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二年的阅兵式简短而震撼,让一众藩王和属国使臣看了之后都没了轻视的想法。
之前有使臣还在怀疑景泰朝廷不过是利用边境城关的地理优势打羸了对瓦剌的保卫仗,经过这一场演武之后怀有这样心思的人恐怕就只能是自己脑子被驴踢了,又或者劣质酒水喝多了才会作出这么荒唐的判断。
上万人的武装操练,朝廷却在雪地里进行。正在朱瞻墡冷笑着朝廷官员办事不利的档口军演开始,官军队伍鱼贯而入。
战阵中的最前方是马车拖拽的驽车,一车三驽,上中下三杆枪头在日头的直射下闪闪发着寒光。但吸引眼球的却是马车两旁的轮子居然是悬空的,两侧长长的辕木前端高高翘起在雪面上支撑着重车向前滑行,可以看到牵车的长毛牛步伐仍有余力。
“走在最前面的方阵是驽车方阵。这是我大明朝工部能吏造出来的雪撬重驽战车,这款战车的最大优点就是无论晴雪天气都能够行车自如,不会受到气候影响。”就在众人疑惑之际,身旁侍候的小吏开始轻声讲解道。
“在重车后面的是单人驾驶的轻车了,轻车上的驽机不像重驽那般需要三、五个人才能驾驭,整车只需一人驾车,一人操机,便是策马狂奔也能发矢杀敌。”策马狂奔时驽机的准头自然是没有办法保障的,但是概率学这个东西是一门深奥的科学,没法用简单的公式来测算。
弓驽手身披三层甲胄被马车载着紧跟其后,大明朝的大规模机动化部队自此就脱离了只有骑兵这个范围了。
多匹挽马拉动车载步兵解决了步兵长途奔袭战力受损严重的问题,毕竟骑兵占用的马匹太多了,而且学习马术也不是一个轻松活,仅仅马骑的消耗就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此时大明北方的主力部队在战斗时基本上都可以着两、三层甲了,棉甲贴身,小环锁子甲居中,竹甲罩外。弓弩手的甲胄以胸前防御为主,后面背着撒袋。
再之后是的长戈兵端坐大车上,长戈如林,近一丈的长戈有近两尺是铁质戈头,木制握把刷上好漆远远反射着出幽暗的光泽。
再之后的方阵缓缓步行而来,肩上扛着的大刀迎着劲风发出刺耳的尖叫声,更令人不解的是脚下踩着奇怪的…鸭脚蹼一样的鞋子,行进速度很慢,而且步伐怪异。
“这一队使的兵器就是斩马刀了,据说是仿的唐朝陌刀,刀刃长三尺三寸,刀柄两尺(明尺比现代尺相差一厘米左右)。此刀上砍马上敌将,下砍马腿,无往不利。”
整刀差不多一人身高了,这刀挥出去的接敌部分可想而知。就这么大砍人的大刀,见过吗?没,第一次见。要没个长枪、短炮的真拿不下,只能乖乖被宰割的份了。
“今日大雪,只是演武而已。若是晴日里遇敌,这陌刀阵披挂齐备上了阵,就算被马军大队冲入军阵也是不惧的。”
什么?被敌人马军大队冲入军阵也不怕?你也不怕大风闪了舌头,步兵遇上骑兵,就算你有斩马刀占了先机,但被马队冲撞下还能有活路?
“喔?这话却又是怎么说的?”朱瞻墡听了没有反驳,若有所思地问道身边解说的吏目。
“回襄王殿下,这陌刀营往日操演都着全身板甲的。”
“嘶——板甲?”
“回王爷,板甲,两钱厚的板甲。”
大明朝有铁,但也不多。更重要的是打造板甲的工艺就是个大问题。
蒙古大军西征时就碰上过这种板甲,厚重,全方面包裹,给人几乎无懈可击的感觉。对付这种板甲时蒙古军队只能凭借着战马高速冲击和链锤、狼牙狼狠狠砸向身着板甲的骑士才能获得胜算。
两钱厚的板甲说厚不厚,说薄不薄,但在中国横行是绰绰有余了。
“朝廷有这么多板甲?”至少五百人的陌刀方阵,也就是要五百套以上的板甲才对。哪来这么多铁?哪有这么快的速度能批量打造出这么多板甲?
铁是需要反复敲打才能成钢的,也就是所谓的百炼成钢了。以朝廷应对瓦剌战事的时间来算,就算是稍稍稳定局势后开始打制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打出五百具全身板甲。
一套全身板甲,在欧洲的中世纪时期差不多是一个普通工匠一辈子的收入了。是一辈子的收入,不是一辈子的积蓄。就算不要昂贵的宝石点缀也不需要繁杂的花纹衬托,仅仅一套粗制的板甲也只能是家底丰厚的人家才能拿得出来的。
一个骑士如果连全身板甲都没有,那他就不能算一个高贵的骑士。
“陌刀营五百人也是才组建了不足两个月,朝廷哪里配得齐这么多全套甲胄,王爷说笑了。”
哼,就知道只是唬人的架子货。
“不过数十套而已,只能轮流着用。按工部算法,若是放下火炮、火铳那么些费铁的不造,半年时间差不多能配齐喽~”
“不可能。”朱瞻墡下意识喊了出来。
半年时间配齐五百套?就算是铁器足够以工部的人手而言也不可能,这种反复敲打既费功又耗料,哪里是半年能够造成的。
“回殿下,工部现如今用煤炭炼铁,倒是比往年快了些许。重点是这打铁用上了机括,据说是墨家手段,原本三、五日才得的如今一日便可制成了。”
煤炭提高了炉温,木炭解决铁中间的杂质含量,再用风车原理安排牛、骡做为动力打铁效率提高了不只是一点两点。
具体怎么做,做多少,朱祁钰不知道。但在重要的关键节点指明一个方向就能为大明工艺进程缩短不少距离。现在这些都还只是冷兵器,热兵器的制造工艺不过关,以朱祁钰身躯里那个灵魂所掌握的理工知识还不能够造出合用的线膛枪,连燧发枪都不能保障。
既然短期内给不出解决方案,就大概指个方向让工匠自己去研发好了。朱祁钰不急,现有的冷兵器锻造技术上了个台阶再配上一些领先的知识已经足够甩这些“原始”人几条街了。
至于热兵器嘛……手榴弹、炸药包、地雷这些玩意算不算?反正也先尝过,味道很酸爽的。
不足半个时辰的演武很快就结束了,正当诸位王公大臣和外国使臣们准备离开时朱祁钰却亲自走进演武场,于谦为首后面跟着杨善、朱骥寥寥数人。
不一会儿,兴安扯着公鸭嗓子大声宣读圣旨,一系列嘉奖命令之后引来了演武官军群情激昂的欢呼声。
“这又是怎么了?”战前、战后重赏以此激励官军士气的方法很常见,莫非这又是要升赏一批人?
“回殿下,这是官军中立有显着战功的在受朝廷表彰呢!”
“表彰?”表彰是个什么东西?能吃还是能穿?众人都很难理解。
“回殿下,是的。有官军将士或是奋勇杀敌,或是勇闯敌阵立下汗马功劳又不宜升迁的,陛下这是专门给予赏赐呢!”景泰朝的官军改革开始对识字有要求了,如果不能看懂书信,不能书写公文的一概不能升官,可以去识字班学识文断字。如果学了还是通不过又或者根本不想当军官而放弃学习的,就只能在其他方面作出奖赏了。
“哦~赏多少?五十两还是一百两?”原来是赏银子,这就明白了。
“回殿下,不是单纯赏银钱。”
“嗯?那是赏什么?”既然不给升官又不赏银钱,莫不是将宫里要放出的老宫女赏给这些官军将士?还真是打得好主意,这不要脸的性子真跟他老子是一个模子里刻画出来的。
“回殿下,是钦赐牌匾,由官驿送至家乡,另以功劳不同赏赐银钱。”吏目回答道。
钦赐牌匾官驿送回家乡?好大的噱头!
三年一个的状元郎也没有这种待遇,没想到靠着刀头舔血就能换回这般荣誉,再有战事这些官军岂不一个个奋勇争先人人恐后了。果然好手段!
看到演武场里被赏赐的几个大头兵哭成泪人,而旁边的军士一个个脸涨到通红就知道朱祁钰邀买人心的操作又成功了。
就靠一块破牌匾,居然就成功收买了上万将士效死之心,真合算。想想寒窗苦读二十载的两榜进士,哪怕就是状元郎也不过是可以自己家出钱刻块匾挂自己宗祠里,可这官军将士们不仅匾由朝廷出了,甚至还直接送回老家,这种荣耀又哪里是普通人可以拒绝的呢!
结束了阅兵演武后众人再端起汤圆就完全不是个滋味了,甭管桂花糖馅还是芝麻馅,哪怕就是腐乳腊肉馅的各人吃在嘴里也嚼不出什么意思来。
景泰朝廷有能人,这是众人普遍的认同。
朝廷里文武百官几乎没有什么杂音出现,因为杂音很快就被掐掉了,所有的声音几乎就是朝一个方向的。
即便是在封建王朝里,整个国家只存在一个声音,全天下的官吏军民都遵循这个声音的命令行事也是比较罕见的事情。即便强大如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朝廷里也时不时会出现不和谐的声音,但是现在呢?
好嘛,皇帝的手段已经彻底掌控朝堂不说,连军队也只接受这一个领导、一个声音了。
没有机会了,彻底没有机会了。这时候再看无论是正统帝复辟又或者宣德爷复生,只怕天下也还是只认景泰皇帝而已。大不了,将伪诈正统帝搞复辟的奸侫小人给宰了就是了。
经过这么多事,很多人都彻底认清形势,放弃了一切不现实地幻想。大明朝将来是不是有更伟大的皇帝不知道,但是到现在为止只有景泰皇帝是超越前人最伟大的皇帝。
“陛下要对塞北用兵,臣等就不再叨扰了,这就回藩安守宅院,免得有不肖子孙扰了朝廷大计。”朱瞻墡再次出言请辞。
“叔王连日奔波赶赴京师,也未曾好好歇息几日又要赶回藩地实在是祁钰之过。”
“陛下言重了,我等宗亲确实难得一聚,若是陛下不弃臣愿意或五年、或十年来京师拜见陛下。臣若不能来,则臣子必来。子若不来,则孙必来。”
五年一聚在这个年代已经是远亲最难得的事情了,莫说千里之遥,就是百十里地出嫁的闺女这辈子也不见得能够再见到自己父亲又或是兄弟姐妹一面。
“好,那便五年一聚,不在北京就在南京。”五年一聚正好五年一个计划,且看看计划完成情况和下一个五年计划,这又何尝不是一个很好的讨论时间呢!
双手沾满世界人民鲜血的发达国家,以其资本剥削方式获得成功后也人模狗样的搞民主讲人权,议事也分上、下议会。既然是宗室聚会自然就是大明朝廷的参议院甚至更高层级大聚会了,挺好挺好~
“叔王如此说,祁钰自是赞同的。往后宗亲便定下五年一聚,诸位宗亲也难得一聚,来,让我们干了这碗汤圆”
……还吃啊?
南北习俗不同,但很多习俗不仅仅跟地方风土人情有关,还因为某此特殊事情而影响。
比如大明朝南、北两京自景泰二年开始每五年一次的宗亲聚会就这么定了下来。南京礼部负责秦岭淮河一线以南的宗室聚会,以北自然是北京礼部负责。
皇帝和继承人将分别在两京接待皇亲国戚的叩拜和祝福,如果有宗亲想要上折子诉苦的,这个时候也绝对没有任何阻拦。
一直以剥削、压迫普通百姓为己任的勋贵宗亲们也因为景泰皇帝这个反骨仔的存在而开始频繁出现在被迫害人的一面,正应了那句“总有刁民想害孤王”。
元宵节不仅仅代表春节的结束,也代表着一年里美好期望的开始。自景泰二年始,大明朝宗室对于百姓的态度发生了极大的转变,原本盘剥唯恐不尽的各地宗亲开始积极监督当地官府发展生产、招商引资了,并且积极参与了组建商队、修桥铺路,一个个成了贤王。
究其原因,有知情者只是笑道:你有山珍海味可吃,还用得着整天盘算着臭豆腐够饱吗?更何况还有既长且厚的板子在一旁侍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