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忆中人
作者:长人也   剑荡山河最新章节     
    “春,四时之始也。冬,四时之终也。四时有始终,人亦有生死。冬后者,春也,然人死不复生,故......”
    教书声自学堂中传来,语气平缓,中气十足,在其中却夹杂着些许不和谐的声音。
    “喂,咱俩一会儿再去斗蛐蛐呗。”
    “你都输了多少次了,不斗不斗。”
    “嘿,赢了想跑?不成,今儿必须再来,我可是好不容易得了一只......”
    两人垂着头互相交谈着,里面儿的人忽然看见一双布鞋,立刻闭上了嘴。
    “我跟你说话呢,你......”
    “站起来。”
    主动提出斗蛐蛐的学生身子顿时抖了一抖,将脑袋侧向一旁,缓缓向上看去,正巧撞上了清仲平的视线,尴尬地笑了笑。
    “清先生,那个,咱们,啊......”
    “你把这章书讲来听听。”
    “这章书,这章书,额,啊,是......哦!是——唉......”
    嘟嘟囔囔了一阵,学生终究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他身旁的人憋不住笑了一声,反应过来后连忙捂住嘴,但显然是来不及了。
    只见清仲平皱着眉头看向他,怒喝道:“笑什么笑!你来说说!”
    那学生站起来,低着脑袋不停地抠手指,时不时抬起头瞟清仲平一眼。
    “你们,你们啊!这哪是读书的模样!先人有言‘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又有‘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之说,尔等如此顽劣,说教不改,且先将这文章抄五遍,在纸上写好串讲交上来,三日后把这节旨句子都给我细细讲来。”
    “是。”
    两人苦着脸坐下。
    “都怪你!”
    “又怪我?”
    “还想多抄几遍?”
    清仲平问着,两人赶忙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待到散学后,平时与那两人关系好的几个学生都跑来叽叽喳喳地笑了起来。
    “那个老学究,不过多说了几句话,非得揪着不放,眼睛明明瞅着书,结果还要分神出来看咱俩,搞得我动都不敢动一下。”
    “他也不算得多老吧?”
    “啧,就是个老东西。”
    他拍了拍手,撇着嘴说:“要不是我爹管着,迟早要他好看!”
    另一人劝着:“你可别,小心被你爹揍得下不了床。这老学究听说有点本事,做过几年官,就是不知道为啥突然辞官回来教书了,但他手下是出过状元的,所以咱爹娘都挺敬重他的。”
    “就他还教状元?他这么有本事怎么自己不去考?要我说人家能考状元那纯粹是人家的本事,关他什么事?就是没人教,人家也是当状元的命,只不过这老学究运气好,得了个状元之师的名号,整天招摇撞骗,还真把咱爹娘给骗着了。”
    “而且啊,估计就是因为没本事,所以才丢了官。”
    “嘘,你小点声,也不怕被他听到。”
    “他听到了又怎么样?而且我瞧见他离了学堂,不知往哪儿走了。”
    几人又聊了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去斗蛐蛐来一决高下。
    清仲平自然不知道学生们对他的意见,就算是知道了也只能是叹口气,苦口婆心地教导起来。
    他并不愿意打学生,不想让他们受皮肉之苦,因为清仲平认为皮肉之痛固然能令学生们牢记己过,但无外乎是趋利避害,仍是野兽之行,并非是源自内心地反思,纵是一时改过,却难保终身之德行,甚至是适得其反,造就更加反叛之事。
    自明日起学堂要放三天的假,一时无事,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走走停停,不时看向远方。
    再反应过来时,已是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民安堂前。
    “又到这儿了,真是故人难忘啊。”
    虽然知道旧忆中的人已搬走多时,但每次想要靠近这间屋子时还是有些踌躇不安。可明明在很早之前自己是不会这样犹豫的,就像走进自己家一般,以前的清仲平是能够很轻松地迈着大步进入民安堂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对了,是在知道屋中的那个女孩儿有了心爱之人后才如此不安的,他不敢再靠近半分了。
    他时时在想,假如自己早些来提亲是不是就能改变现状,她不必再嫁到城外,而是陪在自己身边,就像小时候那样。
    可世上终究是没有后悔药可以吃的,就像他今日在学生们面前读的那篇文章一样,四季更替,冬天过后便又是春天,而人唯有从生到死,回不到过去。
    “可春也并非是先前的那个春了。”
    他叹了口气,本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遗憾,可现在看来是要陪着自己一辈子了。
    “罢了。她若安好即为我愿,又何必去想那些不切实际之事,徒增烦恼。”
    刚想要离开,清仲平却敏锐地发现了一丝不对劲,放下复杂的情绪走了上去。
    “这门上怎么没锁?难不成被人开了?”
    清仲平的心猛然一跳,想:“该不会是她回来了吧?”
    但又很快的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她爹娘去世多年,这里早就没了她留恋的东西,不过是间药铺,倒也不至于为了看这药铺一眼专门回来一趟,定然不是她了。”
    “是贼吗?”
    清仲平眉头一皱,心想这药铺是其爹娘唯一留给她的东西,绝对不能遭受贼人的祸害,哪怕是丢失一丝一毫。
    没有多想,清仲平轻轻地推门而入。
    “吱呀。”
    年久失修的木门传出了令人牙酸的声音,屋内显得有些暗,隐隐可以看到三个人的身形。
    清仲平怒喝着:“你们是何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
    “谁啊?”
    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语。
    清仲平呆愣在原地,因为这道声音的主人他想了十多年,太熟悉了。
    一个女人朝着他走来,面容逐渐清晰,虽然在时间的冲刷下容貌发生了些许变化,但清仲平还是一眼就将其给认了出来。
    “请问有什么事吗?”
    听到女人的问话,清仲平的心凉了半截,他明白面前这个自己心心念念十几年的人并没有认出他,于是苦涩地说:“兰姐,我是清仲平。”
    “清仲平?”
    兰佳慧思索了一下,忽然惊喜出声:“清仲平!你是平弟!”
    “嗯。”
    清仲平扯出了一副笑容。
    “咱们刚收拾完,你别干站着,快坐快坐。”
    “芊芊,先别忙了,快到这儿来。”
    兰佳慧对着身后喊着,接着清仲平便看到一个年轻女孩正匆匆来到面前,应该是因为性子的原因,显得有些害羞。
    清仲平在恍惚间竟然看到了兰佳慧年轻时候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呆了。感受到前者的目光,鱼芊芊低下了头,不明白清仲平为何这样看着自己。
    叶无茗也察觉到了清仲平的不对劲,朝着鱼芊芊前方靠了靠。
    清仲平猛然回过神来,为自己的失态感到一阵羞耻。
    “平弟,这是我女儿鱼芊芊,之前带回来过,你见过的。”
    随后兰佳慧又对鱼芊芊说:“这是你仲平叔,你小时候还被他抱过呢!快给你仲平叔打声招呼。”
    “仲平叔好。”
    清仲平再次看向了鱼芊芊,但这一次并无太多的情绪,有的只是长辈对晚辈的关怀,说:“好好好,之前还是一个小孩子呢,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现在居然都已经是一个大姑娘家了,可别让你娘操太多的心啊。”
    “是,仲平叔。”
    兰佳慧又看向了叶无茗,介绍着:“这位是芊芊的师兄,这次一路上多亏有他帮着咱娘俩。”
    两人互相打了声招呼。
    清仲平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脑子很乱,整个人仿佛都还在梦里一般。于是场面陷入了沉默之中。
    过了一会儿他说:“这么久没见了,我请你们吃顿饭吧,就当是给你们接风洗尘了。”
    “这哪能呢!咱们都买好菜了,倒不如我请你,你就留下来吃顿饭吧。”
    清仲平还想推辞,但他已经十几年都未再见到过眼前之人的容颜,此时更不想离去,于是答应了下来。
    “那你坐会儿,我去做饭。”
    “我来帮你吧。”
    “哪有让客人帮着做饭的,你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马上就好。”
    “嗯。”
    鱼芊芊跟着兰佳慧一起去做饭了,在场的就只剩下了叶无茗和清仲平。
    叶无茗无论跟谁待在一起都无所谓,反正是闭着眼睛养神,顺便想想之后的行程。而清仲平此时还在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同时好奇兰佳慧为什么突然回来。因此两个人都没搭理对方,各自想着各自的事。
    “饭好咯!”
    叶无茗帮着摆好桌子,将菜端了上来。
    闻着饭菜的香味,清仲平的思绪仿佛回到了从前。
    他家就住在兰佳慧的对门,由于住得近,两人从小就是极为要好的玩伴,经常一起在城里到处乱跑,有时还会出城去玩,惹得双方父母生气,责怪着自家孩子带坏了别人家的孩子。
    清仲平的娘很早就去世了,是他的爹靠着运货的营生将他拉扯大,有时运得远了就不得不将清仲平托付给兰佳慧家中,两人因此更为亲密。
    可因为兰佳慧的爹娘都是医师,有时也会出城去给人治病,所以就会出现只有两个孩子待在家里的情况,这个时候兰佳慧就会亲手做饭做菜给清仲平吃。
    清仲平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吃到兰佳慧做的饭菜了,所以当这熟悉的味道进入口中时,他的泪也不自觉地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