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咱们造反吧
魏仁浦也叹道:“世人皆知,非是郭公要反,实在是朝廷奸臣当道,官家昏聩不明,残害忠良倒行逆施,这样的主上和朝廷,实在不值得郭公继续为其效力!郭公举兵并非造反,而是为清君侧,铲除盘踞在朝堂之上的奸邪小人!开封事变惹得天下群情汹汹,郭公举义军南下问罪,也是为清剿奸臣,匡扶社稷!”柴荣也拜倒,声音凄凉:“请父亲莫要迟疑!只有我大军兵临开封城下,逼迫官家交出李业、聂文进、刘铢等恶首,才能为含冤被杀的亲人们洗刷冤屈,报仇雪恨!”“儿婿愿追随岳丈,手刃仇人,告慰满门亲眷在天之灵!”张永德咬牙切齿。“你们....唉~”郭威似乎没有想到,他身边最亲近的儿子女婿和心腹谋臣,全都表态支持他举兵南下。“兵危战凶,怎可轻动?河北之地安享太平不过三年,我怎么忍心为报私仇,再度陷河北军民于战乱之中?”郭威摇摇头,叹息不已,“何况契丹人还在蓟县虎视眈眈,一旦河北兵防空虚,契丹大军趁机南下,河北有失,我万死难辞其咎!”柴荣攥紧拳头,愤怒低喝道:“难道家族满门的血仇就不报了?坐视李业刘铢等恶贼在开封歌舞喧天?”郭威沉声道:“若因我举兵问罪开封,报私仇而陷河北之地于水火,那么这仇我宁可不报!”柴荣满心不甘,低着头咬牙不语。朱秀看着郭威,忽地拱手道:“契丹中京大定府陷入叛乱,辽帝耶律阮短时间内绝不会离开,无暇顾及河北。倘若郭公举义军,以雷霆之势南下开封,铲除奸佞洗雪冤屈仇恨,只要能在明年开春之前重新布置河北防务,契丹人就不会有机会南侵!”郭威看了他一眼,还是摇头道:“你所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只是契丹人反复无常,不能按照常理推测....”朱秀皱皱眉,契丹人短时间内无力南下,这一点相信郭威比他更清楚。郭威用契丹人做借口,拒绝接受柴荣和魏仁浦的建议,难道说他心里当真失去了斗志?朱秀注意到,郭威晦暗不明的沧桑眼眸里充斥着一片灰雾,完全没有往日睥睨天下的光彩。恐怕是家人遇害对他的打击太过沉重,让他心里陷入自责愧疚的情绪当中。是了,一个人突然间遭受沉重打击,情绪难免失控,心态难免失衡,很容易变得萎靡不振,满心颓丧气,心里再无任何希望和干劲。如果能挺过来,自然是百炼成钢。要是挺不过来,就此沉沦也不无可能。郭威深知举兵南下,绝不仅仅是为报仇这么简单。大军出动,稍不留神就是一场席卷半壁江山的惨烈大战。由此引发的连锁反应有多可怕,谁也不敢猜测。郭威顾虑重重,加上家小遇害的沉重打击,才让他心生退意。朱秀稍作沉默,又拱手道:“郭公心系天下,不愿为报私仇而陷兆民于水火,此等胸襟令人敬仰!不过,郭公不妨换一个角度想想看,当今朝堂,窃据高位者尽是一帮阿谀奉承之辈,只知道鱼肉百姓醉生梦死,哪里懂得治国安民之道?郭公若就此退让,这天下还有谁能与这帮奸邪之徒抗衡?到时候惨遭荼毒的可就是这江山百姓!郭公已身处绝境,退无可退,唯有奋起还击,拨乱反正,才能还天下以太平。郭公在天雄军帅帐内高挂的‘守我疆土,护我百姓’的宏愿才能得以实现!”郭威满眼复杂地看着他,嘴唇嚅动了下,苦笑一声摇摇头没说话。朱秀继续劝说道:“昏君将郭公和柴帅定为乱臣贼子,连司徒府家眷也顶着反贼同党的罪名遇害,含冤于九泉之下,郭公唯有举义军南下,问罪开封,才有机会向天下人证明自己的清白,为家人们洗刷冤屈和污名,以此告慰亲人们在天之灵!”郭威灰蒙蒙充满死气的眼眸里,陡然间亮起一点微光,逐渐壮大,逐渐光亮,似乎在努力驱散眼中阴霾。朱秀长揖及地,顺势拜倒:“在公,郭帅肩负江山社稷安危,有责任清剿朝廷奸佞,还天下以公义!在私,郭帅要为家人们洗脱罪名,好让他们早日瞑目!郭帅起兵,乃顺天应人之举,匡扶正义,讨还公道人心,就在今朝!”柴荣下拜泣声道:“为社稷、为百姓、为我家门亲眷,请父帅早日决断!”“请大帅早日发兵,末将愿为先锋!”张永德重重跪地,恨声道。魏仁浦也跪下,叹息道:“请帅爷莫要迟疑,扭转乾坤,归于正道,就在帅爷一念之间!”郭威嚯地站起身子,一双充斥血丝的眼眸露出几分狰狞之色,往日的威严之气正在迅速恢复当中。他双拳攥紧,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哐啷一声脆响,郭威拔出挂在床头的雁翎刀,刀身倒映出寒光,映在他半边脸上,虎目泛起丝丝寒芒。“非是郭某要反汉室,而是汉室杀我家小,诛我亲朋,欺人太甚!郭威退无可退,唯有还击!”郭威紧盯着光寒闪闪的雁翎刀,喃喃自语。“若功成,郭威必告慰亲朋在天之灵,此后保我国家、守我疆土、护我百姓!若败亡,郭威也绝不会连累河北军民,必当以死谢罪!此誓言,皇天后土,实所共鉴!”一声虎啸,郭威怒而挥刀,将身前几桉噼成两半!“愿誓死追随大帅!”朱秀、柴荣、张永德、魏仁浦四人齐声叩首。“快快起来!”郭威长叹一声,收刀入鞘,俯身一一搀扶。众人各自坐好,屋中气氛为之一振,再也不像刚才那样死气沉沉。朱秀神情澹然,心里却着实松了口气。人活于世,心里一定要一口气。这口气支撑人行为处事,一旦失掉,就会变成一具行尸走肉。他刚才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谏,就是帮助郭威重新激活心里的这口气。郭威抓起一块巾子,随意地箍住头发,看看众人,沉声道:“本帅悲恸过度,沉沦多日,幸亏有你们纾解心中苦闷,方才重新振作起来,多谢了!”郭威抱拳,四人急忙侧身避过,不敢受礼。魏仁浦轻笑道:“我等苦劝几日不见效,朱少郎一来便助帅爷化解苦闷。足以证明,要论嘴皮子功夫,朱少郎当世无敌!”屋中响起一阵轻笑声,朱秀谦虚地拱拱手。郭威看着他,感叹道:“没想到本帅一把年纪,到头来还要靠你小子来开导。不得不说,你刚才一番话,句句直戳人心。你说的不错,江山社稷还被奸贼把持,家眷亲朋仇冤未雪,本帅实在没有资格颓丧懈怠!”朱秀正色道:“大帅乃人中雄杰,天命注定当历艰险磨难,而后方能承受社稷之重!所谓贫贱忧戚,玉汝于成!”一番话说得众人动容不已,魏仁浦更是情不自禁地击掌叫好:“贫贱忧戚,玉汝于成!说得好!说得好啊!此言一出,当被天下有志之士奉为金玉良言!激励无数寒门子弟奋发向上!”魏仁浦火热地盯着朱秀,又是欣赏又是钦羡,好像在欣赏一块鬼斧神工的美玉一般。朱秀心头发毛,脸上保持云澹风轻之色。这魏酸儒瞅他的眼神不对劲啊,难道这厮也染上了龙阳癖好?众人彷佛有默契般,自动忽略了朱秀那句“承社稷之重”的话。这句话一出,反意揭露无意。人人心知肚明,但人人也不会说破。所谓举义军,问罪开封,清君侧,为朝廷拨乱反正,都是说给天下人听的,给造反找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用市井大白话说就是,你敢杀我全家,老子就敢掀了你的桌子!你不让老子好过,那么大家都别想好过!郭威看向柴荣:“这几日邺都如何?”柴荣道:“大体上还算安稳,史彦超、何福进、王彦超、药元福等几位将军全都从各自军中赶回,本想拜见父帅,儿子担心惊扰父帅歇息,一直将他们阻拦在外。几位将军都很担心父帅的身体,每日都托孩儿探望。”郭威苦笑道:“前几日我心神恍惚,浑浑噩噩像是得了癔症,难为大郎还为我名声着想,为我遮掩一二。”“子为父隐,本就是纲常所在,父帅言重了。”郭威点点头,瞧出柴荣神情里有些犹豫,问道:“军中可是还有其他情况?”柴荣忧愁道:“近日我派人探听各军动向,大部分将领都是父帅的老部下出身,听闻开封惊变全都义愤填膺,表态支持父帅起兵南下。不过也有一些将校,对于起兵之事颇有意见,主张按兵不动,先探探朝廷风声再说....”朱秀听懂了柴荣的意思,邺都看似重兵云集,一部分郭威老部下出身的将领气愤朝廷残暴不仁,愿意追随郭威造反。也有一部分将领心存顾忌,不愿或者不敢与朝廷作对。总的来说,就是邺都军中意见不统一,对于造反一事还没有形成统一共识。事关军心士气,这个问题不容忽视。朱秀皱眉思索,这的确是个严重的问题。魏仁浦又道:“此外还有一桩麻烦事。贝州永清军和邢州安国军态度不明,没有表态愿意声援邺都。这两处藩镇一东一西,掐住邺都北上两翼,如果邺都大军南下以后,这两军闹腾起来,只怕会断了我军后路。”郭威浓眉紧皱,沉吟不语。如此看来,邺都大军也不是想动就能动的,还有一系列麻烦急需解决。朱秀从夹领里取出一封书信,笑道:“邢州安国军一路已经退去,这是刘词老将军的亲笔书信,托我转呈大帅。”“哦?”郭威大喜,急忙接过书信展开来看。“好啊!刘词已在信中表明支持本帅,发誓绝不会听从朝廷旨意进犯邺都!只是刘词家小皆在开封,他担心朝廷会下毒手,所以不敢亮明态度,只能暂时假意屈从朝廷旨意。”魏仁浦接过书信看了看,沉声道:“刘词与帅爷乃是故交,此人也算忠勇之士,按理说可以信任。不过眼下局势混乱,难保刘词不会首鼠两端。”朱秀笑道:“魏先生放心,刘老将军一片赤诚之心,他是绝不会投效朝廷的,我可以为安国军作保。”张永德也道:“我们从邢州来,与刘老将军面谈过。朱秀晓以利害,成功劝服老将军弃暗投明。安国军在邢州演兵布阵,只不过是做做样子给朝廷看。”魏仁浦笑道:“既然是朱少郎亲自谈的,那自然不会有错,毕竟朱少郎能言善辩,想来刘词也逃不过你那一张巧嘴。”朱秀干笑两声,幽怨地看着他:“魏先生又拿在下打趣。”魏仁浦报以和善笑意。郭威笑道:“朱秀刚来便立下大功,权且记下,日后再论功行赏!”“多谢大帅!”朱秀忙揖礼道谢,心里乐开花。柴荣道:“如此一来,外患还剩贝州永清军。永清军节度使王知并非父帅旧部,此人出身河东节度使刘崇门下,在开封时就与李业等人走得近,只怕不会跟我们一条心。”魏仁浦捋须凝重道:“永清军有两万之众,其中又以老卒居多,若是不能收复,着实可惜。就算出兵镇压,只怕也难以短时间内攻克,这该如何是好?”众人沉默,一时间谁也想不出好办法。郭威忽地问道:“李重进现在何处?”柴荣苦笑道:“重进与我一同从深州回来,原本父帅命他担任贝州防御使,这厮却赖在邺都不愿去赴任。之后听闻开封噩耗,没过两日重进便不见了人影,我四处派人寻找,暂时还没有他的下落。”朱秀和柴荣相视一眼,皆是无奈摇头。这个节骨眼上,李重进竟然玩起了消失,真是大龄儿童不让人省心啊~“派人加紧打探,一定要尽快找到重进。”郭威叮嘱道。“父帅放心。”柴荣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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