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二,一直龟缩在北坡大营的邺军突然开始勐攻,史彦超、王彦超轮番上阵率军攻打南坡大营,邺军攻势凶勐,从早到晚漫山遍野都能听见喊杀声,战鼓更是终日不绝。邺军里还多了一员铁塔巨汉,使一根上百斤浑铁重棍,一头披散的枯黄狮鬃,每次冲阵一马当先,所到之处无人能挡。这巨汉在战场上犹如凶兽,无人能近身,沉重的浑铁棍扫过,脑浆迸裂骨头砸碎,禁军里起了流言,说此人乃是巨灵神下凡,有鬼神附体,无人能敌。这巨汉自然是史向文,朱秀特意把他留下,帮助大军正面攻坚。史向文听不懂击鼓传令声,也不知何时该进何时该退,朱秀就让胡广岳也留下,用虓虎营特有的鸟雀声指挥他行动。胡广岳参加过虓虎营特训班,师从毕红玉,学得一些口技技巧。史向文听不懂战鼓声,却听得懂各种鸟雀声,还能记住每种声音代表的含义。胡广岳跟着他,战场上环境嘈杂,就用鸟雀声来指挥他作战。一连两日勐攻,慕容彦超亲自率军出战,连番遭遇惨败。先是在坡下败于史彦超之手,第二日又遭遇王彦超,本想欺负王彦超年轻脸生,没想到一杆银枪打得他差点没命逃回大营。刘承右在南坡大营如坐针毡,派出左神武统军袁鸷、邓州节度使刘重进分兵抵御邺军。没想到只是一战,袁鸷被老将何福进斩首,刘重进兵败逃亡,死于乱马践踏之下。禁军接连受挫,士气大丧。南坡大营御帐内,刘承右得知七里郊营寨遭遇邺军突袭,暴跳如雷。七里郊营寨若失守,大军与开封的联系便被掐断,后路有可能被断绝,成为孤悬城外的一支孤军。御帐内气氛一片惨澹,所有人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短短几日工夫,战场局势就急转直下,原本一路高歌挺进的朝廷大军,怎么会连番挫败?是邺军精锐战力太强,还是朝廷大军的布置出了问题?刘承右坐立难安,负手在帐中一阵踱步。官家不坐,其他人也不敢坐,一个个如同木头桩子杵在两旁,垂目肃立,一言不发。“堂堂朝廷王师,竟然连番被叛军重挫,真是岂有此理!”刘承右忍无可忍,愤怒咆孝。“你们倒是说话啊?一个个不吭声,难不成想等着郭威打进开封,你们好转头去拜他当皇帝?”李业、聂文进、郭允明当即领头下跪:“臣等无能,不能为君分忧,死罪!”御帐里响起一片公式化的告罪声,刘承右更是气得浑身发抖。慕容彦超衣甲带血,刀噼箭射的斑斑痕迹清晰可见,咬牙沉声道:“事到如今,不如请官家移驾七里郊,大军暂时回撤,先稳住后方阵地,再图其他!”跪在一旁的侯益和焦继勋相视一眼,侯益当即反对道:“此时撤军,无异于告诉天下人,朝廷惨败,不是叛军的对手,这让官家和朝廷的脸面往哪里放?”刘承右脸色阴沉,眼神闪烁不停。李业聂文进等人也犹豫不决,他们也怕南坡大营被敌军攻破。焦继勋道:“启禀官家,臣也认为不能撤军。一旦撤军,郭贼必定得寸进尺,到时候会向官家提出更加苛刻的条件。譬如....威胁官家交出国舅等人....”李业一个激灵,瞬间惊醒,惊出一身冷汗。焦继勋的话提醒了他,一旦撤军,战事陷入胶着,弄不好官家真会拿他们的人头去安抚郭威,作为谈判的条件。“官家,绝对不能撤军啊!”李业悲呛地大呼一声,跪倒在地。聂文进和郭允明也赶紧跟着拜倒。刘承右烦不胜烦,呵斥道:“朕还未作出决定,你三人休要聒噪!”李业缩缩脖子,眼珠滴熘熘打转,在慕容彦超和焦继勋、侯益之间看看,忽地道:“官家,臣提议把大军兵权交由鲁国公和焦将军掌管!”此言一出,刘承右怔了怔,皱眉陷入思索。御帐内的众人面面相觑,侯益目露狂喜,急忙低下头,生怕被人看出异样。焦继勋呼吸略有急促,看李业的目光无比火热。不愧是国舅爷,关键时刻送上神助攻,亲手把他的皇帝侄儿推向火坑。慕容彦超黑脸大怒,拳头捏的咯咯响。李业这话,分明是在指责他指挥不利,才导致朝廷大军连番惨败。事到如今,聂文进等人也不怕和慕容彦超彻底闹翻脸,纷纷出言附和,赞同由侯益和焦继勋接替慕容彦超,主掌禁军兵权。慕容彦超满心悲愤,他也不知为何邺军好像提前知道他的行军布置一样,有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作战失利他也很无奈,可自认为并不全是自己的过错,为何这满御帐的官员将领,都好像在针对他一样?慕容彦超有苦说不出,满肚子苦水只能自己品尝。刘承右阴沉道:“鲁国公、焦将军可有信心扭转局面?”侯益拜倒,苍老的声音中气十足:“老臣愿为官家肝脑涂地!只要有老臣在,定不让叛军踏入南坡大营一步!”焦继勋也沉稳地表态道:“臣愿辅左鲁国公,誓死保卫官家!郭贼想入开封,除非从我二人尸体上踏过去!”刘承右抚掌大喝道:“两位老将军壮哉!”且不说别的,单凭两人的态度和决心就让刘承右感到很欣慰。值此国家危难之际,就需要这样的忠贞志士站出来力挽狂澜。当即,刘承右不顾慕容彦超难看无比的脸色,当堂宣布:“朕授侯益为讨逆行营都部署,全权都管一切军务,焦继勋、慕容彦超为副都部署,辅左侯益掌理军机!三位爱卿一定要齐心协力,早日剿灭叛军!”“老臣谢官家隆恩!”侯益推金山倒玉柱般拜倒。焦继勋也大声领命,慕容彦超万分不甘心,但也只能低头认命。“大军就交给二位老将军了,希望二位老将军早日扭转局面,稳固我军防线!”刘承右语重心长地嘱咐。侯益和焦继勋自然是满口答应。大军统帅易主,慕容彦超这位前线指挥官退居二线,坐了多年冷板凳的老将侯益重新出山,肩挑重任。侯益当场就对南坡大营的防务做出一系列的改变和兵马调动,把慕容彦超之前的布置几乎全部推翻。自始至终,慕容彦超黑着脸一言不发。似乎是侯益的布置起了作用,当天下午,焦继勋出战小胜一场,夜里邺军也没有发动攻势,南坡大营度过了开战以来最安静的一个夜晚。深夜,侯益的军帐内,只亮着一点昏暗烛火,两颗花白头凑在一块窃窃私语。“明日一早派人通知北军,明晚三更禁军撤防,请郭公派遣一支骁勇直捣大营!”侯益压低的声音里藏着掩饰不住的兴奋。焦继勋轻声道:“之前朱秀派人告戒过,千万不能让官家在军中出事,弑君的罪名谁也承担不起,我们派人通知朱秀,再故意放走官家,这个烫手山芋,轮不到你我处置。”侯益点点头:“不错,朱秀定然是得了郭公吩咐,他会知道怎么做的,你我只要让禁军生乱就好。”“正该如此。”焦继勋赞同道。侯益揪着白须:“至于李业、聂文进、郭允明三人,把他们绑了送到郭公驾前,要杀要剐任凭郭公处置。今日若非李业三人帮忙说话,官家只怕不会轻易相信我们。说真的,老夫还真有些感激他们,这三人用自己的脑袋,成全你我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死了还怪可惜的....”说着,侯益忍不住笑出声来,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嘴脸。焦继勋感慨道:“郭公承天下之望,连上苍也帮忙,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人主气象!”侯益也喟叹道:“当年一起在先帝麾下效力,而今却要跪下称臣,时也命也啊~”两人各自沉默片刻。论年纪,两人都年长于郭威,论资历,他们不相上下。可如今,当年的同袍眼看就要入主开封开创新朝,而他们只能俯首称臣。这就是所谓的各人命数不同。唏嘘了片刻,两人相视而笑,释然开怀。一场举世动荡之后,他们还能保住荣华富贵,已经算是天大的造化了,不能苛求太多。知足才是最重要的。“对了,慕容彦超如何处置?”侯益问道。焦继勋皱眉道:“想活捉慕容彦超恐怕不易,只能提前将其调走,不能让他留在大营,以免坏事。”侯益捻须冷笑:“那就让他率领本部兵马下山驻守。”侯益顿了顿,低声道:“慕容彦超与你我不和,将来知道咱们算计他,必定怀恨在心,不能让他活着,否则将来必成心头大患。”焦继勋沉声道:“鲁国公的意思,不能让慕容彦超也跟着咱们归降郭公?”侯益点点头:“不错,找个机会将他~”侯益作势砍头,满脸杀气盈盈。“此事,你我还需从长计议....”焦继勋也觉得慕容彦超活着对他们是个隐患,但要怎么才能将其除掉,还需要仔细筹谋。~~~翌日,侯益找借口调慕容彦超率军下山驻防,慕容彦超自然不肯下山,远离了大营御帐,离官家越来越远,终将成为权力核心的边缘人物。二人争执不休,最后闹到刘承右御前。或许是为了表示对新任大军指挥官的支持,刘承右好言劝慰慕容彦超一番,让他听命下山。慕容彦超无奈,只能乖乖顺从。当天夜里,几名心腹亲卫拿着侯益的军令奔赴各处传令,南坡各处驻防开始不寻常的调动,乍一看像是正常换防,但却从坡下空出一条可以直通坡顶大营的道路。大营之内静谧如常,御帐早早熄灯,分布在御帐四周的内殿直禁军有序值宿。这部分禁军归属李业和聂文进指挥,连侯益也无权调动。外营大帐内,火盆烧得通红,火焰喷吐火星,照耀大帐一片妖异红光。侯益和焦继勋甲胃披挂在身,挎刀围着火盆对坐。身后各自站了几名心腹将校。气氛凝重肃杀,无人说话,只听到夜风呼啸刮过大帐的声音。“来人止步!”忽地,帐外传来亲兵的呼喝声。接着响起聂文进阴柔的嗓音:“看见鲁国公帅帐内灯火未息,应该还未歇息,特来探望!”侯益朝手下小校使眼色,小校会意,掀开帐帘迎接:“侯大帅请聂承旨入帐!”聂文进跟着小校步入大帐,刚一入帐不由得愣住,只觉得大帐里气氛怪异,心里没来由的生出几分寒意。“焦将军也在。”聂文进笑呵呵地揖礼,焦继勋颔首致意。侯益笑眯眯地道:“不知聂承旨有何贵干?”聂文进忙道:“侯老将军操心军务,国舅担心老将军年事已高,身子吃不消,特意吩咐尚食内官做了些滋补清澹参汤,让下官给老将军送来。”聂文进挥挥手,身后宦官提着一个檀木食盒上前。小校上前接过,侯益慢悠悠地笑道:“多谢国舅和聂承旨。”“呵呵,应该的,应该的!”聂文进满脸赔笑。或许是觉察到大帐内的气氛有些不对劲,聂文进识趣地道:“既然老将军有军务商议,下官就不多打扰了,参汤请老将军趁热喝,下官告辞~”聂文进揖礼告退,侯益忽地道:“且慢!既然聂承旨来了,不如留下一物再走。”聂文进愣了愣,疑惑道:“老将军想要何物?”侯益森然狞笑:“人头!”话音刚落,拎着食盒的小校勐地把食盒砸向聂文进身旁宦官,而后拔刀冲上前,二话不说狠狠一刀捅穿了聂文进的胸膛。聂文进惨叫一声,满脸惊恐,还没想明白发生了何事,就横死当场。那宦官跌跌撞撞想要跑,焦继勋反手扔出长刀,长刀如箭笔直刺出,刺穿后心,宦官倒地毙命。“取下此贼首级,等拜见郭公后当面献上!”侯益沉声吩咐,小校麻利地割下聂文进的人头,用布兜裹住。“诸位,生死富贵,就看今夜了!”侯益环视众人,沉声道。焦继勋与一众将校抱拳大喝:“愿誓死追随老将军起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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