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听后只是微微一愣,倒也没有因为戚继光直接给皇帝密奏军事建议,而在脸上表现出多么惊讶的神色。
因为很明显,张居正早就知道戚继光这些人,真正忠于的还是皇帝。
要不然,他也不会自爆徐阶要和他求和的事。
原因正如他自己对朱翊钧所说,不希望有图治之心的皇帝被逼得重用宦官,且也对文武大臣,尤其是对文臣士大夫过度失望,乃至策动何心隐这些离经叛道的人搞激进的斗争。
张居正无疑还是在选择坚守自己的信仰,即“事上宜以诚”,故将内心所想,皆告知给了朱翊钧,也算是在间接让朱翊钧正确认识整个官僚群体。
而张居正在接过密奏后就看了起来,接着也没多言,只回道:“臣遵旨!”
朱翊钧对于张居正主导坦白徐阶向他求和的事,并未感到太意外。
毕竟张居正作为最清楚他的大臣,肯定能猜到如果他张居正背叛了他这个帝王,那他朱翊钧也会背叛他的谆谆教诲。
要么罢工摆烂,别说继续做符合张居正要求的圣主仁君,只怕会变得最自私最懒散的帝王。
要么不带文臣们玩,只重用宦官或武臣,乃至直接掀桌子,发动一些离经叛道的人,一起造自己的反。
所以张居正如果不想自己精心培养的皇帝不摆烂或者走向另一个极端,他就得继续呕心沥血的为君谋事。
朱翊钧虽然不感到意外,但对张居正的选择还是敬佩的。
毕竟张居正一旦现在继续忠于他,为他在前面背锅,那就等于要失去最后一次被大官僚大地主们原谅的机会。
无论如何。
接下来,朱翊钧和张居正依旧继续着君臣间和师生间融洽的关系。
只是张居正对徐阶一直没有明确表态,连徐阶的九姑娘也只是暂时养在张府,徐瑛也因为得不到答复,而一直滞留京师。
而徐瑛也不敢问,怕真的惹怒了张居正,彻底断了求和的机会,使得自己也要跟着被拿进诏狱里。
徐瑛只能找张敬修打听,而张敬修给的回复是得等马自强、申时行二人回京后再说。
徐瑛这才明白,明白张居正应该是要听其同党们的建议后再决定,且也给徐阶去了信,告诉了他张居正的态度。
徐阶收到信后,本能地认为张居正还是会和他一样,在乎家族和个人的利益,也就相信张居正只是还在顾虑,顾虑整个张党支不支持他及时收手,也就吩咐人给马自强、申时行等写了信。
尤其是同为南直人的申时行,徐阶因为觉得申时行也应该和他一样,在乎南直士大夫整体的利益,而在信中对其说的最为真切,言希望申时行不仅仅是为其老师张居正的将来考虑,还应考虑到整个江南士大夫的整体利益,应该趁张居正开始顾虑时及时劝他收手。
申时行给徐阶及时回了信,且承诺会向张居正说这些话。
只是申时行转手就给张居正也写了封信,把徐阶给他写信的事告知给了张居正。
而且,申时行还劝张居正在决定与徐家结亲前,要考虑天子的感受!
“师相不可不以师道欺上,而有违为君分忧之道。”
“学生也一直谨记师相昔日所言‘事君宜以诚’之道。今亦请师相无论退与不退,最好都先从圣意为妥。”
朱翊钧也因此得以通过张居正知道了徐阶原来还在劝申时行的事,还知道了申时行劝张居正的话,也知道了申时行就凭密奏和私信往来就把两任首辅卖了的手段。
看着这些文官们个个不同心,朱翊钧放心了许多,也就更加没有玩不过这些人的担心。
尤其是在张居正提到他最担心的反而是君权旁落,而皇帝真让何心隐这些离经叛道的人肆意挑战纲常的话后,朱翊钧更加确定,往往选择死忠于他的人并不是因为笨不知道反抗,反而会是最聪明的人,而意识到只有忠于君王让中央集权让国家只有一个领袖才是最好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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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片大陆上已经上演过很多次分分合合,而每次都是分则大乱,人命贱若草芥,而合则是天下太平,虽人如牛马但至少不至于担忧活不过明日。
所以,很多本来足够聪明也足够有手段和权谋的人,却选择了视君如父的理学思想,选择了绝对忠于皇帝。
哪怕自己握有可以造反的实力,哪怕皇帝负自己千百遍,也不负皇帝,就是因为他们知道,一旦不恪守这种规则,就会人人称雄,就会人人不得安宁。
这也是华夏的特殊之处。
因为文明统一的缘故,一旦地方割据自治,就会有人杰想着大一统,哪怕是投靠外族的,也是想着策动外族统一中华。
朱翊钧因而意识到自己还是应该选择继续集权,做一个真正独治的中华帝王。
因为这是这个时代大多数精英的选择。
比如戚继光、张居正,或许还得加个申时行。
无论他们做这样的选择只是为巩固自己的权势,还是觉得这是维护天下长治久安的根本。
至少,他们都选择了对皇帝绝对忠诚。
当然,他们也不是对皇帝完全没要求,他们自然也是希望自己的君父能宽仁对待他们的,能勤政治国的。
除此之外,朱翊钧觉得,自己还是继续先把何心隐这些思想太超前的人,关在锦衣卫诏狱为好。
这样做,既是避免这些人出去乱了天下,也是存续这个时代不被理学容忍的新思想。
毕竟理学如今虽然任然是统治地位,但也的确也是中华文明进入到近代文明的阻碍。
而何心隐这些人的新思想现在看上去离经叛道,却是将来中华文明避免再被外虏欺凌、汉人强大起来的希望。
要知道,理学他虽然强调服从,但也磨灭个性,使国家保守内敛,乃至民众也保守内敛,乃至懦弱不知进取。
故而,汉民族在历史上可以被一个人数本来不过十万的建州女真奴役,也被又矮又只善于村战的倭奴欺辱的不行。
所以,中华还是需要新思想的。
朱翊钧也就需要让这些新思想继续存在且演化,而留在自己身边可控的区域看着,也能便于及时纠正新思想的发展方向,避免在外面过度演化到不可控的地步。
“现在又抓了哪些大儒名士去诏狱了?”
朱翊钧这一天,也问起了张鲸关于按照何心隐的口供抓人进诏狱的事来。
“回皇爷,最近抓了王世贞与原翰林掌院王锡爵之女王焘贞,即称昙阳子的名士。还有云南的李贽也已押解进京。”
张鲸回道。
朱翊钧听后点首,问道:“诏狱里那些大儒名士可安分?”
张鲸回道:“很不安分,犹如疯子!一会儿彬彬有礼,坐而空谈诸子学问;一会儿又不知怎么又对骂起来,还指挥诏狱里锦衣卫一定要杖杀了谁谁,说不杀此人则天下难安,乃至要亲自动手的。”
“既如此,让北镇抚司扩建一下诏狱,每个大儒名士一间牢房,以免打架。”
“他们无权夺走谁的性命,只有朕才有生杀予夺之权,但每间牢房要挨在一起,就彷造闽地围屋那种形式建,中庭设为空地,允许他们每人轮流到中庭讲学。”
“讲学无限制,但是行事说话要有王法,故而在讲学期间,谁要是侮辱乃至丢公家东西打人的,皆令清扫各处牢房三日。”
“另外,不能让他们只待在牢房内白吃白喝,也容易憋出病,更不利于纠正学问。”
“要定期把他们外派出去干活。”
“如让他们去织布纺纱!”
“这样,干脆让北镇抚司下开个织坊,给他们配台织机和纺纱机,所织的布所纺的纱拿去卖钱,以充镇抚司公帑。”
“不过,为鼓励他们积极劳作,了解民生,给他们工钱,而且工钱给的多寡要按做的多少来给,使多劳者多得。”
“除了让他们参与织造,也可以让他们去熟悉农耕。”
“南海子不是有一大片荒田废地,也有泥潭沟河吗?”
“让他们定期去开垦或种菜!”
“这叫一边通过讨论纠正自己的学问,也一边通过劳作了解百姓日用来纠正自己学问;”
“算是让他们践行他们心学中的‘百姓日用即道’的治学方法。”
朱翊钧这时吩咐道。
张鲸拱手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