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李守贞在偏厅召见毕镇海,简单询问几句,好言抚慰一番,便让他退下。
见符金盏到来,李守贞放下茶盏,示意她落座,一脸蔼然地道:“我与总伦法师连夜商议后,决定出面为彰义军说情。”
符金盏忙起身行礼道:“多谢太师!”
李守贞笑道:“史匡威与我也算多年旧识,他手下掌书记朱秀,去年在沧州也曾帮过你。不说别的,看在你为此事亲自来找我说情的份上,我也会酌情考虑。”
“多谢太师厚爱!”符金盏感激道,心里却生出几分狐疑。
李守贞平日里对她还算客气,但隐隐流露的冷漠疏离之感却十分明显。
怎地今日,突然在话语间表露亲切之意?
原本,符金盏对李守贞平日里的冷淡不甚在意,毕竟她对李家父子也是同样的态度。
她与李崇训成婚,本就只为家族联姻,毫无夫妻情意可言。
多年来,她也曾试过接受李崇训,接受自己李氏长媳的身份,可李崇训反而对她敬而远之,除了维持名义上的夫妻关系,平日生活里形同陌路。
久而久之,符金盏对李崇训不再抱有希望,甚至做好了就这样过完一生的准备。
李守贞对他们夫妻间的关系颇有微词,特别是符金盏成婚多年无所出,李守贞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可是他却不在李崇训身上找问题,反而对符金盏偶有怨言。
符金盏自问没有任何对不起李氏之事,以她的脾性,更不屑于多做解释。
李崇训婚后生活不快乐,想过要休妻或者和离,李守贞知道后,恶狠狠地臭骂一顿,还说再敢有此想法,就扭断他三条腿。
当初为了替儿子求娶符金盏,李守贞差点没把符氏门槛踩烂,符彦卿瞧在他诚意十足,李崇训这老实娃儿模样不错,性格也老实巴交的,这才勉强同意嫁女。
李守贞能跟符彦卿结成亲家,对于他的名望、人脉、地位可是有相当巨大的提升作用。
李守贞发迹于晋高祖石敬瑭镇守河阳时期,而符氏,从符彦卿他爹符存审跟随晋王李克用开始,就是威震中原的将门世家。
符存审不光打仗勇猛,生儿子也很猛,光史料记载,有名有姓的就不下九个,私底下究竟有多少,只怕连符存审自己也算不清。
老符家的儿子大多争气,要么在朝为官,要么外放地方出任刺史、节度使。
五十多年过去了,中原王朝换了四姓十二位皇帝,老符家开枝散叶,越发根深蒂固。
符彦卿是符氏混得最好的一个,又是符氏家主,当年能将嫡长女嫁给李崇训,李守贞不知偷着乐了多久。
如今李守贞也算朝廷元老,部将故交遍布关中、河东,河中军更是关中首屈一指的强藩。
李守贞心里狂傲,却也深知得罪不起符氏,将来举事,还指望符彦卿能在关键时刻帮他一把。
符金盏猜不透李守贞心里的算盘,只是觉得公公今日对她....唔....似乎别有所求?
“这封信是我亲笔所写,你交给彰义军使者,让他带回去交给史匡威。我会上书朝廷,为彰义军开脱罪名,王峻和焦继勋,我也会各去书信说情。
另外,彰义军缺粮,我派一军先送一万石粮食到泾州,让彰义军尽快将答应给河中的盐送来。你留在长安,负责再筹措两万石粮食,如果彰义军能送盐来,剩下的两万石粮就给他们送去。”
李守贞拨弄着盖碗,和颜悦色地缓缓说道。
符金盏一字不落记在心里,迟疑道:“事关河中军务,太师为何不亲自处置?”
李守贞看她一眼,淡笑道:“我来长安之事无人知晓,最多三日后,就要赶回河中去。往后,与彰义军交接之事,就由崇训与你全权负责。当然,崇训的性子你也知道,这些事,还要让你受累,多多照管。”
符金盏犹豫了下,应道:“金盏一定不负太师所托!”
李守贞又笑道:“河中军务繁重,抽不开人手,运粮之事,就让你身边的那个符氏家将去做吧。永兴军节度使赵思绾会派人与你联络,他会抽调两千押粮兵给你。”
符金盏越听心里疑问越多,不敢多问,只得点头领命。
赵思绾镇守华州,怎会派兵来长安?
同为关中节度使,一个坐镇华州,一个在蒲州,难道他们私底下有联络?
要是潘美走了,她的身边只剩些符氏亲卫。
“另外,你不妨写信给那朱秀,就说我河中军对他也很感兴趣,若是有空的话,不妨请他亲至长安,与我见面。如果他能为我制出黑火雷,我李守贞必定将他奉若上宾。”李守贞笑道。
符金盏感到讶异,李守贞对黑火雷似乎颇为了解。
又交代了几句,符金盏退下。
总伦和尚从屏风后绕出,远远看着符金盏身影消失在厅外,平静地道:“太师为何将符娘子身边家将支走?”
李守贞冷笑道:“她与我们李家始终不是一条心,举事在即,不可不防。”
总伦微一颔首,又提醒道:“太师还需派遣亲信,赶到泾州亲眼看看那处盐厂,究竟值不值得太师出面。”
李守贞道:“派人看看也好,三十万斤盐,最少值钱两万贯,不少了,若是史匡威当真有此诚意,将来事成,少不了封他一个世袭罔替的国公。保义军富得流油,不就是仗着解州盐利?哼~这块肥肉,我迟早抢到手!”
“对了法师,黑火雷研制的如何?”
总伦和尚罕见地皱皱眉头,摇头道:“此物远比我们想象中复杂、精巧,贫僧暗中招募长安工匠研制数月,进展着实有限。”
李守贞负手踱步,沉声道:“据飞鹞打探来的消息,此物爆炸时响若惊雷,虽然相距数丈之外就很难伤人,但仅凭巨响也足以震慑敌胆。去年沧州城外,黑火雷爆炸慑退契丹人,据说辽帝耶律兀欲刚到蓟县,就命工匠全力仿造黑火雷。
沧州剩下的一批黑火雷,大部分在天雄军手里,小皇帝刘承祐下旨让其上缴,柴荣不敢不听。小皇帝让他的舅舅李业负责仿造,听说炸死了好几个军器监匠人,也只造出来些半成品,可见这东西确实不好弄....”
李守贞浓眉紧锁,他想尽办法才弄到三个沧州原装黑火雷,一个为了检验性能,在河中秘密引爆。
那动静,至今李守贞回想起来,依然心有余悸。
沙场征战多年,李守贞深知这种新式火器若是出现在战场上,一定能起到奇效。
所以他将剩下的两个黑火雷,一个留在河中,召集工匠全力仿造,一个让总伦带到长安,希望借助京兆之地的匠人仿制成功。
可惜目前来看,进展不大。
“朱秀....朱秀....唔,若非抽不脱身,我倒还真想见见此子。若真是个人才,留在史匡威手下岂不可惜?”李守贞摇摇头。
总伦淡笑道:“奇技淫巧终归是旁门左道,太师有天命归附,声威著于四海,三军将士用命,他日举事,克定关中,兵出洛阳,定能一举功成!”
李守贞心花怒放,傲然大笑:“刘承祐区区一懦弱小儿,如何做得了天下之主?放眼当今朝廷,军功之盛者,唯有郭威能与我相提并论!等占据关中,拿下河东,即便打不下开封,我也能跟刘家二分天下。”
“乱世当出英主,扫清六合一统乾坤,太师便是那天命所归之人!”总伦施单掌礼,鞠躬宣佛号。
李守贞笑声愈发狂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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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金盏离开偏厅,把毕镇海叫到自己所居的跨院。
“太师已经同意援助彰义军,你即刻返回,将消息告诉朱秀。”
符金盏将李守贞允诺的条件说了一遍。
毕镇海狂喜,拜倒叩头:“多谢符娘子说情,彰义军有救了!”
“不必多礼,快请起!”符金盏示意潘美将他搀扶起。
毕镇海激动得眼含热泪,李守贞又是送粮又是答应向朝廷上表说情,总算不枉他们四人长途跋涉而来,回去也能向少郎君交差。
潘美道:“某去泾州送粮,大娘子身边岂不是无人护持?”
符金盏笑道:“我就在长安负责与彰义军联络,不会有危险,你尽管放心去便是。等见到朱秀,替我问问他,为何不去濠州,反而悄无声息地去了泾州。”
潘美咔咔捏动指骨,狞笑道:“大娘子放心,许久不见,某一定好好招呼那臭小子!”
符金盏抿唇轻笑,毕镇海欲言又止。
想到朱秀身边有史灵雁和史向文,潘美一不小心,只怕下场凄凉啊....
毕镇海忽地想起一事,忙抱拳道:“对了,来时少郎君还让我转告符娘子,如果有机会,请符娘子尽快在半年内找借口离开河中,回开封,或是去洛阳也可以,总之要想办法远离河中军!”
符金盏一怔,秀美的脸蛋满是讶异:“这又是为何?”
毕镇海挠挠头,小声道:“少郎君没细说,只说李太师今年犯太岁,只怕连累到大娘子,让大娘子找借口回娘家暂避。”
符金盏闻言蹙眉,陷入沉思。
潘美咽咽唾沫,如果放在以前,他一定会肆无忌惮地嘲笑一番,再臭骂几句“神棍”。
可潘美在沧州亲眼见识过,朱秀成功预测辽帝耶律德光暴毙身亡,对于朱秀能占卜星象早已是深信不疑。
“大娘子,朱小子邪门得很,他说的话,不可不信呀~~~”潘美低声提醒。
符金盏默然不语,想到李守贞近来鬼鬼祟祟的举动,她忽地觉得,只怕朱秀的话别有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