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能光临鄙府,使我谢家蓬荜生辉啊!”
谢安民亲自到府门外迎接钟荣,其态之谄媚让随后跟来的谢道韫也不由微蹙眉头。
见钟荣的目光看向几名同行的富商与豪长,谢安民反应过来立刻指着正作揖行礼的几人一一给他介绍起来。
“这位是,齐地豪族之长,田广德。”一个穿着宽袍的鼠须老叟。
“这位是长广郡罗家的家主,罗全义。”国字脸的四旬中年人。
“这位是,即墨周氏族长,周顺华。”糟老头子。
“这位是海商潘美之。”
“还有这位……”
一一介绍下来,这些人皆是长广郡有名的豪族富商。
钟荣的打算也很简单,从这些人身上挤点油水出来用以赈济灾民,再命各郡派人去找王猛讨要一些,就算是以工代赈也需要足够的钱粮才行。
众人一个劲的想凑上前来混脸熟,惹的钟荣随行亲卫暗中扶住刀柄,只有破六韩拔离依旧抱着双手只站在钟荣身后像没事人一般。
谢安民微微咳嗽。“诸位酒宴已经备好,咱们先去厅堂如何?”
“啊,对对对!”众人连忙将走廊让开,让谢安民带着钟荣在前面,一起朝宴厅中走去。
从回廊进入中院,曲径通幽,夏日的花香在庭中弥漫。
但钟荣猛然一震,似乎察觉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视。
将视线迅速看向所窥之处,一只白色的狸奴正慵懒的坐在对廊的窗扉上,用舌头十分悠闲的为自己梳理毛发。
暗自笑笑,可能是青州糜烂的局势让他这段时间神经一直紧绷着。
谢安民回过头,见钟荣若有所思。
“都督?”
“无事,继续带路便可。”
进入宴厅内,钟荣也不客气直接走到正中一级台阶上的主位坐下。
青州谢家虽远远不比江左谢氏,但也算得上中富之族,整座厅堂空间颇大,明灯亮瓦,漆色琉璃。
左边两排是谢安民以及郡中几名官吏,随后赶来的谢安民之女与谢道韫坐在末尾。右边两排则是长广郡的郡豪与富商,破六韩拔离坐在最前。
侍女陆续上菜,每道菜肴皆要经过亲卫的检验后才递放到钟荣的桌案上,防止有人下毒。
“吾等当先敬都督一盏。”豪长田广德率先举起酒杯。
“都督在辽东的威名已从中原传至齐鲁,有您坐镇三郡,想必很快便能海陆畅通。”
众人也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奉承起来,钟荣只将酒水饮尽随即便坐下吃饭,这些人如此急切的露出狐狸尾巴想让他去剿匪,怎么也得先晾他们片刻。
酒过一巡,菜过两味。
右近的富商吐槽道:“唉!那匪首屠霸占据西边要道,我家的商队先后被劫掠数次,货物再屯置下去只怕要血本无归啊!”
钟荣放下筷子,微微一笑。“寇匪阻塞道路猖獗如斯,想要保齐地安稳就必须根除匪患,这也是本都督此行最紧要之事。”
见他如此说话众人皆是一喜,老族长周顺华忍不住反问道:“都督此言当真?”
“自然是真。”
随即钟荣话锋一转。
“但……当下流民遍野衣食无着,本都督如何能腾出手来安心剿匪?这些人没了生计想要活下去难免会有人上山入伙为盗,只怕寇匪除之不尽!”
“那依都督之见该当如何?”田广德一双老眼盯着钟荣,迫不及待的出言询问。
“如今之事当以安置流民为要,等秋种之后年春夏才有收获,所以我希望诸位能带头倡导郡中大户捐些钱粮出来。”言罢,钟荣的眼睛在这些人中间来回扫视。
“这……”众人面面相觑。
见众人大多将目光看向自己,潘美之明白豪族富商们是想让自己来出这个头先试试钟荣的底线,于是犹犹豫豫的站起来说道:
“大雨成灾,小人家族的田产耕地亦有大损,可否只捐三百石粮?”
“姚苌掠地青州,你们每家皆献上不少钱财,到了我这里却只肯给三百斛粮食。”
钟荣怒而重重的一拍桌案,厅内之人皆被吓了一跳。
“你当本都督是乞丐不成?”
“不不不,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啊!”潘美之连忙摆手否认。
钟荣懒得再听其辩解,看向旁边两名亲卫。
“将此僚架出去!免的在这里碍眼!”
“青州是尔等家乡,现今流民无依,匪寇肆虐,彼辈却只顾着自己的利益,怕是来日灭族之祸时,百姓们皆会拍手称庆吧?”
钟荣毫无避讳的揭了众人的短,罗全义忍不住起身对他拱手言道:“敢告于都督。青州大灾吾等几家也曾施粥济民,但灾民人数太众,吾等家财始终有限啊!”
“所以本都督才要你们做个表率,一起倡导三郡大户共同出力。”
钟荣微微冷笑,富商大族抱团取暖古来有之,但他们只是因为利益使然绝非铁板一块。自己若想短期内稳住青州局面,就要想办法分化彼辈。
这个叫潘美之的海商就绝对不能让他进来,要使之怨恨那些将他推出来说话的人,逐步瓦解他们的联盟。
谢道韫和谢安民之女坐在末尾,看着那海商站在门口被亲卫拦阻十分想进来重新落座。此人谄谄阿谀的讨厌嘴脸,让她只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快意涌上心头。
时至今日她似乎能明白为什么晋室占据南方富庶之地却难以北伐竟功的真正原因了。
两江豪族比之江北多了何止数倍,他们都想拼命的从朝廷捞好处到自己的家族,北伐到底能不能成功这些人才不在乎,包括谢氏也是如此,恐怕只有当灭顶之灾摆到面前时,他们才会想起朝廷究竟有什么作用。
谢道韫看了一眼主位上的钟荣,他或许也深明世家豪族之弊,所以才迫不及待的展露锋芒,用以震慑这些人吧?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而豪族富商皆是些久于世故的老油条,若只是震慑只怕远远不够。
“诶!都督勿与此辈不识抬举之人生气。”
谢安民站出来打圆场,他又看向那些丢面的富商郡豪道:“都督言之有理,若流民之事未妥又如何能腾出手来剿灭匪患?”
“尔等也不要不识抬举!”谢安民表面辱骂,实则是暗示那些人赶快退步,给钟荣一个台阶下。
“吾等既为齐地之民,理应帮扶百姓,也理应卖都督一个面子。”
田广德用一副形同施舍的表情说道:“我田氏愿出钱三千贯,粮亦三千斛,以资都督救灾灭寇之用。”
“我赵家家业不比田老,愿出钱一千五百贯,粮两千斛。”
钟荣给亲卫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拿出早便准备好的一张册子到众人面前一一记录他们所献的钱粮数目。
“都督,在下也愿献上钱粮各两千,能否让我进去坐着?”潘美之在门口点头哈腰的说话。
钟荣冷哼一声并不理会,又道:“这些钱粮本督不会私吞,当役使流民在烟台即墨两地修筑瀚海大坝建设海港。”
“以后之海商,必须从两港出入,若从他处擅自下海,一旦发现皆以邦亡罪下狱!”
(邦亡罪:偷越国境,其人与主使者皆杖刑,服苦役两年。)
“啊?”
钟荣突如其来的后手犹如五雷轰顶,让众人忍不住互相对视起来,一时不知所措。
倒是末尾的谢道韫与其族妹见众人脸上的神情精彩无比,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敢问都督,需要何等条件才能经由两港出海?”田广德脸色难看无比。
“当然是由靖海都督府下发出海文书,有文书者才可出海行商!”
场面顿时冷了下来,谢安民见门口有侍女端来新的菜肴,急忙冲她们招手。
“快上菜!”
他又给其女谢红袖使了个眼色,后者亲自接过侍女手中的托盘踩着姗姗碎步将菜肴端到钟荣面前。
谢安民看着上来的菜肴微微一愣,随即又反应过来给钟荣介绍。
“要论吃食,这虹河鲤鱼可称即墨一绝!都督定要尝尝。”说完,他自己先吃了起来。
青州用鱼佐餐乃司空见惯,谢红袖将菜肴放下,用小刀将鱼的骨肉分离,把肉放在盘中递给钟荣,一双杏眼眨也不眨的盯着他的侧脸。
谢安民丝毫没有让女儿退下的意思,笑着对钟荣继续说道:“说起来下官也有些时日未食这虹河之鲤了,味道还是如此鲜……”
“鲜……”说话间,谢安民不住的挠着自己的身体。
“谢郡守?”
钟荣瞧见谢安民的双目迅速充血,似乎被一根巨大的鱼刺卡住喉咙。
变故陡生!
吃鱼的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见谢安民喷出大口鲜血。
“有……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