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常光远到苏州府衙亮明身份,要了巡捕房一干人,把沧浪亭悄悄围着。只是,他们等了近两个时辰,却不见一个人进出。于是,常光远和吴巡捕及苏州巡捕头领等入园搜索。
来到明道堂,只见大门紧闭,外面没有一点动静。
苏州巡捕头领命人撞开大门。众人闯进一看,堂内东西一片狼藉,供桌上香烛还在燃烧,许多吃的东西丢得满地,却没有一个人在。
从情况看,这里不久还有人在,走时甚是匆忙。
军士们把沧浪亭园林里外搜遍,并没见可疑之人。常光远甚感失望,暗自也担心刘文蒙的安危。外面忽有快马禀报,说北城狮子林园林昨夜发生杀人案,死了几个人,知府让巡捕头领火速赶到现场。
常光远随着苏州巡捕头领来到狮子林,看到死了很多人。
数一数,共有十具死尸,一具是当地富豪沈万通的,另外的尸首并没有人认得,显然是外来的人。
死亡十人,这在本朝律令上属特大案件,要追究当地知府的责任。因此,知府严令巡捕房头领在十天内查明真相,否则将严惩不贷。
无锡的吴巡捕见相帮的苏州同僚无端惹上这起无头公案,替他十分着急。他忽然想起在客店床下,还有一个天花宫的杂役,说不定这人能认出几具尸体的由来。于是,就同了苏州巡捕把杂役从客店押解过来。
经他确认,这十具尸体中,有一具是天花宫苏州堂主祁天化的,而剩下的,他也不认识。
得到这些情况,苏州巡捕头领喜出望外。他在心中已经拟好向知府大人的报告:狮子林案系天花宫内部分赃不均,因而引起内斗,致死人命十个。
至于细节,他想,知府会自圆其说的。
于是他立即下令把天花宫中的这个杂役当做重犯关入大牢。
解开这些事的线索,我们必须从刘文蒙从缥缈峰下来说起。
那天刘文蒙从缥缈峰下来,租乘了一艘小船就往无锡赶。他想先回去见云仙他们,然后再去苏州会会杨平这个千面阎罗。
船到中午,船家要停船做饭。刘文蒙此时也有些饿了,就任由船主淘米剥鱼。米饭煮好,船家又炖些鱼汤。二人就在小船板上对坐而食。米是好米,绵软香甜;汤是好汤,酸辣适度。吃得刘文蒙连连夸赞船家,船家笑了笑继续撑船。
天忽然变了,湖面上渐渐起了大风。
撑船的船家看了看天,对刘文蒙说要下雨了,必须把船停下来,不然小船很容易被大风刮翻。刘文蒙知道目前也只能停船等待。
船停一会,后面有十几只船赶过来,相互间打招呼问讯。看天不好,这些个船纷纷停下,与刘文蒙乘坐的小船相互联起围成一个圆圈。
雨很大,风也很大。雨水落下来,船舱内的刘文蒙和船家的衣服都被雨水打湿,被风一刮,身上有些寒意。
船老大问邻船有没有酒。那船家从舱中搬出一个泥坛,倒了一碗递过来,自己也顺势倒了一碗,说酒可以挡挡寒意。
船家问刘文蒙要不要,刘文蒙本想不要,又怕拂了船家的美意,况且体内也需喝两口酒暖暖,就接过一碗来。
一股醇香的酒意冲入他的鼻孔,他知道,这酒是顶好的酒,比他在天磨峰上喝的贡酒也差不到哪里。虽然几次三番喝酒误了事,但懒公已经治好了他喝酒后的症状,喝一点也无所谓。
他轻轻呷了一口,入口辣爽无比,暖得心中热腾腾的,甚为舒服。看他一气喝完,船家又给他倒了一碗,他又一干到底。
喝了酒,刘文蒙身上暖洋洋的很受用,他乘着酒性,抽出铁笛子,坐在船头吹了一曲苏轼的《浪淘沙》,笛声和着风雨在湖中飘荡,消失在茫茫的太湖上。
风雨来的快,也去的快。众船家看看刘文蒙端坐在船头吹奏,竟没有起锚之意,只是用眼色注视着刘文蒙船上的船家。
此时他悄悄从舱中抽出一柄鱼叉,指着一动不动的刘文蒙后心,其他几位船上的人也抽出刀剑围过来。
其实,早在刘文蒙喝第一口酒时,就发觉酒中被人动了手脚。而且他知道体内可解百毒,心中自是不惧。何况他很想知道这些船家是想劫财,还是受人指使。所以,才装作不经意地吹笛子,暗暗运功护体,对船家用鱼叉指着自己的后心早已察觉。
其他船家见刘文蒙被船主用鱼叉控着要害,呐喊一声跳过来。
刘文蒙眼不看,头不抬,铁笛一挥,点中最先上船的两个人。只听“扑嗵,扑嗵”两声响,二人已掉进太湖中。
背后的船家见他挥笛伤人,乘势用鱼叉刺他肩膀,并非要害,显然是想他活着。但鱼叉接触到刘文蒙身体,居然刺不进去。船家一怔,就在他愣神之际,刘文蒙一笛子打破了他的脑袋,尸体“咚”的一声摔在船舱。
刘文蒙站起身来,一脚踢飞临近船上贴近的汉子,又笛打刺过来的几柄钢叉,不一会就有五个人掉进太湖。但余下来的人居然没有丝毫退却之意,仍跃跃欲试着攻击他,接着又有两个被刘文蒙打下湖中。
众人见他如此威猛,心里都有些骇意,他们把船撑离刘文蒙远一些,紧紧地把他围着。此时太湖水面上除这几只船外,四周是白茫茫的湖水。
刘文蒙见其他船家离开小船,便一手撑船缓慢走着,一手持笛警视众人。但此时酒意上涌,头晕欲睡,他很想躺下来歇息一会。
这伙人显然都是江湖上的好手,瞧出刘文蒙神情不对,就又把船围上来。
他们此时个个出手狠辣无比,不让刘文蒙有一点歇息的空暇。在持久缠斗中,刘文蒙力不从心,一股酒劲涌上来,使他用尽力气击向一个矮小的中年人,自己也随即掉入湖中。
刘文蒙掉水后,立即有几人跳下湖中向他游来。
只听船上有人喊道:“不要伤他,宫主说要活的!”
刘文蒙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他瞬间知道了这伙人的来历。于是,刘文蒙逼出一丝内力,让自己脸上潮红,像极了醉酒之态,任由这些人把他从湖中捞出来。
他被抬到一个大船仓中,浑身被人用棕绳捆紧,然后把他带走。
刘文蒙闭着眼睛,极力辨别着时间和路径,大约两个时辰后他们上了岸。这伙人把他抬到一辆马车,然后又走了很久,停在一个地方。
这帮人把刘文蒙抬进一个房间,先给他灌了一碗东西,随即松了绑,就关上门锁了。刘文蒙知道被灌下的是天花宫特制的迷药,殊不料这根本无奈他何。
在天磨峰上,青面狐赵铁友为了给他解毒,曾喂服他吃过许多灵物,他的体内已经不受任何毒素的侵扰,但这些灵物,却唯独对酒精特别过敏,是以刘文蒙几次喝酒,均感不舒服。这也是青面狐和他本人所想不到的,后来被懒公破解了。
刘文蒙现在脑际相当清晰,根据方向路程估测,这里应该是苏州。
在房间过了整整一天,除一个人过来看他醒来没有外,再没有人到房间来。
这天晚上,来了几个人,他们把刘文蒙带到一间很大的房间,用温水给他冲了澡,又为他换上一套新衣服,然后倒了一杯水喂他。
刘文蒙从乔如画姑娘那里,知道这些人给他喂了解药,因此就睁开眼来。但依然装出四体乏力,任由这些人的摆布。他要搞明白这些人的目的,见到幕后的杨平,只能这么等待着。
随后,来人把洗了澡换过衣服的刘文蒙搀扶到一间大厅。大厅内灯火辉煌,一张大桌上摆满了各种佳肴和时鲜果品,在桌面正中,坐着一个青年。
“宫主,刘公子带来了!”六个人进门就对坐着的人施礼。
青年站起身来,抬头看着刘文蒙,刘文蒙也抬眼打量着此人。
这是一张刘文蒙从没有见过的脸,明净、英俊、和蔼,任何人任何地方见到他,就会觉得他是一个可亲可信的人。看年纪他不足三十,着淡兰色的衣服,气质优雅,头发一丝不乱,一双又白又长的手上戴了一对名贵的宝石。
这难道就是天花宫宫主千面阎罗杨平的真面目?
“把刘公子请在上座,你们都一旁站着!”
此人声音不高不低,但颇具威严。
刘文蒙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理,被人搀着坐到他的身边。
“化之弟,你我汉阳一面,难以忘怀。今天再会,不尊之处,还望见谅!”
从刘文蒙听到的第一句话,他就知道这个人是况天安,也就是天花宫宫主千面阎罗杨平。今天他才算真正见了他的真面目。
刘文蒙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他:“你是况天安?”
“兄弟,我曾历经多个州府,阅人无数,能有兄弟这般文才武功的,可说天下绝无仅有。今天摆这个席,一是想与兄弟开怀畅饮,二是权当为三请兄弟使用的不当方法赔个不是!”
刘文蒙神色木然,无所表示。他知道杨平口中的三请,一是在汉阳客栈,想抓起云仙和甜甜,胁迫自己;二是在赤壁江面,用青龙帮的人抓到自己;三是在太湖派人抓自己。只是他很不理解,杨平怎么会如此看重自己,不惜一切也要自己加入天花宫呢?
杨平自嘲地笑了两声:“属下三请兄弟,并无恶意。可能是兄弟听信了某些人的话,对我处处提防,只能用下三滥手法请你过来。兄弟大量,还请原谅!来呀,请七位堂主入席,过来拜见刘公子!”
应声从侧间走出了七个男女,他们依次坐下。
“诸位堂主,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多次提到的刘文蒙刘公子,我欲结拜的兄弟,你们都见见面!”
七人闻声齐站起身来,向刘文蒙抱拳:“见过刘公子!”
杨平指了指紧挨刘文蒙身边坐着的,一个五十余岁的黑面老者道:“这是天花宫扬州堂主高成兴。”
高成兴当即抱拳:“高某仰慕公子大才!”
杨平接着指着下面的一个道士服装的人道:“这是镇江堂主杨渌道长。他下面的是苏州堂主祁天化,对面坐的是江都堂主樊迪,这位女堂主是常州的邹四妹,挨邹堂主坐的是无锡堂主钟魁,这最后的一位是四散堂主黄传中。”
几人都站起来向刘文蒙抱拳致意:“刘公子真是人中龙凤,我等不如!”
刘文蒙虽装作神情木呆,但还是顺杨平的手指瞄过了几个堂主。
祁天化年近三十,神武英俊;樊迪正值中年,一脸凶悍杀气;邹四妹不到三十,神情里透着媚意;钟魁四十多岁,一脸大胡须;黄传中年纪五十岁上下,表情黯淡;杨渌身材矮胖,有一双小眼,一缕山羊胡须;高成兴身体高大无比,一张方脸上带着几分忠厚。
“天花宫到今年五月二十,建成刚好十周年。十年来,天花宫由江北发展到江南,可谓人才济济。今天恰逢刘兄弟驾临天花宫,真是锦上添花。来,为我们天花宫的前途无限美好,同干了这一杯!”
众人起身干了一杯。
刘文蒙既没站起来,也没端酒。杨平丝毫没有怪罪之意,示意众人落座。
“众位堂主,刘公子系我杨平仰慕结交之人,自今日后,公子在天花宫中来去自由。留在宫中,你们当以副宫主事之;如要走,任何人也决不能阻拦。”
然后,他转而贴近刘文蒙身边,对他道:“我私下还是劝兄弟,不妨在宫中多待些时日,然后再决定去留!”
“堂主钧令,属下谨遵!”众堂主随声附和。
刘文蒙眼若无神,只是看这些人表演。因为,他从乔如画那里,了解了很多信息,身中天花宫特制迷香的人,即使服了解药,三个时辰内也是精神不振。
席散后,两个身姿阿娜的女子把刘文蒙搀进客房休息。
刘文蒙假装疲劳,一挨床就和衣而卧,鼾声大作。两个女子想为他宽衣解带,无奈刘文蒙使了定身法,任二人如何翻转,竟搬不动刘文蒙的身子,只好和衣挨着刘文蒙躺下来。
不久,刘文蒙起身假装小解,看二女均已熟睡,就伸手点了两人穴道,然后悄悄走出屋子。外面没有一点动静,他装作找茅厕在院子里绕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一个人影。他很奇怪天花宫为什么不派人监视他的行动,难道真如杨平所说的来去自由吗?不管了,他存心毁了天花宫,因此心里没有一点忌惮。
刘文蒙见这院中没有动静,就逾墙而出,发现外排院子里有灯光和嘈杂的声音,便俯身在假山后探看,原来是几个值夜的人在赌博。
他悄身跃上房顶,把这个大院前后看得一清二楚。
这是个园林庄院,里外共有三层。第一层是刚才喝洒的大厅堂,第二层是物事房及住房,第三层是一个花园,有一排客房,刘文蒙就住在第三层院子里的客房内。一切都探看清楚后,刘文蒙回到第二层院子里,找到伙房。这里有各类生熟食物,他已经两天没有好好吃过一顿,因此大吃了一通,临走又包走些熟肉。
回到客房,睡意全无。刘文蒙正思索着如何才能除掉杨平,这时隐隐听到有轻微的声音传来,便屏着呼吸。
不一会,就听外面有极其细小的声音传来:“这小子中毒很深,虽然服了解药,但没有几个时辰过不来。走吧,宫主招呼咱们到前庭议事,别耽搁了!”
一切了无声息后,刘文蒙又悄悄起来,轻轻推开窗口跳出去,沿着刚才打探好的路径向第一层大堂走。
前面屋内有灯光,刘文蒙隐藏在一个假山后,确信外面没人看守,这才贴近这所房子,用舌尖把窗纸舔了一个孔向里张望。
屋子内坐满了人,他数了数,共有九人。除了杨平和七位堂主外,还坐着一个矮胖的人。
这时就听杨平道:“沈庄主献给我一对宝贝,你们看一看,这价值不菲的东西派个什么用场?说说应该如何奖励沈庄主?”
刘文蒙顺着窗口,看到桌子上放着一对做工极其精细的晶莹透亮的玉麒麟。
“沈庄主是苏州大户,家财万贯。他情愿献了半数家产,包括庄院投靠我宫,至少要封他个厅头!”道人杨渌道。
“他刚入宫来,凭这些赏他做厅头,怕会引起下面兄弟的不满。我想还是给他个殿头就行。”天花宫中资格较老的四散堂堂主黄传中道。
“沈万通虽有万贯家财,可他本人不学无术,对我宫丝毫没有用处。我想,还不如杀了他。”樊迪说。
“樊堂主此言谬矣!我宫之所以能这么快发展到江南,实是因为有沈万通这样的人支持着,我们可不能就此把路堵死。”年轻的苏州堂主祁天化瞪了一眼樊迪,转向宫主杨平道,“我们还是少说两句,听听宫主的打算。”
杨平见众人意见不一,听了祁天化的话,点了点头:“天化所言极是。天花宫自建立至今,能得以发展,一是靠非常手段,投人之所好。二是上下打通了关系,有官府保护。此二者,倒也吸引不着沈万通。能吸引沈万通的只是传宫秘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