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夜(晚九点左右)。
林县山道。
因燕国摄政慕容评将山林水源控制起来,非嫡系燕军皆要交钱才能伐木取水,然又在营中设市赚取士兵财物,这番骚操作下来燕军已人心涣散。
乍闻邺城被破的消息,燕国大军再无战心,入夜不过数个时辰,便有各军之人纷纷逃散。
都城被破失去了粮道补给,慕容评与众人商议之后决定不能再走邺城以免腹背受敌,而是由汤阴、昌乐,北进襄国,再走襄国退保两辽之地。
漆黑的夜空下,山道中行进的军队蜿蜒如蛇,虽只有零星的火把,但二十余万军队连接起来同样壮观无比。
背山的另一侧邓羌、徐成率两万骑兵狂奔而至。
“秦军来了!”
面对来势汹汹的秦军,燕军大队直接被从中军前列一分为二。
王猛亲自率三万步兵衔尾追杀,又有张蚝、郭庆率领万骑在前方往来袭扰。
燕军仓促撤退,被前中后三面夹击瞬间溃不成军。二十余万大军伏尸遍野,或死或降者十五万众,剩下的燕军四散而走,副帅慕容厉被邓羌所杀,慕容评仅率数人向北亡命。
曾几何时,太原王慕容恪率军南入中原,击败冉魏,擒杀冉闵,连战连捷战无不克。而今,燕国在河东、中原等地再无可战之兵,彻底衰亡。此中,慕容评贪鄙无能可谓是秦国灭燕的最大功臣。
而在百里之外的邺城。
钟荣率军破邺已去两日,城内民众见秦军入城之后并未烧杀掳掠,心中的惶恐渐渐消失。
虽然夜里有军兵往来巡逻不准百姓随意走动,但若家中有人患病或是其他紧要之事,与兵卒分说一番便也准许去就近的医馆铺子里购买些急需之物。
北门附近,有人刚刚出门。
“军爷,我家中断粮,婆娘已经饿了两天了。求您行行好让我们去亲戚家借些粮食吧。”矮壮的鲜卑汉子带着一名瘦弱妇人向附近巡逻的秦军哀求着。
领头的队正稍微思索,摆了摆手说道:“去吧!快去快回勿要在城中乱走。”
“多谢军爷!”
矮壮汉子连连拱手道谢,却带着那个女人在街上七弯八绕最终在一处大宅外停下。
“咚咚咚。”大门的铜环被敲的整天响。
“谁呀?”里面传来门子警惕的声音。
“是我,老四。”
片刻,大门打开。门子看了一眼矮壮之人又转身警惕的去看街巷左右有无秦军兵卒。
将两人迎进门内,门子用他那尖锐的声音迫不及待问道:“外面没有秦军巡逻了?”
“进去再说。”矮壮汉子才说完话,突然就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一刀扎进身后汉人女子的胸膛内。
看着没入胸口的匕首,女子的脸上满是惊愕,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嘴却被那汉子紧紧捂住,渐渐的她停止了挣扎。
门子对这一幕见怪不怪,向守门的几个仆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过来将尸体拖走处理掉。
两人一前一后向着府中正堂匆匆走去。
灯烛通明的正堂内已有数人,正密谋着什么。
矮壮汉子上前,向主位上席坐的青年端端正正行了一个鲜卑人的礼节。
“属下参见大王。”
“北城的情况如何?”
“这两日俺一直在躲在家中的大树上观察,秦军在北门的兵力部署并不多,最多应该只有四百人。”
青年挑了挑眉毛,将手里把玩的佩刀放在桌案上,继续追问道:“城内呢?”
“街上亦有士兵巡逻,但每两刻钟才会有一队人经过。”
“如此说来,城中的秦军并不多!”
“这股秦军是靠奇袭才夺取邺城,我仔细观察过了,他们最多不过五六千人。若是我们召集城中的鲜卑族人必能打彼辈一个措手不及,再配合前方大军,将秦军逐出冀州也未可知。”
这时,左位一中年人双眼放光,他看向主座上的青年说道:“大王乃临贺王长子,属燕国正统。慕容暐不过庸碌之辈,弃国都族人于不顾,此刻若能光复邺城,大王理应坐上我大燕皇帝的宝座,号令前方各军重振燕国!”
青年脸上微笑点了点头,然后又突然摇头,片刻后方才说道:“府中不过四五百人,即便北城附近多为鲜卑族人,但秦军把控城中各处,要想联络他们谈何容易?”
“还是依照先前的计划,吾等夜袭北城,等回到两辽之地再做谋划不迟。”
“两日前属下曾力劝大王东返,而您却想留在邺城静观其变,如今机会就在眼前。若不行之,只怕追悔莫及啊!”
那人还想竭力劝阻,却被对手的鼠须文士出言打断。
“卑职以为不然。”
“哦?江先生有何高见,但请讲来。”
文士捋了捋自己的两撇鼠须按耐住小心思,对青年笑道:“燕国失去太宰与吴王之后再无统兵大将,颓势已显。即便大王能光复邺城再收取前方数十万大军,但手下无可用之将败亡只是早晚的事情。”
“何不效仿吴王慕容垂投靠秦国,如今天下局势瞬息万变,等它日秦国势微之时,以大王慕容嫡系血脉可轻易号令两辽之士重建燕国。”
中年人闻言暴怒,瞬间起身指着鼠须文士的鼻子张口呵斥道:“秦国占据关中深入中原势如破竹,何来势微之时?江望,我看分明是你怕死所以在此妖言惑众罢了?”
“尔,匹夫之见!”鼠须文士寸步不让。
“如今看似有机可乘,实则要出这邺城也是难上加难,秦军能以五六千之众袭破邺城,必是精锐。”
“吾等便是能召集万人,无兵器甲胄如何与秦军抗衡?仓促之众各怀鬼胎,秦军一到必然星散,如何为之?”
“汝江望,本冉闵麾下文书,现在又欲投靠秦国,与三姓家奴何异?大王万万不可信他之言。”中年人见嘴皮子说不过江望,便开始人身攻击起来。
青年站起身来,伸手制止住两人的争吵。“两位先生不要再争了,吾意已决,联络附近族人子夜出北门返回辽东。”
子夜时分,安静不过两日的邺城城内骤然火起,锣鼓喧天。
钟荣从榻上猛然惊醒,伸手去抓旁边的佩刀。
“外面出了何事?”
两名亲卫开门而入,身后一个赶来报信的士兵急声说道:“将军,城北发生叛乱。有鲜卑人不断加入,已有数千之众,正在与我军交战。”
“为我披甲,再去召石损刁熊等人过来。”
片刻,石损几人匆匆过来。
斛律老头也被惊醒,杵着拐杖缓步走进房内。
又有一名士兵匆匆入内禀报:“将军,大事不好!城中有人趁北城生乱,四处抢夺商铺与他人财物,互相攻杀者已死伤数百人。”
“他妈那个巴子的!”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钟荣才穿好盔甲,再闻噩耗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不待众人发言,斛律争看向钟荣率先说道:“冀州向来民风彪悍,此时决不能存任何妇人之仁,当以雷霆手段迅速镇压城中叛乱。”
“还有那些投降关押的两千燕军,也要尽数屠灭,我军兵力不足稍有迟疑恐怕城中各族之人会争相起来作乱,否则我军数战之功将会在这邺城付之一炬!”
石损身后的刁熊同样穷苦出身,亦曾想盗取军粮逃走,他对这些人自然抱有同情,忍不住问道:“有些人是活不下去了才会上街抢夺他人财物,妄加刀兵是否有些不妥?”
见钟荣犹豫着没下决断,斛律争急了。“咳咳……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时至不行,反受其殃。此危急存亡之际,决不能将侥幸寄于他人之手。”
钟荣将佩刀系在腰间,看向站在最前面的石损,他正抠着鼻子脸上依旧是一副大咧咧云淡风轻的样子,只等自己下令。
“石损与尔朱元让率两千人去北城镇压叛乱。”
眼中寒芒乍现,他继续下令道:“其余人随本将前往中央大街,再派两百斥候在城内飞马警示,一刻钟之后,还滞留在街上之人无论男女老少,尽数屠杀!”
子夜的邺城乱作一团。北城的鲜卑人越聚越多,已有近万之众,他们杂乱的涌向北城,用各种东西充当武器,想要攻破北门从而返回两辽故地。
猝不及防之下北城的四百守军死伤惨重,若非千斤闸早已落下,此刻城门已然陷落。
乱糟糟毫无章法的鲜卑人攻占门楼想要打开千斤闸逃出生天时,石损与尔朱元让率两千骑兵忽至,对聚众在一起的鲜卑人大肆杀戮,整个北城哀嚎遍野,血流成河。
城中其他各处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穷困潦倒和心怀不轨之徒,趁北城乱象四处打砸抢劫,有人为了些许钱财与一袋米粮互相殴斗,死伤无算。
骑兵斥候警告街上哄抢米粮财物之人无果,秦军遂四散而出以曲为单位,维持城中秩序,但有还在四处流窜者,不分伯仲一概杀死。
这一夜,整个冀州流血何止百里,人命如同草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