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佑明正文卷第六百二十章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启奏陛下,礼崩乐坏,往往皆因掌权者先作恶,而始有乱象也!”
“所以,如今看上去是藩王作乱,但恐真正的情况,皆有掌权者不法之事的原因存在。”
这时,申时行先起事拱手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朱翊钧听后颔首:“本朝,藩王已经不掌实权,即便是如今允许藩王做官,藩王也是不管庶政军机的,乃至更不会放到地方做封疆大吏!所以,这事看上去是藩王不满,实则当还是官僚们坏了事!”
“宁夏不必说,巡抚曹子登是直接扯了反旗!然陕西的党馨虽已殉职,死于作乱者之手,是不是也说明根由还是他做了对不起朝廷,和有违国法人情的事,才让营兵造反?”
“回陛下,以愚臣之见,如元辅所言,这事应该是与党馨有关系,在朝廷早已免陕西徭役的情况下,且军饷等从不短发,且素来对将士以重金抚恤的情况下,还能有这样的事,这说明党馨真的做了天怒人怨之事,此人可能是太不体恤下情。”
“不过,眼下追究党馨的过错已经无济于事,眼下关键还是平叛。”
“陕西一乱,恐会影响整个宁夏的平叛之事,收复河套的事更是容易成为泡影;另外,更重要的是,恐会动摇天下人心,使更多不满新礼的人,意图生事。”
戚继光这时也起身说了起来。
朱翊钧点了点头:“确实是无济于事,但朕和朝廷还得给他党馨收拾他造成的糟糕局面,乃至还得因为他殉职,一时不能追究他,真正是令人颇为无奈!这天下的官僚,怎么就不能让朕省点心。”
朱翊钧这么一说,申时行等执政公卿皆垂首不语。
他们能说什么呢。
天下官僚是什么尿性,他们其实比皇帝还清楚。
朱翊钧也只是吐槽一下,他也知道维护秩序的是官僚,但破坏秩序的往往也是官僚。
在一个大多数人的生活模式还是自给自足,大多数也只想安逸且只种田挣钱的国度,民众对新型的国家形态还有一个适应期,对监督官僚兴趣还没那么大,甚至还有些抵触,抵触朝廷让他们过多的参与政治,抵触朝廷过多的干涉他们的生活,而使得朝廷监督官僚的方式基本上还是让官僚监督官僚,哪怕开国者朱元璋都已经给民众监督权,朱翊钧也承认了这项权利还有效。
但大多数民众依旧对皇帝和父母官是谁没那么感冒。
只有新兴的市民阶层和普通士子,因为不是自给自足的农民,又没有一个大家族聚居,而衣食住行也需要用工钱和补贴购买,才开始更加觉得这个国家是哪些人在管与自己的利益息息相关,才会比较多的愿意去监督官僚。
所以,朱翊钧也不可能指望百姓一下子就从觉得皇帝的江山于我何干这种家天下模式,转变到,知道国家机器运转是关系自己各种权益的这种模式,而只能一边开启民智一边用威权收拾时不时出现的各种坏事的官僚。
这里要提的是,官僚不仅仅是只有文官,锦衣卫与其他武臣,包括太监也属于官僚,也都是人。
另外,破坏秩序的官僚也不能用忠奸来分,因为往往很多忠于皇帝的官僚对秩序破坏也很大,毕竟他们可能只是忠于皇帝个人,对百姓没那么大的同情心。
总之个人是复杂的,但整个官僚阶级本身的确对百姓是剥削者和被剥削者的关系,而不是救世主。
朱翊钧也清楚这一点,他对官僚的期望也只是希望他们不要破坏自己要维护的秩序。
因为秩序不稳,就会礼崩乐坏,就会“天街踏尽公卿骨,内库烧为锦绣灰”。
但官僚阶级本身的贪婪,让这种破坏秩序的情况总是会出现,也就是后世所谓的熵增即混乱度增加总是会出现,他这个皇帝也就不能百分百省心,要时刻替天下百姓盯着。
就像朱元璋一样,要时刻的杀,不然你在上面懒一点,底下的官僚就会跟着懒一大片,也坏一大片。
没办法,这是百姓交给皇帝的责任,他们把处置和监督官僚的权力以一种不成文的约定,打包交给了皇帝,皇帝垂拱而治就是违背这种契约,是对百姓不负责。
故而。
朱翊钧这时没有懈怠摆烂之意,只站起身来说:“等叛乱平定后,要仔细分析这两次的事,进而对政策作出进一步的改正!”
“无论是宁夏出现的虏乱还是陕西出现的兵乱,都在说明一个现象,那便是我们老生常谈的,中央朝廷的旨令到了地方上都会因为官僚贤愚不一而变味!”
“既然会变味,那就需要我们时刻盯紧!”
“一项国策,完成度如果能有七成,让小民纾了困,算很不错;”
“如果完成度只有五成,只惠了豪右,但也没有倒借新政克削了小民,朕也认了!”
“但是,如果不但惠了豪右,还克削了小民,朕就不能容他们了!”
“只能是路有荆棘,当砍则砍!”
朱翊钧说后,把脸一沉,涂墨的眸子里透出一丝狠意,而申时行等皆更加沉默。
“陛下圣明!”
这时。
王锡爵先起身喊了一声,然后说道:
“无论是宁夏之乱和陕西之乱,根源其实皆与朝廷有关,亦如元辅所言,礼崩乐坏,自掌权者先作恶始,而如今天下,真正有权者,陛下也!”
“故若天下若一处地方有乱,追本溯源,必与陛下有关!”
“这次宁夏之乱是因陛下采纳元辅之请,而准外虏被贩卖,以及士绅百姓皆免徭役而起;而陕西之乱,以臣揣测,恐也与兴兵宁夏有关!”
“因为大军征伐,耗费钱粮人力之数素来会很大,而这次陕西和延绥两地巡抚供应钱粮等物的压力自然是最大的,故想来这事,也就是与大军征讨宁夏有关的,铁岭侯本人可能也把他们逼得太紧,而因此促使了陕西出现哗变,进而出现秦王造反的事;”
王锡爵这么说后,已坐在御案后的朱翊钧,当即把身板前倾过来,先拧眉问了一句:“这么说,卿认为这叛乱究其根源还是朕的错,正所谓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朱翊钧这么一问,侍御司内,众大臣皆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似乎有寒风灌入衣袍一般,且都瞅向了王锡爵。
“陛下!”
王锡爵自己倒是一脸镇定,在朱翊钧对他进行责备之前,先喊了一声,然后回答说:“当然,臣不认为这是陛下作恶所致!”
朱翊钧听后就靠在了织金团龙软塌靠背上,道:“继续说下去。”
“是!”
王锡爵应了一声,然后就道:“陛下贵为天子,掌天下之权,往往一言可诛一族,一旨可灭一国!所以,陛下的任何决策都会令天下各处产生激荡,而愚臣因而要进言的是,陛下不必为一二动荡而乱了心志!”
“俗话说,不经猛火煅烧难见精钢,所以,宁夏、陕西因此大乱也好,甚至不如干脆就让他烂了,然后好剜掉烂肉!”
“故臣请陛下干脆下旨亲征,而因此再给地方施压,把牛鬼蛇神都激出来,然后以平叛之名,整顿一下地方,而不只在京师靠爪牙盯着四方,爪牙再忠,他也抵不上陛下自己的眼睛,也不一定有陛下洞察表象而深知国家之变的智慧。”
“故臣请陛下亲征,进而出宫查看天下!”
王锡爵说着就朝朱翊钧再次一拜。
朱翊钧目光深邃地瞅了王锡爵一眼,然后问道:“诸卿以为如何?”
“陛下,臣以为不可!”
“人心繁杂,再加上京外哪里有京内妥当?”
“陛下亲征,难保不虞之事!”
“昔日英庙出京亲征有北狩之事,武庙南下有清江浦之失,世庙出京有行宫走水之祸,皆是明证。”
“另外,陛下出京,百姓只会担心自己被扰动,乃至会受奸人蛊惑,进而真的再添出民变来,到时候这事是算在陛下身上还是算在我们这些执政身上?”
礼部尚书沈一贯这时则提出了反对意见,而直接拿朱祁镇、朱厚照、朱厚熜出京遇到的意外来佐证了自己的担心。
戚继光这时则瞅了王锡爵一眼,然后跟着拱手说道:“陛下,收复河套与收复吕宋以及征倭、征缅皆不同,是于本土宣威,且眼下多路兵马,要号令一统,是宜由天子亲自挂帅,更兼收复河套涉及会盟塞外诸部,而为将来复兴西域商路准备,皆需天子主持才可,至于不虞之事,皆与得不得民心有关,如今陛下屡降善政,虽有宵小作乱,然天下大多归心于陛下,而只要陛下明诏一应出征不白费民力,自不会发生。”
“故臣附议王阁老所言。”
戚继光接着就拱手说了一句。
朱翊钧则看向了申时行:“申师傅认为如何?”
“回陛下,以臣愚见,圣意即天意,圣意若对新政有信心,自当可出京亲察民情,而天意自不会为难陛下!若圣意对新政无信心,陛下即便不出京,天意也会让陛下亲政以来所付出的心血付诸东流。”
申时行回道。
朱翊钧眯眼瞅了一下申时行,然后毅然说道:“准王卿所奏,朕亲自统六师出征平叛,以定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