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州前往通州的道路中,两位僧人并肩而行。
“师兄,您刚出关就麻烦你,还请原谅。”
“无妨,那虽是你种下的因,但你无力承担那果,同为禅宗之人,我自有义务帮你了结因果。更何况他危害天下苍生,你又为禅宗之人,你所种之因,便与禅宗有了关联。”
“待此事彻底了结,我会立刻申请责罚,就算是逐我出寺,收回我禅宗之人的身份,我也毫无怨言。”
一僧人说着。
“责罚的是你,却与他所造成的恶果毫无关联。虽是恶果,但你种的却是善因,若是因为恶果而去否定善因,那么这世间又有何人敢去做善事,行善行了呢?”
僧人似有所悟。
“师兄责备的是。”
“不,我并未责备你,而是在与你讲明。我们生于世间,终究是人,免不了七情六欲,嗔怒淫躁。我们一直在说着,强迫着自己遵守戒规,这便是一种修炼。而修炼,便要求六根清净,戒骄戒躁,这又与我之前所说的‘人’似乎有所矛盾,可正是在这矛盾之间,我们为修炼付出的努力与坚持,最终成为自己的习惯,再无强迫一说,这,便是修炼的意义。”
“有人说修炼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成佛,那么他永远也成不了佛,因为成佛是一个境界,它就在那里,只是看你能不能到达。而目的则是你我的主观意图,即所想的事物,你若将成佛当成了一种目的,那便是私欲,又怎么能成佛呢?”
两人在不知不觉中已徒步爬到了半山腰,这山树木不多,且独山一座,视野倒是显得异常开阔,不过还不等两人欣赏美景,景物便变得模糊了起来,原来是云雾不断聚拢,最终挡住了两人的视线。
两人站了许久,先前说话的僧人淡淡一笑。
“什么目的才是正确的呢?没有答案,我们得自己去找,但明确的一点是,我们需无欲无求,戒骄戒躁,所谓成佛,便只需我们做好自己所应该做的事,再等结果了。却又与我前言结合起来看,我们生在世间,只能为人,难以成佛,所以无欲无求便是虚言,有私欲也是正常。而修行之人,这等私欲自然是要再低,更低,那么又该如何?自然不是为了成佛,而是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一个更好的人?”
“不错。”
“原来如此。”
僧人喃喃着,突然觉得头脑空明,身似云端。
“多谢师兄教诲。”
“何须谢我?领悟是自己的领悟,而非他人。”
身为师兄的僧人笑着摇了摇头。
“走吧,眼前还有座高山等着我们去攀登。”
他擦了擦身上的露珠,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经过一段时间的跋涉,叶无茗终于是来到了贺州,有惊无险地赶上了寿宴。
给了贺礼看了请帖,虽然叶无茗身份存有疑点,但接待人还是没有为难他,鹤堂毕竟是一个大势力,请帖既然是真的,也没有必要去追根究底。
“百雄门门主楚绝云!”
“神行宗宗主周无!”
叶无茗一眼便认出了两人,下一秒便生出了一种立刻杀上去的冲动感,他连忙压制住心底的杀意。
“楚绝云与周无一块来的,两人应该是熟识,那么我被害掉下崖时两人应该都在场。可我那时只不过是一个小孩,有什么条件能够让他们必须要杀掉我呢?”
叶无茗倒是想不通了。
“松竹宗宗主,竹君尊前来祝寿!”
“竹君尊?”
叶无茗一愣,竹君尊来,是不是代表着竹轻裳也会来?
他的眼神搜索着,只看见了竹君尊的背影朝着内堂走去,而其身后跟着的一道倩影,正是竹轻裳。
顿时,叶无茗的内心开始躁动起来,他忍不住地便想上去叫住竹轻裳。
可自己当初的那般行为,她又是否能够原谅?而且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当初所困扰自己的问题也依旧没有解决,又怎么反悔?
正当他思绪万千之时,一个男子缓缓贴近了竹轻裳,甚是亲近,叶无茗眉头一皱,暗自揣测起这男子的身份。
“那是楚岚天吗?看来百雄门与松竹宗联姻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现在才确定?我听说这门亲事可是很早之前就定下来了,而且当初竹君尊战鹤霄云,楚绝云前去助阵,估计就因为有亲家这门关系。”
叶无茗愣住了,看向了竹轻裳,只觉自己可笑,别人早已有归宿,自己却还在这里东想西想地找不自在。
深吸一口气,压制住自己内心的难受感,混入了祝寿的队伍中。
竹轻裳似有所感,朝着叶无茗之前在的地方看了一眼,却没发现什么。
“轻裳,在看些什么?”
楚岚天轻声说着,这种亲近的称呼让竹轻裳有些不舒服,但也只能让他叫着,自己却没什么办法。
“没什么。”
“轻裳!”
一道清丽的女声传来,竹轻裳看了过去,只见一个面容姣好,身着白裙的女孩正冲她招手。
“语蓉!”
竹轻裳很是惊喜,丢下楚岚天朝着苏语蓉走去。
楚岚天却是直直跟了过来。
“我们女孩子之间的聊天你还要掺合?”
竹轻裳停下脚步,皱着眉问着。
“既然是你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朋友,轻裳,不妨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苏语蓉也是走了过来。
“轻裳,这位是?”
“姑娘好,在下楚岚天,是轻裳的......朋友。”
李岚天观察着竹轻裳的脸色,最终放弃了“未婚夫”这一说法。
“哦?只是朋友吗?”
苏语蓉捂嘴轻笑。
“语蓉!”
竹轻裳声音严肃起来。
“好了好了,逗你的。”
苏语蓉摆了摆手,
“楚公子,虽然知道你很想参与我们姐妹间的友好谈话,但还是请你暂且回避一下。”
“在下自然明白。”
楚岚天拱了拱手,不再纠缠,自己走了。
“呼。”
竹轻裳轻呼一口气。
“怎么?百雄门门主楚绝云之子都入不了你的眼?”
“他......自然很好,但让我很难喜欢。”
“很难喜欢?”
“是。”
竹轻裳点点头,脑海中尽是叶无茗的身影。
“哦——”
苏语蓉拉长了语调,
“你是不是在想着谁啊?”
“啊?”
“太明显了吧?更何况还是在好姐妹我的面前。”
苏语蓉轻抱胳膊。
“原来是我们的轻裳大小姐已经有了心上人了,到底是谁啊?”
“没有谁,你别乱说!”
竹轻裳瞪了她一眼,心中对叶无茗也是有了一丝气愤与埋怨,是啊,自己是松竹宗宗主竹君尊之女,自己放下面子,这么主动已是不合身份,而那家伙居然还拒绝了!
“有眼无珠!”
咬着银牙跺了跺脚,暗骂一句,竹轻裳直接离开了。
“走吧,寿宴前席要开始了。”
“诶,等等我!”
苏语蓉只觉莫名其妙,连忙跟上。
而在议事厅内,秦驰亲自前来接待各位宗主。
“秦堂主别来无恙啊!”
周无先是开口,
“我在这儿先祝秦老爷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楚岚天、竹君尊以及各位宗主也是跟着抱拳祝贺。
“晚辈秦驰现在这里谢过各位宗主门主的祝贺,欢迎各位的大驾光临。”
秦驰也是回了一礼。
“诶,秦堂主年少成名,如今更是年纪轻轻便成了鹤堂堂主,前途无量,想必以后一定会带着鹤堂愈加繁荣昌盛。”
清玉派掌门苏月如笑着说着,她是苏语蓉的母亲,也是在场唯一一位女性宗主,清玉派的宗主本是其丈夫苏陇,苏陇也是一位天才人物,年纪轻轻便继承了宗主之位,只是英年早逝,而正是这场变故,几乎让清玉派面临破灭,而作为女性的苏月如却挑起重任,最终让清玉派死而复生,其实力、手段可见一斑。
“苏掌门谬赞。”
秦驰摆了摆手。
“影门贺礼到!”
只见一件件贺礼被抬进了鹤堂,却不见影门门主前来。
“拜见秦堂主及各位宗主、掌门。”
只见一个黑衣男子进入厅堂,行了个大礼。
“嗯,起来吧。”
“谢秦堂主。”
那人站起身来。
“报秦堂主,门主命在下向您解释,因影门近来诸事繁忙,故而无法亲自到场祝寿,望秦堂主原谅。”
“哼!影门好生猖狂!”
一位掌门内力一放,那人实力不强,立刻跌坐在地。
“到底是真的忙还是不重视?再怎么忙至少也得四影到场吧?怎会托你一个小卒子来!”
“刘掌门,无妨。”
秦驰手一挥,那人压力骤减,连忙起身又再跪下。
那刘掌门一惊,自知与秦驰差距巨大,故而也不再多说。
“既然影门门主最近事务繁忙,那便不必强求,你且下去吧。”
“多谢秦堂主。”
黑衣男子连额上冷汗都不敢擦去,行了个礼后直接退了下去。
“秦堂主心胸开阔,倒是我等该学习的了。”
“各位前辈身上的许多优点才值得晚辈多多学习。”
眼见着天色逐渐变暗,秦驰站起身来。
“前宴即将开始,诸位请跟我来。”
说罢,带头走出了厅堂。
而在祝寿的人群中,叶无茗并不显得起眼。
“这鹤堂,好生熟悉。”
他思索着,仿佛没有侍者他自己依旧能找到路一般。
“要不要进去看看?”
叶无茗内心蠢蠢欲动,但如果冒险进入内部一探究竟,说不定会节外生枝,被发现后更有可能与鹤堂结仇。
可最终,内心但熟悉感与好奇心战胜了理性,他悄然从人群中退了出去,又拿了块布遮住面部,借助夜色,施展轻功,偷偷地跳上了围墙,凭借着直觉奔向鹤堂的深处。
过了园林便是一片房区,叶无茗轻轻落地。
“什么人!”
叶无茗一惊,只见一人拿出一个像笛子一样的东西正要放入口中。
“不好!”
来不及多想,叶无茗一步跨出,同时手直探向那人,手指刚好拂掉其笛子。
那人实力不弱,只是微微一愣便反应过来,身子微沉降低重心,随即暗聚内力,一拳轰出。
他知道面前这人实力不弱,所以一出手就是全力。
可叶无茗来势虽凶但早已算好了气力,身形骤然停下,立右掌于胸前,在千钧一发之际挡开了那一拳,随即一甩手,在卸去劲力的同时轻拍其右肘部。
那人只觉右臂一麻,正想收回之时突然又感到重心不稳,原来是叶无茗一脚勾住了他的脚踝向外一引,破坏了其平衡。
平衡一乱,劲力全泻,右臂无用。一咬牙,他竟是借助叶无茗那一脚引力强行在低空中旋转半圈,然后右手握拳攻向叶无茗腰部。
其反应之快,行动之果断,招式之灵活,让人不禁拍手称赞。
可他快,叶无茗比他更快。
眼虽未动,但叶无茗早已将五指并拢呈鹤喙之姿,迅速点在其中府穴上,封掉了其左臂。
那人再无后力,不甘地落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抱歉了。”
不等其说话,叶无茗便一掌拍晕了他,又点了他的翳风穴,估摸着其两三个时辰醒不过来后才将其藏了起来,放心地离开。
“喂,你是干什么的!”
叶无茗眉头一皱,实在是想不到鹤堂居然有这么多人巡逻,这还没走几步就又遇见了。再打显然不是明智之选,又见那人是个管事模样,与先前遇到的完全不同,于是起了个欺骗心思,赶忙扯下了面罩转头看向那人。
“哦,晚辈是新来的,见过前辈。”
“嗯?新来的?是没见过,今日如此重要,你在这里干什么?”
叶无茗迅速思考着,用手指了指后面。
“晚辈今日见事务繁忙,便想着帮帮各位师兄,可师兄们嫌小弟麻烦,这不,刚才有位师兄路过那儿,晚辈想问问有什么事做,却不想被浇了一盆冷水,叫晚辈自己呆着别惹麻烦。”
那人一听,换上了一副和善的笑容。
“原来是这样,倒是你有心,不过新入门的弟子今日确实是没什么事情安排的,这倒不是瞧不起你们,而是今日之事太过重要,容不得闪失,想那位师兄也定没有其它想法,你别往心里去。你若真想帮着做点事,便端点茶水点心送去给今日帮忙唱戏的那些人,照顾细致,定不要丢了鹤堂的脸面。”
“是!”
叶无茗表现得很开心,心中却是叫苦不迭,本想就这么过去,没想到还领了一份差事,不过也算好,至少是蒙混过去了。
“东西摆在那儿的,人在中院的那些客房中,快些送去。”
叶无茗连忙领了东西,想着现在也不能直接跑,趁着送东西的时间打探打探地形,再混个脸熟,之后再跑也不迟。
几个房间跑完后便剩下最后一个房间,听说是一个很有名的角儿。
叶无茗敲了敲门。
“谁啊?”
声似黄鹂啼啭般动听,音似柳叶拂水般轻柔。
“鹤堂弟子,为您送些茶水点心,不知可否方便入内?”
“幸苦了,进来吧。”
推门而入,叶无茗放下了手中的托盘,只见一个女子对着镜子梳妆,身材匀称,腰似柳条,只是背对着自己,身子又挡住了镜子,故而没看见容貌。
那女子回过头来,叶无茗下意识低下了头害怕其看到自己的容貌,但转念一想,自己现在的身份是鹤堂子弟,这女子又只是一个唱戏的,担心些什么?于是微微低下的头便又抬了起来,但女子又转了回去,继续梳妆。
“请慢用,在下告辞。”
“多谢了。”
“您客气。”
经过这一事件,叶无茗变得更为谨慎,继续带上面罩前进,有惊无险地来到了一处房屋前,这处房屋看装饰及所处方位应该是堂主居住的房屋了。
“听人说当代鹤堂堂主对前任鹤堂之主忠义无双,两人情同父子,故虽居堂主之位,但却一直只自称为代理堂主,再看这屋子虽外表整洁,但显然已经久无人居住了。”
叶无茗呼吸有些局促,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但却丝毫不敢再靠近了。若是江湖上传言前任鹤堂之主消失为假,而其又正好在这屋子里的话,叶无茗一旦被发现便再无生还的可能。
“还是别冒险了。”
叶无茗努力隐藏住气息,其实他内心也明白,如果上任鹤堂堂主还在,不可能发现不了他,可他就是不敢去,莫说他,便是红色等级的杀手估计也不敢再贸然上前。
前任鹤堂之主鹤霄云,十六岁时一人对战七大高手而不落下风,最后以折掉一条手臂为代价杀掉一人重伤六人从而震惊江湖,从此年少成名。二十岁时便子承父业成为新一任鹤堂堂主,鹤堂中无人不服。但是其性格直率,逍遥洒脱,在这风云变幻的宗门交集中树立了群敌。
在其二十二岁鹤堂遭遇危机之时,他突然消失,在持续半年的抵抗之后,老堂主以年迈之躯力战五大掌门,虽是落败,可威慑了敌人。可惜身负重伤,最终在战后四个月后仙逝而去,鹤堂隐瞒消息长达数月之久,还是没有藏住。
鹤霄云也从此成为了众人所唾弃的对象,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无能之名尽皆加于其身。
而就在鹤堂群龙无首,终要被灭门之时,消失的鹤霄云携一友归来,他深知鹤堂人心虽齐,但终不会认他这个堂主,于是与友人联手,以二人之力直面五大掌门。
就当世人认为其无力回天,自寻死路之时,二人提五大掌门首级作为祭品奉于老堂主墓前,五大宗门顷刻间灰飞烟灭,江湖震动,经历了一次大洗牌,甚至惊扰了朝廷官府。真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两人也被当世誉为“双绝”。
经历此事后,鹤霄云改了性子,重登堂主之位,并且率领鹤堂重回繁盛时期,其友云游四海,不知所踪。
三十八岁时力压群雄,夺得江湖第一称号,鹤堂一时风头无两,可又在一年后因杀竹君尊之子故与竹君尊及其二友大战,丝毫不落下风。
按理说在这之后,松竹宗该与鹤堂彻底决裂,但两派的关系却是和好如初。
此战一年后,鹤霄云再一次神秘失踪,而现任鹤堂堂主秦驰则是在其消失数天之前继任了堂主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