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雍正十三年(1735年)那个神秘的冬夜,湖广总督喜塔腊·迈柱的手笔犹如一把寒剑刺向了紫禁城的龙椅,他在密奏中揭开了湖北巡抚吴应棻治下的司法黑幕,指控其任期内滋生了冤假错案。与此同时,湖北巡抚吴应棻同样掷出了一份火药味十足的奏折,矛头直指湖广总督迈柱,声称正是他在任期间酿成了令人瞠目的冤屈事件。这一前所未有的双雄对峙,令整个朝廷为之震动,两位权倾一方的大员竟因一起案件相互弹劾,此事立刻引起了雍正帝的高度警觉。
历来深居九重的清朝皇帝对于地方权力间的龃龉尤为敏感,雍正帝的眼眸深处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他意识到这起麻城杀妻案背后必然隐藏着更为复杂的纠葛,以至于能够驱使一对封疆大吏反目成仇,公然挑战帝国官场的秩序。于是,雍正果断地调遣了手腕刚硬、素有铁面之称的户部尚书史贻直,委以钦差重任,命其即刻奔赴湖北,亲自揭开此案的重重迷雾。
麻城,这座寻常的市井之地,住着一位名叫涂如松的小商户,虽非腰缠万贯,却凭借祖上传承的店铺足以安身立命,日子过得倒也滋润。涂如松娶了年纪稍长自己一岁的杨氏为妻,原本以为生活就此美满和谐,然而世事难料,这位看似温婉的杨氏却成为了颠覆他命运的关键人物。
杨氏对涂如松生意人的身份心存芥蒂,时常因琐碎之事与其争吵,并饱受涂如松冲动之下的掌掴之苦。每当涂如松怒火攻心,失手之后,杨氏便会愤然奔回娘家暂避风头,而每一次涂如松又不得不低声下气将其接回。
那是一个平凡而又暗藏波澜的日子,涂如松的母亲病倒在床,急需人照料。杨氏却不肯尽孝,甚至在口角冲突中侮辱了婆婆,这让涂如松彻底失去了忍耐。盛怒之下,他再次动手打了杨氏,杨氏则趁机离家出走,这一次的离去,不仅没再回归,反而引发了即将震惊朝野的麻城杀妻案——一场让湖广总督与湖北巡抚竞相指向对方的惊天冤案。
正当涂如松家中弥漫着药香,母亲病榻前他日夜忙碌,直到老人病情好转之际,才想起了久未归家的妻子杨氏。按照惯例,他本应早早登门岳父家接回妻子,但这次却迟滞了脚步。当他终于踏上前往杨家的道路,期望看到熟悉的身影时,得到的消息却是晴天霹雳——杨氏从未踏足娘家一步,宛如人间蒸发般消失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如同一块巨石砸在心头,涂如松瞬间陷入恐慌与无助。同时,杨氏的胞弟杨五荣亦察觉异样,面对姐姐的离奇失踪,他的内心焦虑万分,理智的丝线逐渐导向了一个冰冷的推测:莫非是平日里火爆脾气的姐夫涂如松,在家暴中不慎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然后故意编造寻妻的谎言来掩盖事实?
杨五荣决定亲自解开这个谜团,他开始不动声色地尾随涂如松,潜入邻里巷陌,试图从蛛丝马迹中探寻姐姐的踪迹。就在他徘徊于涂家周边,惶惶不安之际,一名叫赵当儿的地痞混混出现在视线中。赵当儿觑见杨五荣心急如焚的模样,眼珠一转,心生邪念,遂信口雌黄,宣称自己亲眼见到涂如松狠心杀害了杨氏,意图以此骗取杨五荣手中的好处。这一番惊人言论,无疑在原本已经动荡不安的局势中投下了更大的阴影,将麻城小镇的平静彻底撕裂开来。
这下杨五荣心急如焚,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他紧紧拽着赵当儿直奔麻城县衙,誓要为姐姐讨个说法。此时执掌麻城县衙的知县汤应求闻报接手此案,迅速召集升堂审讯。杨五荣与赵当儿联手控诉涂如松涉嫌杀妻,可关键证据——杨氏的尸首却无影无踪,仅凭赵当儿的一面之词。须知赵当儿在当地可是臭名昭着的泼皮无赖,而涂如松则是人人皆知的孝子典范,这段时间以来,邻里街坊众口一词,证实涂如松始终守在病母身边悉心照料。面对这种无赖与孝子的矛盾对立,汤应求心中自有定夺,初步判断孝子涂如松无辜,故并未对其采取强制措施,而是将案件挂起,持续展开深入调查。
汤应求坚持不轻易动涂如松一根毫毛,案子始终维持在侦查状态,此举令杨五荣怒不可遏。他连连冲撞县衙,几次三番上演闹剧,强烈要求汤应求先将涂如松收监再查案。杨五荣的屡次挑衅之举,终究触动了汤应求敏锐的神经,他不动声色地下令衙役秘密监视杨五荣与赵当儿的一举一动。
随着调查的步步深入,汤应求赫然发现赵当儿果然游手好闲、欺善怕恶,十足的无赖行径暴露无遗。而杨五荣近期的举止愈发诡异,尤其频繁与本地才子杨同范有所交集,这一线索令汤应求心中疑窦丛生。他开始怀疑这场风波的背后可能有杨同范的推波助澜,是否真凶另有他人或是另有隐情,一切似乎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杨同范和杨五荣,两人虽是本家亲戚,但身份地位却天差地别。杨同范身负秀才功名,这在清朝时期可是了不得的荣耀。要知道,秀才和举人在当时的社会地位极高,就连见到父母官都可以免礼。因此,杨同范自然也是心高气傲,平日里很少与那些没有社会地位的人打交道。
可奇怪的是,杨同范竟然对杨五荣这个看似不起眼的本家亲戚格外热心。要知道,杨五荣在社会上也就是个闲杂人等,与杨同范这样的秀才根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可杨同范不仅搭理他,还屡屡伸出援手,这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也让人心生疑虑。
于是,汤应求越发确信,这桩看似杀妻案的背后,或许根本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而杨同范的身影在其间若隐若现,不禁让他对其产生了深度质疑。在他看来,若能对杨同范进行一番详尽的盘问,或许就能拨云见日,揭开真相。但碍于杨同范身为秀才的身份,汤应求并无直接拘捕审讯的权力,只好冒险上书至上级黄州府(今湖北黄冈),申请剥夺杨同范的秀才功名,并在府内发布通缉令,寻找消失的杨氏。
然而,黄州府并未轻率地同意褫夺杨同范的秀才身份,而是优先着手通缉杨氏,遗憾的是,尽管搜索范围不断扩大,杨氏依然杳无音信。鉴于此,黄州府拒绝了汤应求关于撤销杨同范秀才功名的提议,并将此案原封不动地退回麻城县继续审理。
如此一来,汤应求陷入了两难境地:杨氏生死不明,而嫌疑人杨同范却又因为秀才身份得以逍遥法外。他深刻理解,解开这一切谜团的关键在于找到杨氏,无论生死,都将揭晓案件的真相。然而,现实状况却是杨氏下落无处可寻,唯一的嫌疑人杨同范又无法合法拘审,导致这桩疑案如同被浓雾笼罩,久久未能破解。
时光荏苒,一年光景过去,河水悠悠,河边沙滩上赫然出现一具早已面目全非、性别难辨的腐尸。消息传至县衙,汤应求立即指令麻城县的首席仵作李荣赶往现场验尸。谁知,在李荣紧张进行验尸工作期间,竟然有人试图用重金贿赂李荣,要求他出具证明该腐尸为女性的验尸报告。这一突发状况,无疑为原本就充满悬念的案件又增添了一层浓厚的阴谋色彩。
在当时,麻城县的李荣乃是享誉荆楚的首席仵作,人称“湖北第一刀”,因其品行端正、办案严谨且验尸技艺超群,名声远播至湖北按察使司,每逢疑难案件,省内高层都不惜纡尊降贵,特地邀请他前往省城主理验尸工作。面对眼前的贿赂诱惑,李荣毫不动摇,坚守职业道德,断然拒绝了这份昧良心的钱财。
与此同时,河滩新发现的腐尸消息不胫而走,焦急寻找姐姐杨氏的杨五荣闻讯赶来,望眼欲穿地审视那具已严重腐败难以辨识的尸骸。悲痛之情涌上心头,杨五荣竟失声痛哭,激动地宣称这具尸体便是他的姐姐杨氏,并坚称是姐夫涂如松所为,当下便要求汤应求知县立刻下令逮捕涂如松。
正义的李荣并未受到外界情绪的影响,他细致入微地完成了尸检工作,其结论犹如晴天霹雳:根据检验结果,这具腐尸并非女性,而是一名男性,死因为溺水身亡。显然,这具男尸与杨氏毫无关联,汤应求据此判定杨五荣的指控缺乏依据,拒绝了他的拘捕请求。
戏剧性的转折接踵而至,秀才杨同范此刻站了出来,利用自己的身份集结县学众多学子一同包围县衙,他们振臂高呼,指责汤应求和李荣受贿包庇涂如松,玩忽职守、颠倒是非。这一系列动作将整个麻城县搅得人心惶惶,也为这起错综复杂的案件增添了更多扑朔迷离的色彩。
即使汤应求成功地将杨同范及其带领的一众县学书生们劝退,但杨同范并未就此罢休,他紧握着不放的信念,再度集结杨五荣与其他书生,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威严庄重的湖广总督府门前,誓要申冤到底。
彼时湖北巡抚一职正处于空缺状态,由湖广总督迈柱暂代其职。迈柱虽身为满洲贵族,却素来喜好结交文人墨客,乐于展现自己亲近士人的姿态,为自己赢得了礼贤下士的好名声。当他目睹杨同范这位秀才携大批书生以及所谓的受害人亲属在总督府门前大声喊冤时,他视此为展现公正与明智的最佳时机,毫不犹豫地决定受理杨五荣的申诉。
迈柱随即派遣了一位已在科举中高中进士、目前担任候补知县的高仁杰,作为省派专员介入此案。陪同高仁杰的还有按察使司衙门经验丰富的仵作薛无极,两人共同前往麻城县,重启对涂如松杀妻案的调查审理。
所谓候补知县,在清朝体制中是指那些虽已通过科举成为进士,但未能进入翰林院深造的官员,他们在等待实际职务的过程中,会在省巡抚衙门内从事政务学习,一旦有县令职位空缺,即可随时补任。在等候期间,他们常会被派遣执行地方巡察任务,以便积累实践经验。
高仁杰本人已在省衙虚位以待多年,满腹经纶亟待施展,对实授知县一职怀揣炽热期盼。他深知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如果能借此次案件揭露汤应求的不公或疏漏,就有望取代其麻城县知县的位置,实现自己的仕途跃升。
仵作薛无极,贪婪无度,面对同样的贿赂诱惑,不同于李荣的铁骨铮铮,他选择了接受那笔黑钱。于是乎,当高仁杰与薛无极一行抵达麻城县时,他们迅疾推翻了汤应求和李荣之前的权威鉴定。薛无极刻意扭曲事实,坚决声称河滩上的腐尸乃是一名女子,且死亡原因系遭人猛烈攻击肋骨致死,无疑是一起蓄意谋杀案。
面对高仁杰与薛无极如此篡改事实的行为,汤应求愤慨不已,深知唯有寻求更高层级的裁决才能还原真相。他火速向黄州府提交申诉,请求重新审查此案。然而,狡猾的高仁杰预判到了汤应求的行动,抢先一步,直接向湖广总督迈柱禀报,诬陷汤应求、师爷李献宗以及仵作李荣均收受了涂如松的贿赂,从而包庇了涂如松。
迈柱听闻这般说辞,竟轻易相信,旋即下令剥夺了汤应求的知县职位,并将汤应求、李献宗和李荣等人一并收押,准备进行彻查。同时,迈柱提拔高仁杰为麻城县临时知县,全权接管此案审理工作。
至此,一心追求公正的汤应求等人为冤案所累,锒铛入狱,案件被草率定性为涂如松杀妻案。然而,这桩看似盖棺定论的案件,真的就是事情的真相吗?还是另有隐情,尚待揭示呢?
实际上,汤应求自始至终秉持公正,他的每一步判断都精准无比,而他敏锐地洞察到的关键节点,恰是围绕着杨同范展开。正如汤应求所预见的,杨同范绝非出于单纯的情谊援助杨五荣,而是怀揣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而这背后的动机,正是觊觎杨氏的美貌。
追溯过往,杨氏曾是富户冯家的童养媳,尚未与未成年的未婚夫完婚,未婚夫便不幸去世。随后,杨氏与未婚夫的本家侄子冯大暗生情愫,二人保持着不为人知的关系。即便最终杨氏嫁给了涂如松,她仍对冯大痴心不改,常常借故与涂如松争吵,然后返回娘家,实则是借机与冯大偷期私会。
那一次杨氏借口婆母生病,离开了涂家,径直躲进了冯大家中,两人情难自禁,杨氏也因此未能在涂如松前来接她时回到婆家。蒙在鼓里的杨五荣,误以为姐姐惨遭涂如松毒手,尤其是听了无赖赵当儿的添油加醋,更是坚信杨氏被害,于是四处奔走鸣冤。
随着麻城县内此案愈演愈烈,喧嚣尘上,冯大的母亲得知了此事,心中恐慌不已,打算主动向汤应求坦白杨氏藏匿在自家的秘密。然而,冯大却制止了母亲,他私下找到了杨五荣,将杨氏与自己暗中往来的真实情况,一字一句地道出了实情。
当杨五荣得知自己被赵当儿戏耍,恍然醒悟,但他发现自己已然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困境。倘若现在他主动去找汤应求澄清事实,撤销对涂如松的指控,按照《大清律例》的规定,此前反复煽动舆论、力主严惩涂如松的行为,很可能让自己背上诬告的罪名,面临严厉的杖责惩罚。恐惧之余,杨五荣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收拾这残局。
冥思苦想之下,杨五荣想起了家族内的秀才亲戚杨同范,此人精明机智,或许能有应对之策。起初,杨同范并不愿涉足杨五荣的家务事,然而,当杨五荣领着那位容貌出众的杨氏悄然来访时,杨同范的道德防线瞬间崩溃,他不顾儒家圣贤的教诲,被杨氏的美貌所打动,心中萌生了占有之意。于是,他提出了一个条件:只要杨氏愿意藏匿在他府中,他就愿意出手相助杨氏兄弟。
杨同范趁机霸占了杨氏,将其藏匿于自家宅邸的秘密夹墙之内。一方面,他唆使杨五荣继续纠缠县衙,坚持追究涂如松的罪名;另一方面,他还私下塞给赵当儿一笔银两,确保其在公堂之上坚持指控涂如松杀害了杨氏。随着时间推移,河滩上意外出现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杨同范看到了契机。他心知肚明,汤应求之所以迟迟不愿抓捕涂如松,关键就在于没有杨氏的尸体作为证据。于是,他暗中勾结了仵作李荣,企图借助那具腐尸,伪造证据,将其指认为杨氏,这样一来既能顺利拘捕涂如松,也能借此结案,掩人耳目。
未曾料到,李荣身为仵作,却有着坚定的操守,对杨同范的贿赂之财不屑一顾。面对此景,杨同范焦灼不已,只能另辟蹊径,带着杨五荣闯入省城总督府制造事端。总督迈柱派出的调查专员高仁杰和薛无极各怀鬼胎,而杨同范趁机拉拢了这两个角色。其中高仁杰最为得意,他一边接收杨同范的贿赂,一边谋划着通过此案扳倒汤应求,以此换取外放到县里任职知县的良机,真可谓是鱼与熊掌兼得。
迈柱采纳高仁杰的意见,将他任命为麻城代理知县,全面负责此案的审理工作。高仁杰对此喜不自胜,立即下令拘捕了汤应求、李荣、李献宗以及涂如松四人,并对他们进行了严酷的审讯。然而,四人坚称自己无罪,拒不承认捏造的罪名。在此情形下,高仁杰选择了严刑拷打,企图迫使他们屈服。
在这场残酷的刑讯逼供中,仵作李荣以其一贯的刚正不阿,哪怕承受着无情的杖刑打击,仍然顽强地坚守自己的验尸结论,坚决不改口。高仁杰恼羞成怒,竟下令在公堂之上将李荣活活打死,造成了一场令人震惊的公堂悲剧。
在李荣惨遭杖毙之后,高仁杰的手段变得更加残酷,他将目光转向涂如松,对其进行严苛的拷问。涂如松在痛苦的烙刑折磨下,双脚几乎被烙得皮肉剥离,露出森森白骨,无奈之下,他被迫承认了莫须有的罪名。汤应求和李献宗也同样遭受了高仁杰的严刑逼供,最后在身心俱疲之下,违心地承认了虚构的罪行。
然而,仅有口供还不足以定案,必须要有物证支持。然而那具被认为是杨氏的腐尸明显为男性,头上寸草不生,没有任何女性衣物的痕迹,更别提具有典型女性特征的小脚骨了。高仁杰并未就此罢手,继续对涂如松施加压力,要求他交出杨氏尸体的确切位置。在痛苦不堪的拷问之下,涂如松胡乱指认杨氏的尸体被埋在了荒芜的乱葬岗。
当高仁杰派人依照涂如松提供的地点搜寻,却未能在乱葬岗找到任何匹配的女性尸体。此刻,涂如松的母亲不忍儿子再受折磨,她剪下自己的长发,覆盖在腐尸的头部,试图营造出女性的假象。与此同时,李献宗的妻子也不堪忍受,她割伤手臂,用自己的鲜血浸染一条裙子,并忍痛掘出了早夭儿子的墓,将幼子的脚骨取来替代女性的小脚骨。经过这番拼凑,那具原本的男尸竟被伪装成了看似符合杨氏特征的女尸模样,这无疑是该案中最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在高仁杰费尽心思拼凑出所谓的证据链后,他沾沾自喜地将此案当作铁案上报给了黄州府。黄州府知府蒋嘉平收到卷宗后,一眼便看出其中疑点重重。他曾见识过李荣精湛的验尸技艺,对其极为推崇,因此对李荣分不清男女尸体的说法表示极度怀疑。蒋嘉平决定从黄州府派出资深仵作前往麻城县,重新验核那具争议颇多的尸体。
黄州府仵作抵达麻城后,经过仔细查验,确认那具尸体确实为男性。高仁杰闻此噩耗,心生惧意,生怕自己一手炮制的冤案曝光。他一面紧急向蒋嘉平申诉,声称尸体已被他人调换,要求再次组织验尸;另一面,则暗中筹划销毁现有尸体,另找一具女性尸体顶替。
不料天有不测风云,麻城县突降罕见暴雨,引发山洪暴发,停尸的义庄在洪水中化为乌有,尸体也随之消失无踪。蒋嘉平无奈之下,只得将此案原始卷宗上呈湖广总督迈柱。然而,迈柱先前已深受高仁杰影响,对高仁杰的判断深信不疑,没有细究卷宗细节便同意了高仁杰的定案意见。迈柱将此案呈递刑部,刑部审批通过,判决涂如松斩首示众,汤应求和李献宗则被判处绞刑,三人死刑皆定于秋后执行。这场堪称“天衣无缝”的冤案,似已注定成为无可逆转的事实。
就在众人以为一切已成定局,涂如松、汤应求与李献宗的生死已然被判决在即,只要等到秋后问斩,这桩冤案便再也无人能翻案之时,命运的车轮却悄然转动起来。高仁杰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实职知县的任命,而随着汤应求被捕,麻城县迎来了新的知县陈鼎。陈鼎与高仁杰截然不同,他是一位公正无私、德行高尚的官员。与此同时,朝廷调派湖广学政吴应棻接任湖北巡抚,吴应棻同样是声名在外的清廉正直之士,正是他们的出现,为挽救涂如松等人带来了曙光。
而真正扭转乾坤的转折点,源自一个看似平常的妇人生子的故事。一日,产婆来到杨同范家中协助其妻子分娩,孕妇在疼痛煎熬中竭力呼唤:“三姑救我!”就在这紧要关头,屋内隐蔽的夹墙之中,一名女子现身而出,协助产婆接生。产婆定睛一看,惊讶地发现,这名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之前遍寻不着、贴满了通缉令的杨氏。这一戏剧性的揭露,犹如石破天惊,使得沉寂已久的真相逐渐浮出水面。
阴险狡猾的杨同范察觉到纸包不住火,为防止事情败露,在其妻平安生产后,他私下塞给产婆额外的二十两纹银,企图封住她的嘴,让她保守这个秘密。涂如松杀妻案在麻城已是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产婆亲眼目睹杨氏不仅活着,还从杨同范家的秘室走出,顿感涂如松等人可能是被冤枉的无辜者。出于内心的良知,她实在无法坐视涂如松等人的生命被错误的判决吞噬。于是,她决定打破沉默,让自己的儿子带上杨同范给的那二十两银子,匆匆赶往县衙揭露真相。
新任麻城知县陈鼎初到任便注意到此案,查阅卷宗后,他对其中诸多疑点耿耿于怀。正当此时,产婆之子前来报案,陈鼎敏锐地捕捉到此案与杨同范之间的紧密联系。考虑到杨同范可能会为了掩盖真相而对杨氏痛下杀手,陈鼎当机立断,命令差役以“窝藏娼妓”的名义,巧妙绕过秀才身份的特殊保护,将杨同范依法拘捕,以防他做出进一步的疯狂举动。
杨同范被捕后,陈鼎迅速部署,果真在杨府夹墙中找到了失踪的杨氏,顿时,“麻城杀妻案”真相大白。陈鼎主持公开审判,将杨同范、杨五荣和杨氏一并带上公堂,并传唤涂如松前来当面对质。当杨同范和杨五荣的罪行暴露无遗时,他们不得不当庭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面对面容憔悴、伤痕累累的涂如松,杨氏心痛不已,抱住涂如松痛哭流涕:“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啊!”
查明真相后,陈鼎迅速整理了案卷,递交给了湖北巡抚吴应棻和湖广总督迈柱复审。原本迈柱只需承认自己当初疏忽造成了冤案,然而,为了保全自身颜面和地位,他竟然恳求吴应棻不要将此案上报朝廷,意图维持原先刑部的错误判决。
吴应棻对此类牺牲无辜人命以掩饰个人过错的做法深感愤怒,他毅然拒绝了迈柱的请求。然而,迈柱仍未放弃挣扎,决定亲自对杨同范进行审讯。在审讯过程中,迈柱言语间有意无意透露出想要袒护杨同范的意图,狡猾的杨同范立刻抓住机会,当着迈柱的面翻供,声称自己在陈鼎那里遭到刑讯逼供,之前的认罪实属屈打成招。他只承认自己私藏娼妓,并指使他人诱使杨氏自称为娼妓,企图借此逃避法律的严惩。
迈柱见杨同范如此“默契配合”,心下窃喜,胆气陡增,遂决定反击,向雍正帝上奏,声称吴应棻试图包庇麻城杀妻案的幕后黑手,并亲手炮制了一出冤案。而吴应棻不甘示弱,也立即向雍正呈上奏折,指出迈柱失职不察,导致麻城杀妻案中的涂如松等三人险些含冤而死。
面对督抚双方针锋相对的指控,雍正帝深感疑惑,无法判断究竟何方所述为实,遂决定暂时解除迈柱和吴应棻的职务,特派户部尚书史贻直临危受命,兼职湖广总督,亲赴湖北调查此案。史贻直深入实地调查后,其结论与陈鼎最初的判断完全吻合,雍正这才看清了真相,认同吴应棻的看法,确认此案实为一桩冤案。
雍正帝最终亲自主持公道,作出了如下判决:涂如松洗脱罪名,即刻获释;汤应求恢复麻城知县职位;李献宗因表现公正,晋升为麻城县典史;仵作李荣坚守原则直至最后一刻,朝廷出资厚葬,并为其树立纪念碑表彰其忠诚;陈鼎因公正断案,晋升为黄州府通判;而高仁杰因滥用职权,枉法裁判,被判处绞刑,其家属被贬为奴隶,送往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永世不得赦免;杨氏因婚内不贞,导致此冤案的发生,被发配至宁古塔为官妓,永不许赎身;杨同范、杨五荣以及仵作薛无极三人罪大恶极,被判处斩立决;赵当儿因恶意诬陷他人,被杖责四十,并同样发配宁古塔为披甲人奴隶,永世不得赦免;迈柱因处理此案失当,被勒令停职反省;而吴应棻则因其坚守正义,得以官复原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