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登山便是后世的采凉山,距平城约二十里地。
周围数百里方圆庞大无比,山上林木茂盛,有泉池、鸟兽,最高的几处峰顶常年积雪,景色怡人。
据传,汉高祖刘邦曾亲率三十二万大军迎击匈奴。
因数战告捷,刘邦志得意满之下,率领先头骑兵直追到大同白登山,结果中了诱敌之计被匈奴在白登山围困长达七日七夜。
多亏谋士陈平为其出谋划策,才得以化解危机。
昔日光耀万丈,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大汉帝国早已远去,今华夏大地汉弱胡昌,让在此跋涉的钟荣唏嘘不已。
远远看到前方溪边的大树下有两头獾猪正在汲水,钟荣连忙示意众人停下步伐。
众人目力不如钟荣,还以为鲜卑人前来堵截他们,个个如临大敌。
取下一矢,张弩射去。
正在汲水的黑獾脖子中箭当即倒在溪里嚎叫不休,旁边的獾猪才缓过神便见几个野人似的动物朝它撒丫子狂奔过来,同时还在装填着奇怪的器物。
獾猪何曾见过这等骇人的场景,它夹着尾巴便向溪水上游窜去。
自出了密林进入白登山数日,众人一边前行一边打猎,饱一顿饥一顿。今日好不容易遇到两头獾猪自然不能给它跑了,两个民夫朝着上流紧追不舍。
“这下可好,终于可以美美的吃一顿了。”钟荣拔出刀来一刀结果了还在不停挣扎的獾猪。
身后的几人看着这头足有近百斤的獾猪也不由露出了笑意,有人已经迫不及待的准备去拾柴。
“阿荣,郑家汉子好像不行了!”熟悉的声音不合时宜的传来。
钟荣回头看向兄长钟厚,只见被兄长搀扶着前行的那人面色酡红脸上不时冒着冷汗。
此人是当时与鲜卑人在林中缠斗时受伤的四人之一,其他三人经过包扎和数日赶路伤势已经逐渐好转,但他的伤口却恶化了。
钟荣两步上前,扯开了他腰间缠着的麻布。伤口的箭伤已经化脓,有腥臭的液体不时渗透出来。
裹伤的麻布本身就不干净,他们又无釜具用来烧水消毒。
眉头微皱,钟荣对几人说道:“大家分头去找些干柴吧,我们先在这里歇息一天。”
靠在钟厚身上的郑姓汉子无力的摇了摇头。“俺……俺多半是不活了,白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追来,大家将俺撂下吧!”
气氛有些悲伤,见钟荣没有复言,几人纷纷向四周去寻找着干柴。
两名追赶獾猪的汉子不久垂头丧气的返回。“那家伙四条腿,俺们射术不精让他给溜了。”
众人在溪边搭建了一个能避风雨的简易窝棚,火堆也烧了起来。
受伤的赵家汉子躺在铺着的几片扇棕叶子上,牙关紧咬可见十分痛苦。
这时代伤口感染是很难处理好的,一旦出现伤口的化脓流血,死亡率极高。
由于古代没有抗生素,更没有无菌技术,若你运气不佳小伤也会逐渐形成溃烂的大伤口造成败血症而死。
钟荣拿来一把铁做的直刀在溪水中洗净,然后放在火上烧灼。
等到铁刀前端烧红之后他让几人将赵姓汉子死死的按在地上,烧红的刀锋狠狠烙在化脓的伤处,耳中传来一阵“滋滋滋”的烫灼之声。
肉体的熟焦味道在空气中弥漫,但因伤在腰间,钟荣反复烙了几次才将伤口完全烙焦。
“啊………!”
承受着剧烈的疼痛,受伤那人被几人死死按住四肢动弹不得,很快就痛的晕死过去。
钟荣微微一叹,喃喃自语道:“该做的都做了,如今就看他能否挺过这一劫了。”
封建时代医术极为落后,对于多数病患一般都是采用放血和烧灼的办法来治疗。战场上死于伤口感染的大将亦不在少数,可见古人之悲哀。
在溪边休息大半日,第二日清晨继续上路。
此行前路茫茫,出了白登山之后还要南越桑干水才能走出雁门郡。
又行一日半,视野尽头终于出现一条大河。
桑干河主道犹如一条玉带,横卧在白登山与太行山之间的谷地中央。
但钟荣却注意到了谷地的出口处,有一处小小的营地把守着唯一的通道。
看来鲜卑人已经全取雁门郡了,比他预想中的快了不少。
“那里好像是白虏!”张标放下背上的伤患指着远处说道。
钟荣点了点头,他目力惊人一眼便看到了空中飘扬的代国旗帜。
“人数不多,应该只有一队人!”
“一队人?”即便如此众人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时的军制多是五人为伍、设伍长。五伍为偏,设偏师。二偏为队,有队正。两队为屯、设屯长一人,又称百夫长。
他们不过十人还有一个重伤患,要对付五十名鲜卑士兵无异于痴人说梦!
钟荣站在山崖边看了看附近地形,鲜卑人扼住了从白登山南下桑干水的路。
远远望去隐约还能看到一些被鲜卑人抓获得平民,看来代王也知道人口的重要性。
“阿荣,我们该怎么办?”钟厚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显得忧心忡忡。
钟荣环视一圈见众人纷纷把目光看向他,俨然已经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先回到林中隐藏起来,鲜卑人主力还要去攻取代郡,这里的鲜卑士兵说不定很快也会离开,我们先在林中休养两日。”
形势如此也只能这样,众人只得再次隐入山中重新搭建防雨露的窝棚。
唯一的好消息是白登山的密林里水源与兽类奇多,他们短期内还不至于饿死。
是夜,星辰漫天。
低洼处的水潭边,由木头和细竹搭建的窝棚里众人围坐一团,噼啪作响的篝火上几只野味正滋滋滴油。
“潭里还有不少鱼呢!这可真是个好地方,要是能开垦几亩地就好了。”一个四旬汉子看着不远处的水潭对着众人说话。
“鲜卑白虏会让你在这里种地?”他的儿子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打破了他的幻想。
钟荣微微苦笑没有搭话,看着伤口感染的那人,经过烙铁烧灼伤口后此人的情况好转了一些。
见钟荣目光看来赵姓汉子对他感激的笑了笑,钟荣回以笑容随之将目光望向天际。
皓月当空,初夏的月辉泼洒在密林间。
十二岁的少年靠过来将一只兔腿和水囊递给钟荣。
“钟大哥,你可以教我武功吗?”他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见钟荣没有说话,少年又急忙补充道:“等我学会了功夫以后要多杀几个白虏为父母报仇!”
钟荣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脸上难得露出笑容。“好啊,只是我也不会什么功夫,误打误撞才杀了几个鲜卑人而已。”
“不,我觉得钟大哥可厉害了!我要是能和你一样就好了。”
钟荣这才想起可以让众人在这两天稍微训练一下如何做陷阱和伏击,至少以后真的和鲜卑人打起来也不至于手生。
夜已渐深众人却各自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家国沦丧至此更有鲜卑人拦路,前路渺茫看不到任何希望。
同往常一样来水潭边汲水的小兽,发现一群外来的两脚生物霸占了水潭边,燃烧的篝火边不时传来几人聊天的声音,于是它们只能另寻别处饮水。
“阿荣,你睡了吗?”
钟荣转过头看着兄长钟厚,火光下他的脸上似乎有着拭去的泪痕。“大兄,弟还未睡。”
“这两日我总会想起你邱嫂,他是一个多好的女子啊!可惜我却连保护他都做不到。”钟厚似对钟荣所说,又似喃喃自语。
“每次我闭上眼睛总能听到她在夜里踩踏机杼的声音。”
钟荣似也想了起来,不过三间茅草屋子的家里一到冬天粮食就会告罄,邱嫂每日都会不辞辛苦的踩着织机到半夜,只求能够用织来的粗麻葛布换些铜子粮秣补贴家用。
那台织机早已是陈年老物,总是会发出散架似的“吱呀”声,但却催人入眠睡得十分安稳。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大兄你要想想以后。”
“以后吗?”钟厚不知道会不会有以后。
他的眼睛看着天际星辰陷入了沉思,或许南下找一处坞堡做个佃户,一年下来能存有些许余粮便已是心满意足了吧?
钟荣枕着双臂躺在扇棕铺陈的杂草上,想起前生的种种,这才记起不知不觉来到此地已经八日。
这个世界远没有影视剧中所说那么美好!男儿以柔为美,战场上女子的飒爽英姿,还有那被天地认可的爱情故事。这些东西他未曾看到,所见只是山河破碎,百姓受苦!
这个天下是狼的天下!弱肉强食优胜劣败。而汉人在狼群的窥视之下瑟瑟发抖,朝不保夕。
数日以来和他们朝夕相处,钟荣感触良多。这些可怜的人,他们不过是想要一片属于自己的地方,让妻子不受欺凌,让腹中不再空空。
然而这一切太过遥远,还将持续两百多年的战争会吞噬更多人的家庭与生命,而他们能不能越过重重险阻顺利去到中原都还是个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