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一、自临界的奇点下看(前)(if线:伊萨x云)
作者:玉赤阳   西幻:我在圣骑眼中竟是万人迷最新章节     
    “隆隆——”

    随着吉普车的剧烈颠簸,坐在后排的青年猛然惊醒了过来。他一手掌住了前排座椅的靠背,另一只手却暗自扣在了袖中的击发上。

    透过破损的后视镜,云魏只能窥见司机不修边幅的下巴与露出的黄牙。他还没从审慎中回神,就见坐在副驾的男人转过头来,冲他意味不明地笑道:

    “哟嚯,小猫咪,你睡醒了?不得不说,你方才睡着的模样真他娘的可爱!”

    油腔滑调,这无疑是某种由欲望驱使的,又经喉咙深处发出的,极度令人恶心的语气。

    很显然,在这辆明显是“黑趟子”的车上,对方已经把他当做是一只困于笼里在劫难逃的玩物了。

    云魏没有答话,他安静地与那双三角眼睛对视了两秒。直到对方视线下望,瞥见寒光闪烁的十字弩尖端,他这才侧头望向了窗外。

    余光里,那满脸凶相的高加索人还在打量着他,旋即又哼哼笑着转过头去,与邻座的司机用粗犷的俚语讲起了下流话。

    青年人敛下眼眸,神色漠然地盯着窗角处的污渍,竭力让自己的呼吸显得平静。

    这次d级探索任务恐怕很难善了,与其枯坐着等待对方不知何时发难,不如他趁机找机会逃掉。

    他必须打起精神,不能再犯方才的错误了。

    实际上,云魏也不知道刚才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竟然会在后座上莫名其妙地打了个盹儿。在那短暂的、一瞬而逝的休憩里,他似乎经历了一段相当相当漫长的梦境。

    迢远悠漫,几乎足以穷尽一生。

    可是,从惊醒的那一刻开始,他又在转瞬间把梦境里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

    老实说,要不是因为车里还坐着两个不安好心的坏人,云魏现在只想捶着头去回忆梦里的内容。

    他有一种感觉,就像他正站在某条看不见的界线上。

    这条界线分割了许多对立的不能共存的事物,例如光与暗,虚与实,现实与梦境,过去与未来,既像天际线那般不可到达,又像循环的海岸线一般永无尽头。

    而他无比怅然迷茫,因为这又像只是每次梦醒时分的寻常体验。

    惟恍惟惚,杳冥难从。

    青年人用力呼吸着闷热污浊的空气,直到双胁之下隐隐生出钝痛,这才缓缓向外呼出。

    热汽在灰暗的玻璃上凝结,透过不洁滑落的水滴,远处的旧日都市轮廓逐渐变得清晰,黑布隆冬的阴影像是自远古时起便沉眠盘踞的凶兽。

    而云魏知道,他要等待的机会,必然藏匿其中。

    ……

    在接下来的半小时里,确实出现了好几个机会,比如这辆不争气的吉普车先后抛锚了两次,再比如司机忽然便意上涌下车放水一次。

    但那个叫作格里高的男人却始终吊儿郎当地坐在副驾驶前排,而很难忽视的是,他的袖口正裹住竖起的枪管不断地来回擦拭。

    这个亡命之徒一边摇晃着脑袋一边吹着口哨,眼睛却总是不经意地看向后视镜与云魏对视,因此后者只是恹恹地坐在原位,并没有轻举妄动。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云魏心下还是难免焦躁起来。

    他的食指指腹压在金属击发上轻微滑动,那里已经因为渗出汗液的缘故变得滑腻温热,呈现出仿佛不是金属的奇怪触感。

    再等等,如果一击不中的话,他的下场可就不妙了……云魏垂眸,视线落在座椅靠背上,暗自计算着弹道的路径。

    或许,他该先把身上绑得很牢固的安全带解开。

    刚想到这里,吉普车突然刹了下来,突如其来的惯性让后座的云魏飞身向前,在那个瞬间里他连忙松开了指下的击发,又感激起他幸好系牢了安全带。

    车上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爆了句粗口,而挡在车前的人影已经一闪来到了侧面,格里高立刻拨转了枪口指向侧面,却听车外人声传来——

    “先生们,遇见你们真是太好了!看在上帝的份上,请帮帮忙!”

    云魏抬眼看去,只见一位银发老者站在街沿上,对方体型微胖,身着灰色的大衣与毡帽,倒是与末世背景格格不入的打扮,毕竟……实在是太过得体了一些。

    而对方的要求也说不上简单,据老者说,他的侄子刚刚进到身后的店铺里搜寻物资,但墙面上方接近十米厚的积雪却忽然埋了下来。

    于是他希望,“看在上帝的份上”,“好心的先生们”可以伸出援手。

    听到这里,云魏面无表情地看向街沿处灰扑扑的雪堆。

    说实话,他此刻只觉无语。

    这人似乎忘记了,末日伊始距今已经十年,哪里还有多余的善心?

    但这位像是第一次经历末世的老者仍旧滔滔不绝,言辞恳切地说了许多,格里高也翘起嘴角微笑地听着,仿佛不是一个混迹街头的高普尼克,而是一位素质极好的绅士,耐心极了。

    云魏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后者的枪托。

    如果他没听错的话,刚刚他根本没听见上膛的声音,看来对方的习惯和他一样,喜欢始终把弹药系在弦上。

    哆哆嗦嗦的老者似乎说累了,而前排的车窗“吱啦吱啦”地降了下来,格里高笑眯眯地看向老者,“看在上帝的份上——”

    他拖长了语气,而老者的目光也变得热切了起来,右手不住地在胸前画起十字。

    “愿他娘的永远安息!”格里高狰狞地大笑着,补充完后半句。

    那位老者不合时宜地呆住了,瞪大了眼睛杵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身体在不住地抖动着。

    如云魏先前所想,这位可怜的老先生就像第一次经历末世一样,对方是那样的天真守礼,仿佛还不知道世界上还有那么多披着人皮的魔鬼。

    “上帝?嗛,老子从来不信上帝,老子他娘的连教堂都不去!”车窗在格里高的狞笑声里升了起来。

    车窗阖上的刹那,云魏却说:“我要下车。”

    他的声音分明不大,但就像带着奇异的魔法,至少在短暂的一秒里,车里诡异地安静了。

    “下车?”就连坐在驾驶位上的瑟斯基也转过头来,一双浑浊的眼睛努力瞪到最大,“嗨呀,你小子可真会说玩笑话。”

    云魏快速地将安全带解开,这才抬头看向一言不发的格里高,只见对方此时已经收起了笑容,目光正死死地盯着自己,让他想起某种叫作鬣狗的动物。

    “就此告别吧,我的那份奖励给你们了。”他像个看不懂别人脸色的愣头青,自顾自地缓缓说道。

    格里高翘起半边嘴角来,“你要帮那老不死的?用什么帮,用你的屁股吗?桀桀、桀——”

    但下一秒,车内原本占据上风的,无比凶狠的狞笑声就戛然而止了。

    对方原本嚣张跋扈的表情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格里高惊恐地睁大了三角眼睛,丑陋的疤痕露出浅色的烂肉来。

    在他的鼻梁前不到一厘米,是云魏握紧了的拳头,指缝间有白色的光芒倾泻而出。

    惨白的光线没有温度,奇怪的是伴随着光照,就连车玻璃也咔咔作响地震动了起来,就像正经历着爆炸后的余波。

    “你,异能者……你居然,是异能者?”格里高的声音变得艰涩起来,他根本没看清对方的动作,但毫无疑问,此时他正被无形的力量压制着,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像他这样的坏人能够在末世里如鱼得水,很重要的一点就在于他拎得清自己的斤两,知道什么人不能招惹,而异能者恰恰就在这绝对不能得罪的名单当中。

    但说实话,在今天以前,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明亮的异能光芒,仅仅是被这光线照射着,他的大脑就在晕眩旋转,仿佛下一刻就有脑浆从他的颅骨缝间被挤出来了。

    “祝你们任务顺利。”云魏收起掌心处的能量,神色淡漠地打开了车门,不紧不慢地跳了下去,“对了——小心走火,格里高。”

    最后半句,他用的是对方讲荤段子时肆无忌惮使用的斯拉夫语,因为过于字正腔圆,叫对方名字时的弹舌音几乎震落了近处零散的积雪。

    看着对方惨白的脸,云魏心情好上了不少。

    而同样好的,是这次坏家伙们运气不错,车子打火相当顺利,丝滑无比地落荒而逃了。

    等到车辆行驶的声音也归于寂静,云魏握了握拳,默默在裤腿上擦了擦手心处已经冻结的汗水。

    他看向紧张得一言不发的老者,又看向三米外积得比三层楼还高的灰雪,“入口在哪里?”

    老者没有答话,依然愣在原地。

    云魏以为是自己的口音问题,便又用英语重新复述了一遍。

    “啊?啊,赞美上帝。在这里,就在这里,”老者伸出胳膊比划出一个门的形状,又看向云魏除了改良十字弩以外空空如也的行装,“先生,我们先去附近找找工具吧?”

    “不必了。”云魏将手腕上缠住的绑带解开,把十字弩取下,放到一旁的雪堆上,“请您退后——注意街道两侧,那些东西随时可能出现,您懂我的意思吧?”

    聂波闻言又愣了一下。

    虽然他有许多问题想问,但看对方的神情似乎并不好相与,于是赶紧退后两步,点头应道:“您放心,我会替您留意活死人的动向的。”

    他本想说自己也是异能者,但忽然想起谦卑是神主赞许的美德,便又住了口,只是好奇地看那东方人究竟是要如何动作。

    而他观察的对象,云魏,此刻却深呼吸了一口气。

    刚刚在车上时,他灵光一闪便将异能外放了出来,但心底却始终有种怪异的感觉,就像他曾经如此做过上万次。

    他发誓,可实际上在这之前,他绝对没想过还能这样使用异能,也不知道原来精神力威压竟有如此恐怖的威势。

    但他偏偏就知道了,这就像一种自然的本能,仿佛人类不会忘记呼吸与睡觉那般。

    而同样的,当他此刻站在一堆质量是他体重成千上万倍的冰凌雪柱面前时,莫名其妙地就知道该怎么驾驭冰雪。

    如果不是他脑子出问题了的话。

    云魏这样想着,向前方冻成一团的脏雪抬起手掌来——

    又有光芒亮了起来,离手掌不远,从虚空中凝结为白色的繁复法阵安静旋转。

    “啊!”身后传出老者惊讶的呼喊。云魏闻声立刻收了手,转过身去淡定地望向对方,实则心底亦掀起惊涛骇浪。

    他想,他的脑子确实坏掉了。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他会对那么深奥的法阵和符号了如指掌啊!

    这就像初中生突然被送去高考,然后居然发现每道题都会做一样匪夷所思好不好!

    “呃,抱歉先生。”神情严肃的老者忽然抬起双手滑稽地捂住了嘴,而云魏竟然一点都不觉得违和,对方的声音透过指缝传了出来,“请您继续,我保证不会再打断您。”

    “嗯。”云魏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表情,于是继续维持着自己的冷漠,他重新转过身去,竖起手掌,驾轻就熟地复刻起方才的做法来。

    随着白色的光芒再次亮起,被法阵笼罩处,那本如磐石般难以撼动的冰岩竟如糯纸溶解,露出一个漆黑的洞口来。

    “好了。告辞。”云魏俯身拾起地上的弩箭,向那老者告别。眼下他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梳理一下自己的脑袋了。

    “请等一下,先生。”老者嗫嚅道,见云魏望了过来,这才指向街道的尽头处,“它们来了。”

    云魏顺着对方的手指的方向极力远眺,果然看见了许许多多移动的黑点,那是黑压压铺天盖地出现的丧尸群。

    看来,他们今天实在不算走运。

    他不禁望向老者,“您有什么打算?”

    虽然是问着,云魏却感觉自己真的很不对劲。

    通常来讲,现在他难道不该直接溜之大吉么?

    只听老者慢条斯理地答道:“先一齐进去躲一躲吧,我先前在附近观察过了,里边有壁炉可以透气。赞美上帝,我们应有足够的耐心等它们过去。”

    云魏向其他方向打量了一下,发现不止是道路西侧,就连东侧也有零星的丧尸出现。

    这是非常典型的尸潮,丧尸大军到来的方向是呈包围式的。

    于是他让出路来,道:“那就抓紧时间吧。”

    意思是让老先生先进去,他好殿后并召唤出方才的坚冰将露出的洞口封死。

    但老者却翩翩然地向他鞠了一躬,“您先请,接下来的事情让我效劳便好。”

    云魏朝漆黑的洞口看了一眼,只觉里边实在太暗。他心中似乎又有闪念想动,而比那闪念更快一步的,是他条件反射般打了个响指。

    声音落下,一小簇亮晶晶的光球无中生有,安静地悬浮在了空中。

    云魏:“……”

    他面无表情地看向老者,却见对方也正一脸窘迫地看着他,颤抖的嘴唇张了又闭,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

    云魏只能装做不知。

    他向前走了一步,发现那光球也正如影随形,这才放下心来,便故作淡定地向黑暗的店铺内部走去。

    而当他回头时,却见老者猛然下蹲,用一个抓握挺举杠铃的姿势,在门口处召唤出了一堵岩墙来,把洞口严丝合缝地封死。

    黑暗里光影摇曳,隐隐听见外边怪物们的嘶吼与移动声。

    “呼,这下我们暂时安全了。”老者后背抵在岩墙上,有些脱力,“对了,还是先把少爷找到吧。”

    云魏无视掉对方“侄子”变“少爷”的马脚,静静地环视店铺四周,只见小厅内部虽然陈设凌乱,但好歹没有什么散落的人体零件。

    他早已习惯不拘小节,只要没有腐臭之处,皆可得一夕安眠无虞。

    目光扫过吧台与橱柜,云魏猜测这应该是一家酒吧或者咖啡店,其实他也说不上来,因为他以前也从来没去过这样的地方。

    而在小厅壁炉旁的阴影处,他看到有人蜷缩在那里。虽然他看不清对方的脸,但从整个身形来看,对方无疑是一个生得相当高大的年轻人。

    他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在离那人五米之外站定,随即屏息听了半晌,回头问那老者,“他死了?”

    “噢,我的上帝!”

    老者似乎有被他吓到,连忙旋风般地从入口处赶了过来。

    只见对方凑上前去查探一番,又忽然松了口气,向他道:“上帝保佑!只是失温,真是万幸。先生,能帮忙点一下壁炉么?柴堆在那,火折子应该也在附近。”

    老者似乎真的有些着急,也不等云魏回答,竟然直接扒拉起年轻男子的衣服来,随后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叠金属箔来,刺啦啦地展开了往那男子身上贴了上去。

    而云魏早在不小心看见那线条紧绷的肌肉轮廓时,就不自在地移开了眼。

    他看向蒙尘杂乱的柴堆架,又看向黑漆漆的壁炉挂盘,实在不知该如何下手,便破罐子破摔地伸出双手。

    和方才一样,他的脑子里又冒出了奇奇怪怪、闻所未闻的咒语。

    于是像是在做梦一样,有青色的风卷起了柴摞送入壁炉,而他的指尖迸射出微不起眼的红色火星,在落上木柴的瞬间激起烈焰熊熊。点点火星打着旋儿盘桓而上,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呼啸的风。

    不费吹灰,何其从容。

    太过离谱,疑似梦中。

    “哎,哎!嘿,哎哎!”

    伴随着吆喝,还有桌椅碰撞的凌乱声响传来。

    云魏转过身去,就见那老先生长吁短叹着,正架着失去意识的男子的胳膊往壁炉边上来,他连忙往旁边让了让,留出更靠近火堆的位置。

    老者将男子横放在炉前,问云魏道:“您不过来些坐么?这里还有些位置,更加暖和。”

    云魏摇了摇头,轻声回答:“不了,这里就行。我不冷。”

    说完这句以后,云魏把下巴枕上交叠的手肘,做出不愿多谈的姿势来。他的视线落在昏睡男子胡子拉碴的下巴上,只觉对方邋遢极了。

    那位得体的先生果然不再吭声,云魏反而暗自推测起对方的身份背景来。“少爷”这样的称谓在现实生活里并不多见,对方二人的来头恐怕也并不简单。

    几番思索无果后,他愣愣地望着炉火在地毯上跃动的波纹,打算再尝试回忆一番吉普车上短暂的梦境。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能有火烤实在是太过幸福,云魏的眼皮越来越沉,就那么抱着膝盖睡着了。

    ……

    云魏再次醒来的时候,便觉察到了落在他身上的视线,而当他耸然抬起头来,竟看到了一双极其好看的眼睛。

    那是一双很罕见的烟灰色的眼睛,平淡沉静,只是看起来过分年轻。

    原来,这个先前失去意识的男子已经盘膝坐了起来,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

    云魏愣了一下,他本以为这邋遢的男人应该是个中年人,却不料对方似乎比他还要小,最多二十岁出头罢了。

    因为心头讶异,他自己是盯着别人过久了,但身前的男子竟然也直勾勾地看着他,直到他轻咳了一声,对方这才开口道:

    “您醒了。方才我听聂波先生说了,是您救了我,非常感谢。”

    对方的声音挺好听,醇厚而不造作。

    “不客气。”云魏点了点头,垂眸去察看将熄未灭的炉火。他侧耳听了听避难所外的动静,那些拖曳着沉腐之躯挪动的异响依然未停。

    又听对方道:“别担心,先生。我已经联系上了我的团队,他们很快就会过来把它们解决掉。”

    云魏诧异地抬头,看了这男人一眼,就见对方友好地冲他笑了起来,“我叫艾萨克,从马耳他岛过来。您呢?”

    是个云魏完全没听过的地名。

    云魏只当对方是在和自己客套,便也依葫芦画瓢地介绍起了自己,“克劳德,从华国过来的。”

    他见对方瞪大了双眼,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就又补充道:“用了十年。”

    只见面前的男人愣了一下,动了动唇,终是什么话也没说。云魏只当自己把天聊死了,他正准备起身,就又听对方道:“你……好。你,叫,森莫?”

    这是很典型的走了调的华国语,“你”字拉平又拖长,怎么听怎么滑稽。

    见云魏愣住,艾萨克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见笑了。我的华国语说得不好,还在努力学习。对了,他们叫我伊萨。”

    最后两个字也是用华国语说的,倒是标准了不少。

    云魏也不知道对方嘴里的“他们”又说的是谁。他实在不明白,面前这个奇怪的男子怎么这么自来熟。

    看吧,就连现在,对方也正一脸殷切地望着自己,仿佛不听到自己的本名绝不轻易罢休。

    这让云魏相当不解。

    他并不认为这有什么意义。

    这位虽然年长了些在体型上却不显的年轻人撇了撇嘴,准备装傻充愣,就听艾萨克追问道:“来吧,先生。告诉我您的华国名字吧,我都告诉您我的了。”

    烟灰色的眼睛眨也不眨,坚毅里竟然透着几分委屈。

    云魏不禁看得呆了,鬼使神差地答道:“云……”

    “云?你叫云,是么?云……云……”高大男子显然听力极佳,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微弱的音节,此刻连着重复了好几次。

    自打云魏出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被人这般反复地叫着名字。

    他略带赧然地轻咳了一声,道:“嗯,就是克劳德的意思。”

    此时此刻,再去纠正对方这是名或是姓已经没有太大意义,而在云魏眼角的余光里,正看见那位叫作聂波的老先生正朝着他们走来,手里还举着一部黑色的电话。

    如果云魏没有看错,那应当是一部卫星电话。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在他最后待的那个基地里,总指挥的手里也有一部。

    就听老者说:“少爷,罗马那边出了些状况。枢机主教有话要对您讲。”

    对方躬身,将卫星电话呈上,姿态亦是毕恭毕敬的。

    艾萨克冲云魏点了点头,这便站了起来,走到壁炉角那里接听电话。他身上的防寒毯落了下来,而这魁梧的男人已是行装齐整,身姿挺拔宛若战士。

    对方换了一种云魏听不懂的语言,语速轻快地说着什么,脸上的神情却很正经肃穆,一改先前那平易近人的话痨模样。

    云魏盯着地上的防寒毯出神,暗忖对方的来头当真不小。

    “一架武装直升机正在接近,我们要从第比利斯的机场赶回去。”

    过了好一会儿,男人放下电话,回头对老者说道。

    云魏没有开腔,实际上,他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因为一时的慈悲冲动卷入更加麻烦的境地当中。

    他正这么想着,就听聂波语气迟疑地问道:“那这位东方的先生……”

    艾萨克大手一挥,“当然是跟我们一起。”

    “不必了,我们就此告别吧。”云魏当机立断地站了起来,走到了壁炉的另一边。他看向偶然邂逅的两位陌生人,“很高兴能够认识你们二位,但我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

    只见艾萨克听得此言,朝他走了两步,复又停下,坚硬的眉宇竟然皱成了一团,“当然了,云先生,我们当然尊重你的决定。只是……你能告诉我,接下来你要去往哪里么?”

    云魏不解地看向面前这位魁梧的男人,也只有当他站起来时,才更清晰无比地认识到两人间迥异到近乎可爱的身高差。

    “毕竟,我们是朋友,不是么?”艾萨克补充道。

    说完了这句话,对方竟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云魏本该冷笑,但看见对方认真的神情时,他的面部神经却不由自主地痉挛了起来。

    他只得败下阵来,“我准备继续向西去。去贝尔格莱德?也说不定……放心吧,我很机警,一般看见它们就远远地躲开了。”

    “不行,那里还是沦陷地。请等一下。”艾萨克摆了摆手,大步走到墙角的背包里一番翻找,取出一张折叠得意外规整的地图来。

    云魏看到,上面竟有密密麻麻的标注,大部分的区域和总指挥那里看过的地图一样,被涂抹上了浓重的斜杠阴影。

    “您往西去这里吧,波季港。”

    艾萨克一边望着云魏,一边指了一个地方。

    他旋即拧掉笔帽,用马克笔刷刷地为云魏标记出路径来,随即解释道:“每天下午会有一班轮船出发,沿着黑海南岸去往君士坦丁,那里是目前整个地中海最大的基地。”

    云魏毕竟已经一个人单机太久,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甚至他都不确定自己该不该按照对方的建议来,去往一个未知之地。说实话,他并不是很习惯接受这样的善意,这让他心下忐忑,害怕善意背后藏着他绝对偿还不起的筹码。

    “那个,伊萨……”他张了张嘴,努力思考着措辞。

    艾萨克却忽然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了一个东西,不由分说地塞到了云魏手里,“对了,这个信物你一定要收下。波季港现在的负责人也是骑士团的成员,你报我的名字,他一定会把你安全送到君士坦丁去。”

    “少爷,那个东西……”聂波见状不禁惊呼出口,又在主人警告的目光下立刻闭了嘴。

    突如其来的触碰猝不及防,正像对方掌心的温度,直烫得云魏六神无主。

    而此刻天边传来武器落下的破空声,随后便是爆炸的巨响伴着震动传来,陈朽的房间亦是摇晃起来,无用的陈设从架子上稀里哗啦地往地上掉。

    云魏只觉天旋地转,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一双有力的胳膊护在了身下。他的世界里陷入黑暗与嘈杂,唯有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刻不停地响着,震得他鼓膜生痛。

    好一会儿,不可名状的混乱总算归于宁静。

    “这些兔崽子,看我回头收拾他们。”云魏听见身后的男人笑骂了一声,身上一轻,对方从他身后起身,顺带着把他也搀扶了起来。

    无形的能量罩消弭无踪,而他们藏身的房间破了个大窟窿,天光和直升机的旋桨声都从那里冒了进来。

    三人不得不迅速收拾准备转移。

    与此同时,卫星电话像对讲机一般外放出了驾驶员的声音:“警告,正有丧尸接近,抓紧时间登上爬梯。结束。”

    外边儿地狱般的街景全是瓦砾与残肢断臂。

    他们所在的街巷并不具备直升机降落的条件,唯一逃生的途径就是那笔直垂下的绳梯。视野的边缘处,正有乌泱泱的丧尸大军开始围拢靠近。

    “聂波,你先上。”艾萨克吩咐道,而那老态龙钟的先生竟展现出了极佳的运动天赋,毫不迟疑地往直升机上攀登而去。

    艾萨克随即低下头来,忧心忡忡地望向云魏,“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走?”

    云魏没有答话,他沉眸看向街道尽头,缓缓地竖起手掌。

    掌心前的虚空中,有不知名的繁复魔纹出现,随着明艳的红色火光亮起,一只巨大的火凤清唳着向着街道尽头翩翩然地翱翔而去。

    火凤羽翼如云,烈烈灼空,冲得最靠前的丧尸也在接触火羽的一刹那化为了飞灰。

    无争的事实远胜任何回答,如今他显然不需要别人替他将前途擘画。

    云魏抬起头来,看向面色平静如常的男人,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艾萨克先生,在道别之前,我还是想知道——

    “你为什么总是盯着我看?”

    问出这句话时,云魏自己都没觉察到自己心底隐秘的期待。不得不说,对方的眉眼煞是好看,温柔坚毅,恰好长在了他的审美点上。

    所以他自然也敏锐地注意到了,对方停留在他脸上,与守礼的言行迥乎不同的目光。

    艾萨克没有答话,只是定定地望着他。

    明明没有过上多久,云魏却感觉时间像是静止了。他的喉咙干涩无比,忽然又有些懊恼自己怎么会问出如此唐突的问题来。

    “因为……”艾萨克的回答很慢,咬字却极为清楚,“我在想,我们是不是曾经在哪里见过。我总觉得你很眼熟——并非有意冒犯,对东方人,我本不太分得清的。”

    云魏闻言愣住了。

    原因无他,这个时候他才突然意识到,他自己本人似乎也觉得艾萨克很眼熟。

    并非一见如故,因为没有任何故人能与眼前人相比;也非相见恨晚,因为即使离别在即,却总相信还会有许多再见。

    “不曾见过,我确定。”最终,呼啸的旋桨声里响起了他的回答,“再见,艾萨克。”

    “好吧,再见。”卫星电话里传来催促,高大的男人无可奈何地抓住绳梯,在攀登几步后又垂下头来,“明年春天,最迟明年春天,我会去君士坦丁!云,到时候见!”

    说罢,这人也不等云魏回答,身手矫健地就登上直升机去了。

    但即便直升机飞出很远,云魏也依然有种感觉,似乎那双眼睛依然在天边遥遥地望着他。直到小黑点消失在地平线,直到呼啸的旋桨声也微不可闻,他这才看向自己的掌心。

    那里躺着一枚造型别致的黑色十字架,有八个角,就像一朵钢铁铸成的花。

    他把这个信物放入贴身的里衣口袋里,仔细收好。

    波季港,然后君士坦丁……

    云魏的嘴角勾了起来,似笑非笑。

    那个叫艾萨克的男人真是把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可是,他要不要照做呢?

    云魏抬眸向天际线眺望,那里只剩几抹孤云,是末世里罕见的洁白。

    他已经逃跑太久,也已经太久不曾仰望天空了。

    乌泱泱的丧尸从街道另外一头冒了出来,而面容昳丽的青年仍在浑然不觉地望向天边,只是身旁却有凌冽的青色罡风席卷扩散……

    末世第十年,卡特洛斯基地外,被那位总指挥厚涂到发黑的生命禁区里,不可计数的尸潮大军竟在一日一夜之间被屠戮殆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