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俩本就住在宫里，所以也是最早到达会议厅的。

    也唯有这样，云魏艰难挪步的窘态不会被人注意到。

    好在高脚椅的椅面上，本身就安置着分外松软的坐垫，真落了座倒也没有预想中的难熬。

    然而好景不长。

    艾萨克的面罩没有拉下，就紧挨着坐在他的旁边，正枕着铁臂侧头看着他。

    对方的骨架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他们的膝盖依然不可避免地碰在了一起。

    即使隔着冷冰冰的护膝，云魏仍然觉得似有热度传来，让他顿时如坐针毡。

    不管怎样，艾萨克的视线实在是太过明目张胆了。

    云魏原本腰板挺直，一本正经地坐在位置上，被艾萨克盯得恼了，终于忍不住叱了句，“都盯了我一整晚了，还是适可而止吧。”

    他好歹也是十级职业者，哪怕精疲力竭了，对方那般热忱的视线，自然也还是知道的。

    至于为什么要装睡？

    虽然不愿意主动开口求饶，但他确实还是落败了。

    哪怕再怎么悍不畏死，他也要为今天的会议考虑。

    如果因为那种原因缺席的话……

    呵呵，他在陛下那里好不容易刷起来的好感恐怕会直接负债累累了。

    奇怪的是，艾萨克没有为难他，反而很听话地坐直了身子。

    就听那身铁甲咔哒咔哒地响了起来，云魏暗道，他的骑士果然还是太高调了。

    而他很快就知道，艾萨克这么听话的原因了。

    不过三两个呼吸过后，一些来自偏远领地的伯爵便陆陆续续地进来了。

    正如骑士所言，今天的会议格外重要，所以他们也全都换上了最正式的觐见服饰。

    就见他们在短暂的怔愣过后，纷纷行礼道：“冰雀花大公阁下，艾萨克殿下，两位早上好啊。”

    想到他们本来平时也没什么交集，云魏微微颔首，就算见过了礼。

    艾萨克本来充耳不闻，见云魏点头，也就跟着向那几位伯爵点头致意，倒是让正待退下的几人诚惶诚恐，受宠若惊。

    很快，会议室里就渐渐热闹了起来。

    这是很难形容的一个场面，明明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但你偏偏能感觉这宁静肃穆的氛围之下，蠢蠢欲动的暗流汹涌。

    薇薇安与席德一起来的，在他们身后不远，便跟着谢慕琅与理查德。

    他们几人算是红月最重要的贵宾，有专门安排在一起的住所的。

    大抵是云魏换上盛装这件事情过于稀奇，他们几乎每个人，都很刻意地朝云魏看了过去。

    云魏赶紧打起精神，撑起营业式的微笑，与几人次第点头致意。

    薇薇安还好，只是礼貌地笑了笑，便安静地入座坐下。

    “哇噢，小家伙，你——唔？唔唔！”兴致盎然的银龙殿下，倒是想要发表睿智的评论。

    好在他刚一开口，手臂与嘴巴分别被谢慕琅及时地把住，跟着便被拖去艾萨克旁边坐下了。

    这几日里都对云魏相当冷淡的席德，却是隔着镜片认真地打量了云魏一番，总算在云魏快要破功的时候，及时地移开了视线。

    炼金大师就坐在云魏的对面。

    当他再次与云魏的视线对上后，略带几分别扭地赞了声，“裁剪不错，显得很有精神。”

    云魏感激地笑了笑，没有开口，依然只是点了点头。

    或许是他的表现过于怪异，席德疑惑的视线立刻扫射了过来，吓得云魏连忙坐得更加端正。

    然而这时，会议厅的大门又被及时地推开，替云魏解了围。

    原是抱着厄尔尼诺的艾伦到了。

    作为全大陆上最虔诚的圣徒，他要沐浴晨祷、焚香诵经，还要照顾那除了他以外谁也管不了的乖戾孩童，能够按时赶来会场已经不错了。

    恐怕也只有这位枢机主教，自始至终都穿着那身洗到发白的灰布僧袍了。

    以“圣婴”为名的孩童随便呲了呲牙，便吓退了那些不怀好意的打量视线。

    “抱歉，我来晚了。”小主教自言自语地告了声罪，迅速地走到位置上坐下了。

    而几乎也在他安顿好厄尔尼诺的同时，领着一众旧臣的凯瑟琳大帝，终于驾临了。

    在看清女皇陛下今日装束的时候，所有人都愣了片刻，紧跟着又不动声色地朝艾萨克看去。

    原来，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凯瑟琳并没有穿那些从来都不会穿第二次的华丽裙裳。

    恰恰相反，她竟然换了一身熠熠闪耀的戎装，显得器宇轩昂。

    从黑色的玄铁材质与纹饰的锻造工艺来看，确实与艾萨克身上的铠甲出自同一位大师的手笔。

    要不是云魏一直都和艾萨克黏在一起，他也会以为这是祖孙两人提前商量好的。

    谁也不会想到，这真的只是巧合到极点的心有灵犀罢了。

    然而，这注定也是，唯有他才能知道的事情了。

    凯瑟琳严肃地扫视了会议厅一圈，这才对身后的聂波吩咐道：“人到齐了，开始吧。”

    也唯有云魏才能觉察，女皇陛下视线停留在他身上的时长，比其余任何人都多了十二分之一。

    他丝毫都不怀疑，对方已经全然看穿了他与艾萨克的小把戏。

    于是他只能垂头看向桌面，默默地听着阿列克谢，将几日的议程重新复盘。

    ……

    成年人的立场很难改变，当涉及到身后集团的利益时更是如此，因此这日里短暂的讨论很快就到了尾声。

    会议室忽然陷入了不安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雄壮威武的厂公身上，重新移向面无表情的女皇。

    “那么，愿意同我与深渊一战到底的，起立出列！”凯瑟琳忽然说道。

    来自十级强者的气势忽然爆发，哪怕她的声线本身是柔和的，却也胜过千军万马。

    在这一刻里，云魏觉得，凯瑟琳更像是一位将军。

    她昂首挺胸地站在那里，目光徐徐地扫过安坐在原位的众人，脸上却是不悲不喜。

    在涉及深渊的事情上，云魏本身的立场是简明又一贯的。

    他要与深渊做个了断。

    这不仅仅是他与阿尔赫的约定，更是他对存在于过去、未来、现在时空里的诸神，庄严的许诺。

    以上这些，通通皆是他与艾萨克得以在一起，不得不付出的公平『代价』。

    于是，几乎就在身旁的陛下喊话结束，他便不顾自己酸软的身子，第一个站了起来。

    他根本不需要多说什么，只是站起来，就表明了他的全部态度。

    但他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孱弱，尾椎与腿根处肌肉难以形容的酸麻接踵而至，差点让他滑稽地跌坐回去。

    好在，他被同步起身的爱人，及时搀扶住了。

    黑色的臂铠又冷又硬，倒是让他怀念起艾萨克血管清晰的小臂来。即便如此，他也还是隔着那层贴恰灵活的手甲，与艾萨克十指交扣着。

    “靠着我。”只听他的骑士不着痕迹地运起斗气，小声地对他说。

    云魏用几不可察的弧度，轻轻点头。

    反正在众人眼里，他早就被绑上了凯瑟琳的战车。

    于是他便放肆地靠在伊萨身上，在众目睽睽下与他的合法配偶依偎在了一起。

    在长达几秒的时间里，偌大的会议厅里，也就他们三人傲然睥睨。

    作为臭名昭着的亡灵法师，作为世人眼中难以被理解的异端另类，云魏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

    素来婉约、多愁善感的他，在与大帝并肩而立时，居然平生出几分辛稼轩的豪放来。

    “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胜雪！”

    他本以为，这天的会议就该到此结束。

    但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却倏然传了过来——

    “小家伙，你太不讲义气了，把本殿的风头都抢光啦！”

    在云魏讶异的目光里，手脚修长的银龙殿下，居然跟着站了起来。

    竖成一线的银瞳闪了又闪，那龙却扭头看向了身边的艾萨克。

    “虽然有些难为情，但毕竟契约还是我俩亲自续的。”

    “所以，尊敬的泰穆布朗奇们，还请继续多多关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