部侍郎
有人听到户部侍郎竟将千包枫云散也加进去卖功,讥讽道:“户部好大的手笔!”
一千包枫云散也就值个一吊钱,这句讽刺,引来一些人噗嗤一笑。
户部侍郎听到有人嘲讽,也回喷道:“就这三千包枫云散,还是我想尽办法,才从江南道各州县那里搜刮来的,阁下又为平疫献了何力?”
那个出言嘲讽之人被呛得说不出话,只好道:“你再如何献了力,也是杯水车薪,于事无补。”
户部侍郎怒道:“阁下又有何法子可以扭转乾坤?不妨当着大家的面说一说,我洗耳恭听。”
那人却冷笑道:“刚才皇上都说了,痘疫乃天灾。上天降灾,只能老老实实受着。待上天消了气,痘疫自然平息。”
“那便任由痘疫肆虐?百姓还要死多少人?朝廷还要援助多少物?”
户部侍郎一口气连问三个问题。
可那人却两手一摊:“《晋书》有载‘人君大臣见灾异,退而自省,责躬修德,共御补过,则消祸而福至。’你不想着如何修德、补过,光凭输几石粮,送几包药,就盼消除祸患,简直是痴心妄想!”
这人一打样,朝堂立时纷纷扰扰。你骂我小人,我回你庸官,顿时吵作一团。
武后看着这场面,心中暗笑,但面上却集满怒容,待拨开帐帘,径直走到台前,喝道:“金吾!谁在咆哮朝堂,叉出去打二十大板!”
只见乾元殿顿时沉寂下来。
武后扫视群臣,问道:“长安平疫进展,你们有谁了解过?”
殿内依旧沉寂。
武后又问道:“七日前,西京送来八百里加急邮报,你们竟不知道?”
殿内仍然无人做声。众人不知道是不可能的,毕竟闹了那么大动静,可是报到宫里,又被武后留中不发,谁知道上面讲了什么?
武后冷笑道:“就算我扣着没发,你们就没派人设法去长安打听一下发生了何事?”
殿内还是鸦雀无声。
“好好好,李家的江山,你们就是这么治理的?”武后气极反笑:“来人,带京兆尹李嘉祯进殿!”
这个李嘉祯被太监高全忠摆了两道,到了洛阳,却进不得城,苦求了一日,无果,想回长安,却在武后得到消息后,被扣了下来。
待李嘉祯进殿,心知最后的机会来了,便一头跪倒认错:“陛下,罪臣罪该万死。”
武后冷笑道:“你有何罪?”
李嘉祯扣连连叩头:“长安平疫正紧,罪臣却玩忽职守、临阵脱逃。上无颜见圣上,下对不起百姓。”
“咦,我却听说长安痘疫平息在望,你何来玩忽职守一说?”武后面露惊讶。
什么情况,难不成要轻轻发落?李嘉祯赶紧又叩头道:“对对对,陛下英明,长安很快就能平疫成功了。”
“呵呵,那你给诸位大臣们说说长安平疫诸举措。”武后竟然笑了起来。
李嘉祯忙道:“长安府县两级,推行接种之策。凡接种避痘神液者,皆可避痘。罪臣从长安来之前,已开始为百姓大规模接种,长安平疫,胜利在望。”
他对所谓“接种避痘神液”所知不多,只好从先前有限所知中,尽可能夸大其词,却没想到事实就是这么夸张。
武后却道:“千年以来,从未听说过什么接种避痘神液,历朝历代也无法平息痘疫,皆是任由其肆虐,你身为京兆尹,怕是被人骗了吧?”
李嘉祯这时已明白武后之意,这是要自己一唱一和,于是胆子也大了起来,连头都不磕了,径直将之前在城门下听到的,一股脑都倒了出来:“启禀陛下,京兆府并长安万年两县,所有大小官员和衙差,均已带头接种避痘神液,均可证明接种避痘的神效,方才大规模推进百姓接种。”
武后点点头,又突然问道:“那你接种了没?”
“这.....罪臣着急前来向神皇报喜,倒没来的及。”李嘉祯反应倒也快,瞬间就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武后不再理会他,只是道:“上官婉儿!”
“奴婢在!”
“给诸位贤王和股肱大臣们宣读长安八百里加急报!”
上官婉儿便将先前京兆少尹报上来的《京兆平疫疏》、《接种病中记》以及《平疫策》当朝诵读起来,待读毕,又展示了大小几十名官员的签名,随后又分发至众人手中传阅。
整个朝堂再一次嘈嚷起来。
诸如“不可能,历朝历代都没做成的事情,他们怎么做得到?”和“上天降灾,岂人力可抗拒?”“陛下万不可信奸佞小人之言。”等质疑声再次冒出头来。
“砰”的一声,武后推倒了一件摆件,待朝堂沉寂下来,语带幽怨:“朕知道有些人见不得朕好,打着‘要朕修德悔过’的幌子,行含沙射影之事。
天灾瘟疫本是自然常理,诚如太宗之贤明,在位期间也发生过数十起旱涝蝗灾,不一样未损其千古明君之称?先帝临终,将李家的天下托付与朕手,朕又岂会辜负先帝重托?而你们口口声声忠君爱民,可就连长安平疫如此大事,都不晓得其中进展,可有愧呼?”
武后又收回《京兆平疫疏》,指着高全忠的签名,道:“朕乃一介妇人,身居深宫,尚能事先派高全忠前去长安监督确认平疫进展,而你们呢?明知道长安送来八百里加急报,其必有天大要事,但你们竟然不闻不问。
你们各个自诩大唐忠臣孝子,就是如此守护大唐的江山和天下的百姓么?好,既然你们懒得守护,那就由朕来守护,却又为何来指责朕、影射朕、诋毁朕!”
一番话说得乾元殿一片沉寂,可闻落针
武后一通发泄之后,心情畅快无比,这可比薛师使尽浑身解数连续陪她几晚可畅快多了。
“传茅山宗主白云仙长进殿!”
只见白云子手捧瓷瓶,带着茅山四子进入殿内。
武后道:“长安接种避痘神液,乃从我之令,由白云仙长牵头,京兆少尹、长安万年两令以及若干大小官员差役带头接种,身先士卒为长安百姓试种。才打开了局面,才平疫在望。”说着又向白云子道:“劳请仙长与令高徒,为他们展示接种之疤。”
五人便按吩咐,露出左臂伤疤。
“李旦!你可愿率先接种,做百官表率?”武后竟直呼其名。
这又动刀子又抹毒液的,千金之躯岂坐垂堂?但这可是神皇当堂提问,李旦一时犹豫。
其正要开口同意,武后却等不及他的表态,径直道:“今日我愿为天下百姓以身试毒,好令我百姓今后永绝痘疫之苦。”
这时春官尚书(礼部)武承嗣终于看出苗头出来了,原来今日这一切都在武后的运筹之中,心呼此时不拍马屁,更待何时?
只见其涕流满面,拜道:“神皇陛下,仁心昭昭,天地可鉴,微臣愿代陛下以身试毒。”
李旦也看懂了,虽然有点拾人牙慧,但却比无动于衷好,于是也跟着哭泣道:“陛下爱民之心,日月可表,儿臣理应代陛下为天下百姓以身试毒。”
武后难得地露出慈爱之容,笑道:“让朕先为天下百姓试毒,你们稍后再为百官做表率。”
武后就这样做了一个局,将自己、儿子、侄子都拉入局中,这样不管你是哪一派的人,都不得不信接种避痘之说。真是一切都在其算计之中。
就这样,武后在乾元殿,当着百官之面,露出右臂,让尚药局的御医动刀接种。
待为李旦和武承嗣也接种完毕后,武后点头笑道:“朕与皇帝还有武爱卿,既已带头接种。接下来两日会发两天低烧,就先回去了。御医先留下来,诸位爱卿是否接种,全凭自愿。凡接种者,可给假十日。之后,再商讨大唐接种一事!”
走之前,又回头道:“上官婉儿!”
“奴婢在!”
“昭告天下,枫茅济世堂的枫云散秘方乃由柳白制成,并通告用法用量,以济万民!”
“奴婢遵旨。”
“宫内所备枫云散,全移交至户部,调配给河北三州。”
“臣遵旨。”
剩下的诸王和大臣有向武后巴结而接种的,也有持怀疑态度未接种的,武后统统不再过问。
退朝之后,从洛阳发出了近千人奔赴长安。
其中一人便是前京兆尹李嘉祯,之所以带了一个“前”字,实乃最后散朝时,有太监给其转述了神皇口谕:《尉缭子》有云‘将千人以上者,有战而北,守而降,离地逃众,命曰国贼。身戮家残,去其籍,发其坟墓,暴其骨于市,男女公于官。’朕念尔朝堂平疫有功,自解职去罢。
而至于其他人去长安干什么,作者就不再赘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