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跟臣子们勾心斗角一直就有存在,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无非是看这个江湖的规则怎么样而已。
比如说景泰朝堂上的江湖还算是比较一团和气的,当然这话说的是台面下。至于台面上,皇帝陛下偶尔发发脾气摔个奏折、骂几个官员都是小事,哪怕就是冷嘲热讽侮辱几个大臣也还在忍受范围之内,也算是个良心皇帝了。
当然,这个良心要看跟人比了。比如大明朝立国的那位动不动就宰一大票臣子的太祖皇帝呀~
又或者是丢出“勿使朕有杀叔之名”大难题的伪帝建文呐~
还有因为不肯臣服自己就诛人十族的魔皇永乐大帝…
这些先皇是一个都比不上!
唯一能比的就是动不动就把大臣、勋贵拉去枷号的正统皇帝,那个二杆子玩意儿实在真不是个东西。对待阉宦像是对待父兄一般,对待忠直的大臣反而视如仇寇一般,活该是个短命鬼。
“近日朕看太子并诸皇子功课,深以为诸卿待诸学子不公呀~”
找茬,绝对是找茬。虽然大家顶着三公的头衔,但是教学这种事情也几乎就是走个过场而已,一个月也轮不到一次。真正负责讲课的自有翰林院里从侍读、侍讲这些人里面挑出来的讲臣,哪里轮到内阁大学士给太子并诸皇子讲课了。
“启禀陛下,臣等愚钝,不知陛下所指,还请陛下明示。”虽然对于朱祁钰这种昧着良心的栽赃陷害手段非常反感,但是总不好急于表现出来。胡濙环顾身边众人,稍一犹豫还是带头做出了回应。
“诸卿以为太子与英王、意王、法王几个的功课如何?”
这不是废话吗?众人几乎一致翻起了白眼。
太子是正统十三年生的,英王、意王那会在哪?他们可都是睿皇帝从塞北回来后才播下的种,年龄差了这么许多功课自然差了一大截了,这有什么可比的。
“回陛下,自是太子功课好了很多。”王直在内阁里屁股快坐出老茧子了,相对更关心太子的功课一些。何况胡濙总督塞北这段时间,京城里的部衙领导还就自己的资格老一些,也被人拜托看护太子的。
“那跟晨王比呢?”
“晨王…要说起来晨王读书倒也不差,只是功课稍稍逊色一些。晨王性子更为跳脱,不太…坐得住…”对这个皇长子的评价有点尴尬,毕竟不是个什么很好的孩子。太顽皮,不太接受规矩约束。
当大家知道这次是因为朱见济在朱祁钰给皇子们讲大明与周边各国局势时闹腾太厉害被皇帝陛下揍才引起了连锁反应,不知道心里面叫了多少声“打得好”了。
这臭小子就该揍,要不是个皇子非打烂他手板心不可。甚至于,还要逐出学堂才能解气,哪有自小这么浑的孩子长大了能成气候的?咱就从来没见过。
“嗯,正所谓‘因材施教’。一来诸子年岁有差,用同一教本实为不妥,二来随着诸子年岁见长,其心性越发成熟,或文或武过些年也会有个定性。还请诸卿早些编撰教本,以为后用。”
因材施教这都理解,可 “或文或武”是个什么意思?
大明皇子还有要学武的?不行不行,这可不行。
靖难之役也就是他行武出身的燕王朱棣能做得出来,回头看看人家湘王温文尔雅一派儒王气象就没这么回事。一听到说朝廷要对他动手,湘王立刻就把自己跟老婆孩子一把火给点喽~
藩王嘛,就该是这个样子才合适,绝对不能舞刀弄枪的,这样会给大明朝的长治久安带来不安因素的。前车之鉴就是皇室子弟绝对不能学武,否则那可是后患无穷的。
咱们就算再不济去学了什么又是善、又是忍什么的奇怪名头功法用脚指头、胳膊肘之类人体器官想问题也能知道,如果朱见深或者之后的继承人在武功上稍逊人一等,其他的皇子如果不打算接受景泰约法,那个后果…至少又是十数万人的死难,不敢想不敢想。
“回陛下,臣等定然不敢辜负陛下、辜负朝廷托付,一定好好教导诸皇子。”不管怎么说,先应承下来。至于教什么内容、怎么教,那就是我们的事情了。
“嗯,将太子并诸皇子托付给诸卿就是将大明的未来托付给诸卿了,在座的都是大明肱骨之臣,有学识有经验。治国安民之策,还望诸卿不要藏私。”
“臣等岂敢。”说笑话呢,藏私?大家寒窗苦读宦海沉浮不就是为了能将一身本事卖给帝王家吗,怎么会藏私。
皇帝这次的托付相当于承认大家帝师的身份了,帝师吔~
是正正经经的帝师,可不是像阉宦王振那种亦父亦师亦仆亦那什么什么玩意儿的那么个四不像。
“来,太子,给你的诸位老师正经行个礼。”朱祁钰招手叫过朱见深说道。
“是。”听到招呼,朱见深立刻规规矩矩走到众人面前,扑通一下跪倒二话不说一头磕了下去。
太子磕头,那是行弟子礼,哪个作死的玩意儿就敢受全礼了。一众内阁大臣立刻跪倒回礼,这是君臣之礼。
当年朱祁镇回京城时先是先向朱祁钰行臣叩君的大礼,一头叩下去后朱祁钰才假惺惺拜倒回了个弟拜兄的礼算是给一旁看着的文武百官一个面子。
而后世的影视剧中描述朱祁镇御驾亲征时孙太后送正统皇帝朱祁镇亲征时行大礼叩拜,也是符合封建王朝礼制的。
“这礼行的有点仓促,都没宰头牛杀个马什么的…要不再找个吉时补上?”正当朱见深和一众“师傅”们正自我陶醉、自我沉浸在叩拜大礼中不能自拔时,朱祁钰的声音不合时宜的打断了众人的思路。
啥玩意儿就宰牛杀马了,这是拜师又不是祭天地祖宗,又或者说还要盟誓讨贼什么的,怎么就要宰牛杀马了,不学无术的玩意儿!
好吧,这个不学无术的玩意儿是我们的皇帝陛下。看了眼年轻的景泰爷正斜着眼睛看着自己一干人等在酝酿感情,多少有些尴尬。
算了,礼也行过了,起来吧,不能让这货平白看了我们几个老泪纵横了。虽然这皇帝不着调,但是培养太子朱见深看样子是真心的,居然找了这个空档就让太子正经给大家伙拜师了……
“诸卿,太子方才可不仅仅是代表自己一人拜师,这也是代表一众皇室子弟拜师啊~”
啥玩意儿?拜师还有代的?!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要照这么个话你是不是还能安排个衍圣公后人代孔圣人收了一众皇子为徒呢!
让衍圣公代祖宗收徒岂不是更好,那样不仅皇子们的辈份涨上去了,成了正经儒学正统,天下读书人的祖宗辈了,衍圣公也不用担心皇室三天两头打压了。
嗤~这么荒唐的说法真是徒然人笑。
“束修就算了吧,肉啊菜啊的不实惠,回头我吩咐一下皇后安排折成现钱给诸卿送府上去。”
“……”这次胡濙带头黑了脸,王直已经额头上青筋暴跳,估计再有一会会就能直接爆体而亡了。
“陛下,还请慎言。”胡濙努力克制着自己想冲上前拼命的想法。
“陛下!这是传统,是千年以降的礼。我大明以法、礼治国,岂有陛下不遵圣人教诲,无视礼法之理?!”此时的王直哪里还有半点太傅兼太保的样子,更像一头……老年吉娃娃?!
“唉~这又算得上是什么大事。”朱祁钰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说道:“本是想为诸卿淘换点实在的银钱布粮,既然诸位不肯那还是照规矩好了。不日将由太子、诸在学皇子上门行拜师礼并奉上束修。”
这还差不多,听到这话众人态度顿时缓和了下来。
“好像宫里还有些前年还是大前年的腊肉,又或者是大兄时留下来的。朕日前还在想扔了可惜,瞧瞧,这可不正好了~”
“噗——”陈循刚端起茶想呡一口,直接喷了出来溅了旁边高谷一脸。
“呀~瞧这是怎么的了,这贱的,可是一脸哈~”始作俑者景泰皇帝朱祁钰一脸无辜状看笑话,见着高谷慌忙掏出手绢擦脸,而陈循在一旁相当无奈。
好好的送个束修就送呗,非要多一句话说是多少年前的老腊肉。老腊肉,这是指桑骂槐还是指着和尚骂秃子呢?!不当人子,真真不当人子。
“高师…”朱见深很乖巧地递上一块黄色手绢缓解了现场的尴尬。
黄色手绢,高谷当然不敢用,连忙谢过后接过了一旁有眼色的宦官递上来的白色方巾。
白色的挺好看,怎么就觉得有点短小了,不该是一丈长的吗?
朱祁钰砸吧嘴最终没有把这个问题提出来,当然完全是出于对一众老臣身体的担忧。如果他们答不上来再一着急当场爆了体,那皇宫里打扫卫生的侍从可就辛苦了。
一丈长的白色绢绫,上吊用正正好。朱祁钰真敢把这话问出来,王直没准真能软软瘫倒下去讹景泰皇帝陛下一个工伤、工亡什么的。
“适才说到了大明国运,朕想到 ‘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这么一句话,因此诸卿教授不仅要文,还要有武。”朱祁钰终于难得的正经了起来,众臣也都忘记了之前的不愉快。
除了高谷手上的方巾还在记录着刚才被喷了一脸的狼狈,其他一切都好。
“除了文、武之外,朕一直就有意培养诸皇子习百工、知农桑,这些也都要一一传授,要让皇子们亲自耕种。差不多年龄了,农家子弟这么大的孩子都要上山打柴下田劳作了。”
最初,对于朱祁钰说的话多少还有些抵触,但是越听越觉得还真是在教育皇子们做一个知农爱民的好…纨绔?
“日前提及武圣人,朕让兴安去操办为武圣建庙,在天下间传播武圣美名,也算是为天下习武从军之人立个榜样。诸卿要尽力协作。”
“是,臣等遵旨。”兴安找过胡濙 ,老太师没搭理。这会皇帝把话挑明了,礼部不得不带头表示支持。
皇帝的话说得也很清楚,就是要为天下武人树立一个学习的榜样,不仅仅是武臣的事情,文官必须在宣传上做到位。
“臣有意加封岳武穆,封号上礼部议上一议。由户部拨款,礼部督办,在两京、西安、广州几处兴建武穆庙,当地衙门要定期组织参拜。”造神而已,这个套路朱祁钰再熟不过了。
当朝廷引导将某人奉为伟大的,那他就一定是伟大的。在各种活动中,在各种重要场地里,甚至在某些特殊的日子里,专门为伟大的人做无数的宣传。
只需要有人带头将岳武穆的画相贴在正堂里,很快就会在民间形成风气,再之后就会与孔圣相一文一武,一左一右出现在家家户户的正堂甚至祠堂正中间。
也许会在某个时候再有人跳出来把岳武穆的武圣人给贬到只能被宦官供奉的程度,但那绝对不是景泰朝。(史实,东厂供奉岳飞。)
当朱祁钰提出要引导百姓家家户户有供奉文、武圣人的时候,王直、陈循还想提出反对意见,胡濙抢先一步答应了下来。
“启禀陛下,如果能通过供奉武圣人教化万民忠君爱国,臣以为当得。”胡濙的意思很明确,百姓需要教化。采用这个成本并不高的方法引导百姓忠君爱国又何尝不是一个好办法呢!
这种方式总比枯燥地向百姓宣传朝廷多么爱民、多么为民要简单的多得多,老百姓自己心里有杆秤,朝廷对百姓有多好人家自己心里都清楚。
劳动强度小,生活成本低,而且物资丰富的地区相对幸福指数高。反之,生不起、养不起、病不起、死不起的地方,随便你怎么说也没人觉得你好——除非是在这一环境中受益的利益既得者。
“胡卿果真为我大明柱石,我一说就明白了。有胡卿在,我大明无虑矣。”朱祁钰对胡濙表现出来的配合非常高兴。
“胡卿这个年纪了,这哪天就么眼一闭不睁了,大明咋办呀?”
……竖子,欺老夫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