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知心没把自己的故事告诉碎叶。他的故事太悲惨,悲惨得超乎想象:父亲素寒衣被凌疏桐砍碎,母亲灵鹊语嫁给了凌疏桐,然后把凌疏桐凌迟处死,母亲又被凌疏桐的好朋友砍碎后煮熟……
素寒衣是恶家子,灵鹊语是恶家子,凌疏桐是良家子的寒门宗。
素知心其实是恶家子。但是,凌疏桐的生死兄弟,煮熟灵鹊语之后,却心生仁慈,认为孩子无辜,没有杀害素知心。
那个人对世人隐瞒了素知心的恶家子身份,几年后,将素知心以良家子身份,招入大唐的边疆精锐军队,培养素知心,保护素知心,待他比自己的亲儿子还好,最终为了救素知心而死……
碎叶活得很清澈,很幸福,她活在童话世界里。他不能摧毁她的童话世界。
素知心说着不难过,却忍不住痛哭失声……
天山明月的光,冷冷地洒在他的白袍上。
他想止住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一言当言,未及得言,不知泪下一何翩翩。我欲不伤悲,不能已。
碎叶暖暖地陪着他,陪着他,从明月流向远方,直到明月落,旭日出。
素知心不哭了。
碎叶暖暖地唱起了她自己写的一首歌,用大唐的唐言汉语写的歌:
“天山上的冰雪洁白无际,我像鹿儿一样悠闲栖息。
大漠的黄沙,能让两颗飞沙相聚。
我苦苦寻找绿洲,突然间,就看到了你……”
这时,许霜刃将军来了。许霜刃是素知心最好的朋友。自己其实是恶家子这件事,素知心只跟许霜刃一个人透露过。
素知心与许霜刃陪着碎叶徜徉在仙境一般的天山,徜徉了三天。
这三天里,碎叶是怎么爱上素知心的,星眸很想知道,但可惜没人知道。
相聚总有分别时。
素知心热诚的说:“我在天山拾到了六颗天山眼睛石。这些眼睛石,我送给你吧。就当这些眼睛石是我的眼睛,永远陪着你。”
碎叶公主接过眼睛石,很珍惜地放在行囊里。
许霜刃什么礼物也没给碎叶。
碎叶想了想,从行囊里取出一口西域特产的英吉沙宝刀。这口刀就是能发出彗星光芒的彗星竞天刀。
素知心以为只是一把普通的直刀,心想一个姑娘家,能有什么利器,没有测试是否锋利,施礼后接了过来。
他不知道,碎叶曾经做过一个奇异的梦,梦里的天山之神告诉她,如果她独自一人在月夜爬上天山,就会遇到一个把自己眼睛相送的真心人……
他更不知道,在突骑施汗国,女孩子赠给英吉沙长刀,就是把自己的灵魂和爱情郑重相托……
许霜刃与素知心携手揽腕而去。公主用一个姑娘最大的勇气,说了句:“民,赛门,苏叶门。”
素知心回过头来,好奇地问:“碎叶,你说的什么啊?是突骑施语吗?”碎叶点点头:“是突骑施语,民,赛门,苏叶门。”
素知心笑了笑:“像天书一样。说的是什么意思?”碎叶笑了笑:“是说……路边的胡杨树太美丽了。”
素知心笑了:“我会永远记住天山的胡杨。看到胡杨,所有的悲伤都忘掉。”说罢,潇洒离去。
碎叶心想:“刚才那句话的意思是,我,爱,你。”
讲到这里,星眸擦了擦眼角的泪点:“多感人的爱情故事啊。”绝顶却挠了半天脑袋,没咂摸出到底哪里感人:“素知心没把碎叶一掌打死。碎叶也没有把素知心毒死。一个人都没死。这个故事乏味至极。”
星眸真的火了:“你这个人一点儿人肠子都没有。你就不配得到真爱。我诅咒你永远得不到你爱的人……这个诅咒太毒了……我诅咒你至少十四年里得不到你真爱的人!”
这姑娘一时气恼,下了最毒的诅咒……她忘了,他的真爱,就是她啊……
绝顶气得脸都白了。他看了星眸好半天,最终没有痛斥,却说了一句:“我命不好,出生在恶家子家庭。你只是说出一个现实……你不是诅咒。我也许真的不会得到真爱的人,不只是十四年,只怕是四十年,四千年,四万年,也得不到。”
星眸被他的哀伤打动了。她自知言重了。但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绝顶忽然说:“我的真爱,远在天边,在江南。那个姑娘,那么美,如灯前花,如雪后山,如秋叶,如春水……”
这孩子一生气就胡说八道的毛病又犯了。
说者无心,绝顶顺口一说,没有任何指向性。听者有意,星眸立刻根据灯前花、雪后山、秋叶、春水……精准地定位了:那个叫凌迟的姑娘。
只有凌迟才配得上灯前花、雪后山、秋叶和春水这样的词汇。
两个人都没心情说话了。这样默默无语,走了整整三天。
在漳河岸边,两人遇到了一个突骑施人。此人曾是碎叶公主宫中的侍卫。怛罗斯之战后,碎叶公主不知所踪。此人来大唐寻找碎叶,没找到。他为了谋生,做了挑夫。
这个突骑施人对两人讲起了怛罗斯之战的往事:
怛罗斯之战前夕,高仙芝背信弃义,率领大唐军队灭掉了石国,活捉了石国国王,随即又攻入突骑施汗国,抓走了老可汗。
突骑施汗国的太子,不顾父汗的死活,趁机称可汗,并与大食国结盟。
碎叶公主挂念父汗,想万里迢迢赶往长安,探听父汗的生死,还想哀求大唐皇帝李隆基饶恕她父汗一命。
这个后来做了挑夫的侍卫说:“公主一片孝心,感动天地。可是,今时不比往日。如今大唐帝国和突骑施汗国交恶。且有传闻,石国王子痛恨大唐杀了他的父王,已经远走大食国。石国王子请求大食国出兵,与大唐交战。
大食滚的呼罗珊总督穆斯里穆,见有机可乘,要搅乱西域,夺取霸权,命大将齐亚德·萨里赫率军备战。大战在即,兵荒马乱,处处杀机,步步艰险。公主不可冒险。”
碎叶是个柔弱的女孩子,但是柔弱的肩,偏要扛起沉重的任。她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凝重。她的童话时代结束了。她认识到残酷时代的到来。
碎叶坚强地说:“我意已决,就是刀山火海,我也要闯。”
侍卫叹了口气:“公主啊,你就算历尽艰险,到了大唐。可你想想,你没有尺寸之功,你拿什么打动大唐的天宝皇帝?”
这个没有尺寸之功……击中了碎叶。是啊,没有尺寸之功,大唐凭什么要听一个敌国公主的恳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