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大胜仗之后,阅兵是最常见的庆祝方式。
皇帝可以在阅兵的现场当场赏赐将帅,还能在各国使节面前夸耀武力,实现武力威慑。
赵构太怂,不敢亲自来应天府,所以主持阅兵的人是张浚。
而张浚也很识趣,把李申之放在了自己的身边,并且在李申之的脚下放了个凳子,自己甘愿矮人一头,隐隐之中烘托出李申之才是主角的态势。
阅兵还需要准备一些时日,士兵们的操练由岳银瓶去主持。
岳银瓶兴致盎然,每天早出晚归地去操练。没仗打的日子里,这是她最大的乐趣。
参加阅兵的士兵们聚集在工坊城附近,那里物资丰富,很快便仿照部队大院的模式,建了一片二层宿舍楼,每层楼都有自来水,还有能冲水的联排茅坑。
当李申之第一次去军营的时候,竟然恍惚间感觉自己回到了学生住校的生涯,习惯性地拧开竹管子上的自来水阀门,双手捧着喝了好几口水,顺便洗了一把脸。
那熟练的模样,就像在这里生活了许久。
阅兵的日子定在了下月初一,府衙里的相公们正在紧锣密鼓地制定新的建设方案与和谈方案。
李申之提出的大基建工程,是现如今应天府建设的重中之重。
如何调拨人手,如何选定新工厂的建设地点,以及如何调配资源,都需要相公们仔细调研,拿一个章程出来。
俗话说船小好调头,换言之便是大船难调头,工业建设也是如此。
当李申之的工业建设仅限于李家庄园的时候,随便李申之折腾,都不会很离谱,一切都在可控范围之内。
当工业建设在一州一府的时候,李申之的见识也完全够用。毕竟工科出身,见过许多工业园区。照葫芦画瓢出来,总不会差得太多。
可当范围扩大到一省、一路时,李申之这个小小社畜的见识便不够用了。
李申之很有自知之明,就像张浚不敢显摆自己的军事实力一样,李申之从来没有在内政上做过多的干涉。
他只是尽力地把自己的想法清晰地表达出来,确保张浚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真实的想法,之后具体该如何实施,全由张浚作主。李申之顶多在最后把把关便好。
大基建也是如此,李申之提设想,张浚负责制定方案,然后各县的知县们负责具体实施。
若是再建立一套监察系统,那么应天府就是一套可以独立运行的现代化政权。
基建的项目交给了张浚,军队建设交给了岳银瓶,李申之将学术建设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应天府有一座学堂,叫作应天府书院,这里是王安石变法的起点,最先在此处改革教育系统。
李申之将学堂设在这里,也是存了想偶像致敬的心思。
金人占领应天府之后,书院荒废多时。李申之重占此处之后,也没来得及修葺,于是书院便一直空置至今,只是偶然当做临时安置人员的去处。
现如今外敌已经暂时消退,各项内政建设纷纷上马,应天府书院的建设也提上了日程。
李申之亲自挂帅,领着应天府的学子们开始了如火如荼的建设工作。
建筑物资又工坊城提供,要多少有多少。人手不够,学子们便自己动手,工程干得有模有样。
只用了几天时间,应天府书院便建成,开始了自己的运营。
新的书院并没有依照王安石的三舍法办学,而是由李申之设计了一整套教学科研流程。
要说起来,李申之的一生,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学校中度过,从幼儿园到小学,再到中学大学,不到三十岁的人生,倒有二十多年都在学校之中,所以对学校的设置最是熟稔。
结合现代大学的理念,李申之要将应天府书院打造成一所集学术、科研、教学为一体的综合性大学。
最让人诧异的是,原本上不得台面的许多工匠,竟然也在应天府书院之中担任了教谕。
有的老学究对于自己与工匠混在一起虽然心中不满,但慑于李申之的淫威,也只敢在肚子里嘟囔几句,连背后抱怨都不敢。
李申之是应天府中绝对的权威,代表着正义。因为他带领着应天府打了大胜仗,胜利就是正义。
想要保持自己永远正义,那就要不断地带领人们从胜利走向胜利。
将书院的事情安排停当,李申之抽空回了一趟府衙,张浚先前派人去寻他,说有事情与他商量。
因为张浚说府衙的事不着急,所以李申之才耽搁了一会。
与门口的守卫官吏打着招呼,李申之一路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府衙大堂。
进了大堂,却见张浚并没有在办公,而是坐在一边悠闲地喝茶。
这种状态很少见。
每次李申之来,张浚都是在伏案工作,连头都不抬一下。等李申之坐下等上一会,张浚才会暂时放下手中的工作,与李申之说话喝茶。
能见到张浚悠闲的姿态,说明应天府的事情大都步入了正轨,不必在像以往那样殚精竭虑地劳作。
张浚老远就听到了李申之的脚步声,一见他进门,便说道:“申之来了,快坐,尝尝老夫泡的茶。”
李申之坐下之后便喝了一杯:“张相公泡茶的功夫真是日渐高超,改日将我家茶博士张葱儿唤来,与相公切磋切磋。”
张葱儿泡茶的功夫,在临安城都是首屈一指,名声在外,张浚自然是听说过的。
张浚笑道:“若说手法技艺,老夫可能逊色一些。但若说到其中的意境,恐怕你家茶博士不如老夫。”
古人不论干什么,都喜欢上溯到“道”的高度,泡茶也是如此。
书有书道,茶有茶道。
同时古人又认为,不论是什么道,其最终的归宿都是一样的。也就是说,上升到“道”的层面,任何门类最终的表述都应该是一样的。
而想要追寻到“道”,便需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阅遍经史子集,体遍人生百味,才能悟出其中一二。
所以说,对于“道”的理解,张浚自诩全天下没有几个人能比他更深刻。
这一点不容反驳,所以他也没打算听李申之的阐述,而是自顾自地继续问道:“书院的事情准备得如何了?”
“大致理了个框架,先运行一段时间看看,然后再作调整。”李申之解释了一通,转而问道:“张相公唤我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倒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张浚从案头取来一封文书,递给李申之:“这是朝廷来的文书,你且看看。”
李申之取来扫了一眼,大致是对应天府事情的评价,封赏,以及后续事情的一些处置意见。
战果是值得肯定的,但是也是有瑕疵的。有功劳一定要赏,但是也请众将士体谅一下朝廷的难处。文官的封赏自然也有,但是请应天府自行筹备,对官员提拔之后的委任要尽快提交吏部审核,朝廷定当破格任用。
一堆的繁文缛节,丝毫没有超出张浚与李申之等人的猜测。
恐怕朝廷也是这么打算的,并没有想过要以应天府做什么文章。让宋金两国尽快地恢复和平,才是赵构最大的愿望。
快速地翻到了最后,重点才终于出现,朝廷要派谈判使者来应天府。
“官家竟然要派赵鼎赵相公来?”李申之有些惊讶。
张浚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元镇(赵鼎的字)。”
李申之有些不可思议:“官家为何会派他来?”
张浚反而笑着反问道:“官家为何不能派他来?”
李申之说道:“赵相公与相公乃是老搭档,官家难倒不怕你们俩串通一气,欺瞒官家?”
赵鼎乃是南宋中兴四名臣之一,张浚阴差阳错地位列南宋中兴四将之一,两人都是帝国的基石。
几年前,两人同朝为相,联手打造了一片清明的政治风气,史称“小元佑”。
然而这两个人也联手干了一件邋遢事儿,提拔秦桧。
当年秦桧上台,便是他们两个人联手举荐的。
张浚说道:“咱们的赵官家,虽然胆子小了些,但是在用人上面倒不至于太昏庸。元镇虽与老夫搭档多年,但是对于金人的态度却不同。”
张浚主战,赵鼎主和,两人没少因为这个事儿争吵。
“不过你不用担心。”张浚给李申之宽心:“他赵远镇虽然主和,却是真的主和,并不是如秦桧那般投降派。”
在爱国人士眼中,所谓的主和与主战,都指的是当前的选择,而不是最终战略。
张浚主战,指的是现在就要与金人决战,趁金人立足未稳,赶紧收复失地。一旦等金人站稳了脚跟,在占领区实现了实际统治,到时候再想与金人开战夺回失地,就难了。
而赵鼎的主和,指的是眼前先与金人和谈,然后抓紧时间发展内政,增强自己的实力,等到训练好了士兵,积攒够了粮草甲械,再一举与金人决战,收复失地。
两者从本质上来说都没有错,在历史上也都能找到成功的案例。
张浚的策略且不说,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以速战为主。赵鼎的主和策略,最着名的便是越王勾践的卧薪尝胆。
而秦桧与赵构却不同,那是投降派。
让张浚与赵鼎真正认清秦桧和赵构的真面目,是在第一次绍兴和议之后。
那一次的和议,金人已经明确表示将河南地送还给大宋,连同应天府、开封府、京兆府(长安)一并交还宋国。
秦桧却以担心金人有诈为由,撤了河南的防线,全线收缩到了淮河以南,相当于事实上没有接管河南的地盘。
然而到了那时,秦桧已然成了权相,与赵构沆瀣一气把持朝政,别人再难插得上一句话,只得捏着鼻子认下了既成事实。
等到他们想要扳倒秦桧,却发现已经扳不动了。
那时候的秦桧,有两座大靠山,分别是南宋皇帝赵构,和金国的实权人物完颜宗弼,任谁也无法撼动其地位。
想到这里,张浚眼神复杂地看向了李申之,忽然觉得眼前的人给他一种很怪异的感觉。
彼时彼刻,仿佛此时此刻。
张浚摇了摇脑袋,把脑子里荒诞的想法甩了出去,说道:“元镇此来也不是什么坏事。反正咱们也是要和谈的,就让他谈去吧。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拉下脸皮如你一样,与金人狮子大开口。”
李申之说道:“敢不敢狮子大开口,全看一个人心里的底气。当年金人的使者来跟咱们谈判,哪个不是狮子大开口?是他们胆气比咱们强,还是口才比咱们好?都不是,是因为金国的军力比咱们强。赵相公有没有胆气,全看咱们的军力强不强。”
张浚秒懂了李申之的想法,激动地猛拍大腿:“妙啊,妙啊!这次阅兵就是个好机会,让元镇仔细瞧瞧我大宋的铁军,看能不能与金人决一死战。”
在口中沉吟了一阵,张浚盘算了一下赵鼎的行程,说道:“申之,阅兵的事情且往后推几日,等元镇来了之后,邀请他一同观礼如何?”
“下官也正是此意。”李申之答应了等赵鼎一起看阅兵,又说道:“下官还想请完颜宗弼一起观礼。”
完颜宗弼被软禁在应天府之中,平日里几乎不出门,以至于让张浚都差点忘记了这位金国战神的存在。
李申之继续阐述自己的想法:“下官想让完颜宗弼在赵相公的面前,亲口承认金国打不过咱们。”
“申之要将元镇与完颜宗弼放在一起,”张浚轻轻皱了下眉头,说道:“可有万全的把握?”
李申之说道:“万全的把握自然没有,但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完颜宗弼继续嚣张跋扈,咱们也没什么损失不是?”
张浚点了点头,说道:“那便依你。这阅兵之时,让小岳帅再多费费心,定要把气势拿出来,镇住完颜宗弼,也镇住元镇。”
岳银瓶凭借自己的实力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大家都以岳帅称呼她。在应天府,岳帅指的是岳银瓶,而不是岳飞,更不是岳云。
只有如张浚这般老家伙,为了将岳银瓶与岳飞区分开来,所以才称呼她为小岳帅。
李申之应道:“下官这就去准备。”
说罢,出了应天府衙打马出城,来到了军营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