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大乱进行时
冯道和苏逢吉同坐一辆马车出宫,刘承佑让飞龙使郭允明率领一队禁军护送。两人的府邸都在朱雀天街旁的信陵坊内,靠近大相国寺,乃是开封城一等一的繁华地段,大量权贵煊赫人物居住在附近。车厢里愁云惨淡,两人相顾无言。突然间,苏逢吉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看了眼,发觉马车在相国寺桥往西边拐弯,往崇明门内大街驶去。“此路不是回信陵坊,郭司使究竟要带我们去何处?”苏逢吉沉声喝问道。冯道睁开疲乏的眼眸望去。骑马走在马车旁的郭允明转头看他一眼,诡笑道:“苏相公和老太师稍安勿躁,你们不是关心郭威的府邸如何了,下官这就带你们去瞧瞧。”冯道和苏逢吉狐疑地相视一眼,心中顿觉不妙。郭允明不再理会二人,驾马上前示意车队继续前进。车队刚驶过御史台衙门,冯道和苏逢吉就听到前方传来激烈的喊杀声,隐约可见一座占地颇广的宅邸之内火光四起。yyxs“那是....司徒府!”苏逢吉大惊失色。冯道苍老的面庞瞬间变得铁青,紧握拐杖的干枯双手微微发颤,深深地叹息一声。郭允明森然狞笑,下令车队停在司徒府大门前,让苏逢吉和冯道透过车窗,就能清楚地看到这座森严大宅内发生的一切。金漆匾额插满箭矢,半边已经被砸毁,朱漆大门被硬生生砸烂,如狼似虎的禁军踩踏着门扇冲进府邸。有影壁遮挡视线,无法看清府内惨况,但从宅邸上空冒出的滚滚黑烟,还有内里传出的撕心裂肺的妇孺哭嚎声可以断定,一场凶残的灭门屠杀正在进行。郭允明高坐马背,眯着眼睛看得津津有味。冯道和苏逢吉看得心惊胆战,通体发寒。一具具鲜血淋漓的尸体被抬出,有女人,有孩童。还有几名禁军将领提着滴血的人头,踏着血脚印,猖狂大笑着走出府门,仿佛战场上得胜归来一般。“那几颗脑袋,应该就是郭威的儿子和侄儿,年轻些的是郭侗和郭信,年长些的是郭守筠和郭奉超....以前下官倒是有幸见过,郭家儿郎一个个生龙活虎,如果长大成人,想来也是战场上厮杀的悍将,可惜啊....没那机会喽~”郭允明幸灾乐祸地说笑着,和几个手下兴致勃勃地议论着那几颗随意扔在地上的头颅。苏逢吉赤红双眼,愤怒低吼:“走!马上走!离开此地!”冯道摇头叹息,疲惫地倚靠着车厢,神情仿佛衰老了许多。郭允明瞥了苏逢吉一眼,懒洋洋地挥挥手:“走,送苏相公和老太师回府。”车队缓缓前行,绕过崇明门往信陵坊而去。“完了~完了~大祸将至....”苏逢吉瘫坐在车厢里,只觉浑身发软,口中呓语不停。冯道用极其细微地声音叹道:“自取灭亡尚且不自知,可恨、可悲啊~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晚了,苏相公还是振作精神,提早准备好退路吧~”苏逢吉脸色苍白,惨淡一笑:“我与郭威本就政见不合,辅臣里,又是我第一个主动投效官家,为了与史弘肇等人对抗,不惜仰仗李业等人鼻息,在郭威眼里,我早已与李业聂文进等人为一党,老太师还有退路可走,而我....”苏逢吉自嘲一笑,仿佛已经看到了不久之后自己一家的下场。冯道犹豫了会,劝慰道:“毕竟这次的事,苏相公从头到尾都没有主动参与过,若是将来郭公问罪,老夫可以为你作证!”苏逢吉拱手苦笑道:“多谢老太师一番好意,可大乱将起,一旦邺都兵马杀进开封,老太师当真以为,郭威还会有耐心听我解释?”“这....”冯道哑口无言,无奈叹气。“罢了,事已至此,苏某别无他想,官家若是还用我,我自当尽忠竭力,等将来事不可违,苏逢吉宁愿自尽,也不愿存活于世,受人侮辱....”苏逢吉勉强打起几分精神,朝冯道郑重揖礼:“老太师珍重,你我就此别过!苏某告辞!”冯道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发觉说不出口,只能苦笑着道:“苏相公保重!”苏逢吉神情黯淡地点点头,走下马车,在两名禁军将士的护送下回到相府。马车又缓缓转动起来,再往前走一个街口,才是冯道的府邸。冯道目送苏逢吉落寞的背影消失在府门里,沉重地叹息一声。老头儿原本混浊的昏黄老眼,一点点变得清明透亮,深邃的眼眸仿佛能洞穿世事与人心。车厢里,只听老头儿喃喃地自语声细微响起:“自作孽,不可活啊~陈抟那臭牛鼻子果然没说错,天命不在刘汉....难道天命当真在邺都?唉~才安稳了三年,这天下又该变了,难为我老人家年届七十还不得消停....罢了罢了,还是先找机会躲出开封去吧,等时局稳定再回来....”~~~皇城后宫,福宁殿。一袭素色裙裳的李太后神色匆匆赶来,心腹宦官张规紧跟在旁。李太后容颜憔悴,眉宇间夹杂挥散不去的阴郁忧惶。福宁殿西暖阁前,聂文进带着几个内宫禁卫和太监把李太后拦下。“太后恕罪,官家正在同重臣们商议军国大事,官家说了,请太后先回宫,晚些时候,官家自会去探视....”聂文进谄笑着躬身道。李太后凤目倏冷,厉声呵斥:“让开!哀家现在就要见皇帝!”聂文进弯腰驼背,一脸为难:“官家严旨,命下官在此恭候太后,无关人等一律不得入内,若是下官失职,官家怪罪下来,下官只怕会挨罚,求太后宽宏,莫要为难下官....”李太后哪里还有心思听他啰嗦,怒喝道:“张规护送哀家入殿!”张规赶紧跨前一步拦在李太后身前,率领几个坤宁殿伺候的太监将李太后团团围住,想要越过聂文进冲进暖阁。聂文进急忙道:“拦下他们!”几个衣甲鲜亮的禁卫和两个肥头大耳的太监站成一排,拦住李太后的去路。张规扑上前用力推搡,尖细嗓音大叫起来:“你们好大胆子!竟敢对太后动粗?”可惜张规身板瘦弱力气小,任凭他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推不动那些禁卫和胖太监分毫。僵持间,刘承佑不紧不慢出现在暖阁前,沉声道:“放肆!怎可对太后无礼?还不给朕退下!”聂文进急忙打手势驱散禁卫和太监,一溜小跑到主子身边,小声控诉了几句。刘承佑点点头,示意他退下。“儿臣见过母后....”没等刘承佑见礼,李太后急得快步走上前,惊慌道:“你可是派兵闯进司徒府?”刘承佑冷冷瞥了一眼张规,宫里宫外的事,只有这个不知死活的太监敢透露给太后。张规低下头,装出一副惶恐神情,只是眼里却十分平静。他很清楚,他在宫里唯一的依仗是太后,而不是皇帝和他身边的李业、聂文进等人。只要太后在,无论发生什么事,太后都会保他一命。究竟该为谁尽忠效死,张规心里很清醒。事到如今,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刘承佑爽快道:“此事原本儿臣打算晚膳时告诉母后,既然母后已经知道,儿臣也就不多说了。”李太后急切不已地道:“皇儿好糊涂啊!你既然除掉史弘肇杨邠等逆犯,又为何还要牵连郭威?郭威与先帝相交莫逆,对你忠心耿耿,你为何要抓他的家小?何况郭威眼下在坐镇邺都,统率河北兵马,为国家抵御契丹人,你怎可在他背后捅刀子,做出如此不仁不义之举?倘若郭威家眷有失,他如何会善罢甘休?河北强兵云集,一旦南下,开封危矣,国家危矣!”刘承佑不耐烦地道:“母后无需惊慌,儿臣早有万全的应对之策!如果郭威胆敢举兵南下,那么就坐实了他与史弘肇、杨邠等逆犯同为逆党的实事!区区一介反臣,如何能号令河北兵马?就算郭威当真领兵造反作乱,儿臣还有焦继勋、王守恩、吴虔裕、慕容彦超、侯益等一干忠臣良将可用,难道还怕他郭威不成?何况郭威全家老小已经没了,母后现在说这话毫无意义....”李太后双眸猛地睁大,满脸惊骇,浑身颤了颤:“此....此话何意?”刘承佑冷哼一声,扭过头不言语。一直缩在殿门旁的李业冒出头讪笑道:“半个时辰前,司徒府已经被攻破,府里男女老幼一干叛党全数被杀个干净!在南北市暴尸三日后,拉到城外掩埋....”“什么!?”李太后如遭雷劈,身躯一软就要摔倒在地,张规眼疾手快搀扶住她!“母后!”“太后!”刘承佑和李业等人吓一跳,一窝蜂涌上前。李太后紧紧抓住张规的胳膊,勉力支撑才不至于瘫软在地,颤抖着手指着刘承佑,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一双通红的眼眸里尽是失望、震惊、悔恨....诸多情绪交织。刘承佑想要伸手搀扶,李太后愤怒地推开他,在张规的搀扶下,坐上肩舆回坤宁宫去。刘承佑目送太后车驾远去,脸色有些难看。李业小声劝谏道:“太后受郭威蒙蔽多年,一时间想不通也是常事,官家无需介怀。等官家剿灭逆党,向天下人宣布郭威的罪行,过一段时日,太后气消了,官家再去觐见不迟。官家与太后乃是母子,母子情深,没什么心结是化解不开的。”刘承佑点点头,听他这么一说,心里舒服了不少。“孟业和岩脱到哪里了?”刘承佑沉声问道。聂文进忙道:“孟业已经赶赴澶州,现在应该过了五丈河。岩脱持密旨赶赴邺都,如今已到卫州....”刘承佑狭长的眼眸远眺着正南方万岁殿璀璨的金色琉璃瓦檐顶,低沉地道:“从今日起,开封戒严,宫禁卫士增添一倍,由你四日轮换值守,不可出任何差错!”李业、聂文进、郭允明、后赞四人齐齐下拜领旨。~~~澶州节度使李洪义最近眼皮子跳得厉害,时常夜不能寐,精神不济总是一副很疲倦的样子。李洪义性子怯弱,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之所以能当上节度使,完全是因为他和李太后是堂姐弟,沾了皇亲国戚的缘故。李洪义对目前的生活很满足,安然享乐,在权势官职地位上没什么更进一步的想法,只想留在澶州安稳养老。侍卫步军都指挥使王殷来到澶州,与李洪义搭档都管钱粮转运,负责为河北大军供应军需。按规矩,李洪义为主王殷为副。可是李洪义却坦然地把一切事物和兵马钱粮大权交给王殷来处置,他躲在一旁乐得清闲。李洪义不想管也管不来,兵马钱粮又关系到河北大军的安危,他可不想因为自己的疏忽得罪郭威和邺都的一干大将。堂兄弟李业和郭威势同水火,李洪义却觉得郭威为人不错,战功赫赫德高望重,对他相当敬重。这日,李洪义起个大早,吃过早饭听了会曲子,觉得有些无聊,打算去后军行营驻地溜达一圈,也算是视察钱粮储备工作进行得如何。家中老仆突然跑来禀报,说是有朝廷使者赶到,要立即见他。李洪义吓一跳,急忙赶到前厅迎接。一个寻常武士装扮,面相有些凶狠的男子起身道:“供奉官孟业见过使君!”李洪义忙扶起他,打量一眼,他知道此人,回开封在堂弟李业府上见过几面,知道他是李业新提拔的心腹。“孟供奉突然驾到,恕我招待不周!”李洪义笑道,客客气气地请他入座。“不知孟供奉此番前来,有何要事?”李洪义满脸关切,“是朝中有事,还是国舅有什么吩咐?”孟业看看李洪义身旁的老仆,抱拳道:“事关机密,还请使君屏退左右。”李洪义笑着点头,示意老仆离开。“孟供奉有事但说无妨。”孟业解下身上的包袱,取出一个锦盒,又从锦盒里取出一份黄绸密旨。“官家密诏,请使君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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