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佑明正文卷第七百四十一章贵军以后,官僚们很头疼戚继光的离开,和接下来户部尚书潘季驯等公卿被弹劾罢职,让天下士民松了一口气,知道这是天子在表达一种态度,而意味着严查私自采矿的事总算是要告一段落。
各级官员也闻弦歌而知雅意,渐渐的停止了严查私自采矿的动作,也不再诬人清白,随意指他人为矿贼,甚至还开始主动招抚因被指为矿贼而落草为寇的民众。
天下开始有些丧乱的人心渐渐恢复了宁静。
但山东的一些官民们没想到的是,这个时候,山东抚按却要清查人口,且要重新编造黄册。
许多一些官民因此十分不满!
当然。
这里的民不是指普通的民众,而是那些本想靠着隐匿人口吃着人利的富民,如各里甲的里长甲首,还有颇有资产而可以靠隐匿人口多蓄奴的富民。
因为人口隐匿对他们有利,所以这些民会对清查人口的政令感到不满。
而一些官员不满则是因为他们无法再通过帮着里长甲首这些人隐匿人口而获得好处。
但这些官民不满也不能再把抚按等官怎么样。
因为他们的实力还是比不上许多乡宦大族的,何况,他们还得山东官衙里有差事,也不能得罪抚按。
所以,不满归不满,张文熙和太子推行的人口清查与重编黄册之事,他们还是要去执行。
但仍然有贪欲难遏或者心存侥幸的官民仍旧开始隐匿人口,甚至还有大胆的,干脆借着这次的事进一步敛财。
按制。
大明的黄册是每十年重新编造一次,且制造黄册的成本由民众自己承担。
即一甲的百姓要编造自己这一甲的黄册,需要承担制造黄册的成本。
也就是说,专门用来造黄册的高档纸张以及粘合剂和笔墨都需要民众自己承担。
这是朱元璋制定黄册制度时,为了节省编造黄册时产生的行政成本而想出的法子。
但这个法子却造成很多民众对编造黄册即登记上户不积极,要么以次充好,要么干脆拖延不交,使得黄册没几年就毁坏,或者好些年都交不上来,以致于大明中央朝廷越到后面就越发无法清除自己治下到底新增了多少人口,亡故了多少人口,谁家有几口人乃至有多少奴仆家丁。
而这一世。
朱翊钧为避免地方百姓因为不愿意承担编造黄册的成本而不需要造黄册,再加上国家收入早已大幅度提高,便在万历十五年下旨,表示万历十六年后,编造黄册的成本就由朝廷承担。
每到编造黄册之年,户部出银,给各布政司都司发编造黄册之银元,按每里一两银元的成本发,同时为防止地方官吏要求各里甲编造黄册时只能到指定地方购买编造黄册的材料,而借机敛财,使编造黄册时所用的材料价格贵不说而质量却很差,要求各级官衙不得垄断黄册材料的采购。
但是,因为隐匿人口对地方官民本就是有利,而只对国家不利的事,所以基层官民对编造黄册依旧不积极,仍然存在着严重的隐匿人口的情况。
所以,这也就导致太子和山东巡抚张文熙需要再次严格编造黄册的制度。
同时,仍旧有官民在编造黄册时,用一些看上去是编造黄册的正经材料,实际上用的却是看上去一样实际上更易腐烂的材料。
这样一来,虽然一里甲的黄册所登记的户口等信息是真实的,但没几年黄册就自己腐烂了,而导致该里甲的户口情况相当于并没有被登记。
太子在率一干军籍士子在驳查时就发现了这一问题,而对此下令将涉嫌这样做的官民皆抓捕了起来,且该砍头的就砍头,该流放的就流放。
另外,有更大胆的官民则是直接在黄册上乱填,不将真正的人口填上去,反而将已经过世的人填上去,甚至有的直接将前面黄册上的人直接就选几个填过来。”
“这文登县二十七都五图的黄册不对!”
“里面记载的畸零户柳大柱在洪武二十四年就存在于当时所编的黄册上,怎么现在还有这人?”
“总不至于,他柳大柱能活两百多岁,几乎与国同寿?”
这天,一叫程明遇的军籍士子就驳查文登县的黄册时,发现了一个漏洞,且将此问题写在条文上,交给了太子。
明朝基层有时候不全是以里和甲来称呼,还会有“社”与“都”、“图”这种称呼。
而“都”一般是指县城附近的里,而“图”也就相当于甲。
太子看后就吩咐道:“立即让钱游击派兵逮拿柳大柱所在县的知县与里长甲首,暂时由后备者重新编造黄册!”
“抚按三令五申,还敢这样明目张胆的作弊,看来是真的没把王法放在眼里,不杀一警百,恐还有更为大胆者!”
接着,太子又神色严厉地说了几句。
于是,很快就有官兵惊鸡驱狗的闯入了文登县,且当堂就抓了知县方恒。
方恒被吓得当场骨软筋麻,向把总萧应官问道:“我这是犯了什么罪呀?”
“贵县编造黄册造假,亵渎朝廷大典,有故意欺君之嫌!”
“这是风宪批复条文。”
萧应官说着就把条文展开到了方恒面前看,方恒看后才知道原来有二十七都五图编造黄册时,竟将一洪武朝就存在的人都还填在新编黄册上。
“你们都瞎了眼吗,这样明显的错误都填了上去!”
知县方恒因而对自己一干属官大骂了起来,然后就哭道:“我冤枉啊,我真的不知道他们会这么敷衍,把黄册填的这样随便啊!”
“方知县还是见了巡按再说自己如何冤枉吧。”
萧应官说后就下令先将知县方恒逮拿了起来。
而文登县二十七都的里长刘汝爵倒也很快就从自己县衙里的亲戚处知道了这事,吓得忙来到了五图,找到了五图的轮值甲首黄梦贞。
因黄梦贞是刘汝爵的外甥,所以刘汝爵不得不来告诉他,让他快点逃走。
按理,大明的一里是一百一十户,分成十个里长和一百户普通民众。
而这里面的一百户百姓,分成十甲,每甲十户,每甲的十户百姓自己选出甲首。
在朱翊钧废徭役之前,每里按次序每年出一甲服役,服役的那一年叫现年,不服役的那一年叫排年。
而如果凑不齐足够的人数服役,里长和甲首要受惩处。
正因为此,到了现在的万历年间,能成为里长甲首的,基本上都是地方上有势力的人,能够上下欺瞒而不怕的豪右。
所以,像黄梦贞和刘汝爵这样的甲首里长往往还是亲戚。
“自省里奉旨定下每年给本省畸零户每年发五两低保银的恩赐后,按旨,本都的畸零户皆只照抄历年黄册上已去世的畸零户,这样低保银发下来,就能作为我们下乡的使费,每次这样做都没有事,怎么到这次就有事了?”
黄梦贞在知道这事后就很不解地问起刘汝爵来。
刘汝爵一脸惊惶道:“据县里你姑父说,是这次的抚院请了卫所那边的人负责驳查,跟以往派国子监的人驳查不一样,你知道的,卫所的军户跟我们不是一个体系,所以,我们连驳查的人都是谁都不知道,自然也谈不上收买,再加上你姑父也才进县衙没几日,所以才知道这事。”
黄梦贞听后顿时语塞,一脸煞白。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我已经准备好了盘缠,我们赶紧逃,先逃去建忠里七图你老丈人家,权且过一宿,然后再去别的地方。”
“再待下去,只怕会脑袋落地。”
刘汝爵接着又说了起来。
“好!”
黄梦贞答应了一声,忙吩咐家奴牵马车来。
于是,没多久,刘汝爵和黄梦贞就逃离了贾庄都,往建忠里而去。
“这一切皆是因为当今皇上贵军,让军户不再是破落户,反而成了比我们这些儒籍民籍士子还要受优待的贵族,然后,这些军户自然会为了守住这份与国同休的恩遇,拼了命认真做事。”
“要是不贵军,只贵士大夫,就不会这样,毕竟士大夫不能世袭,不能一直与国同休。”
“总之,还是当今天子太厉害了!用从外面抢来的土地和金银财宝恩惠军户,再让军户来监督我们,让你舅舅我这个里正白在当年考个廪生功名。”
而在路上,刘汝爵还跟黄梦贞说起了发生如今这件事的根本原因。
黄梦贞听后:“看来我们运气真不好,遇到了这样的皇上。”
黄梦贞刚说完,就前面出现了一队官军,且都持着追风大铳甚至还有子母铳,持的则是文登县警务分局的旗帜。
“警务兵!”
“完了!”
刘汝爵不由得喊了一声,然后叹了一口气:
“忘了现在虽然不严查矿贼了,但新设的警务兵还没撤,这些警务兵也都是军户,朝廷贵军后,这些军户是不怕我们这些士子的。”
“能用银子收买吗?”
“应该不行,他们虽然受县里节制,但同时也直接听命于上级警务衙门,现在他们突然出现,而县里都不知道,应该是直接接受到了上级警务衙门的任务才来这里的。”
“按律,他们的主官如果任务完成失败且被查出有贪污行为的话,会被逐出军籍,只要他们不傻,犯不着为了一笔银子而放走我们,然后因此丢掉军户的身份。”
“现在的双重领导制度,也很让人头疼,使得这些军队更难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