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帐内,早已无有关二爷的身影,入目所及尽是大批的绫罗绸缎,金银器物,以及许多战战 兢兢的仆役、侍女,曹操脸上一片落寞。
他认出来了,这些人和物件都是自己往昔赏赐给关云长的,没想到他竟然全都留在此处。 曹操是真的想留下关羽为自己效力,他也是用尽了办法,不曾想自己终究是白费了心思。
一时间,曹操心中升起了极大的挫败感:“财富不能动其心,爵禄不能改其志,生死不能阻其 行……”
“对于这样的人,莫说我曹操……天奈其何?!”
旁边的贾诩神色肃然:“主公,关羽此去必投袁绍,如此一来……袁绍可就如虎添翼了,请主公 速派悍将铁骑追杀,以绝后患!”
这位平时不声不响总躲在众人身后的西凉毒士,此时一开口便是杀气腾腾。
他平日里固然明哲保身,但此时官渡形势已然对曹军极为不利,他又怎愿意再给袁军增加实
力?
张辽神色一变,他和关羽交好,自然不愿关羽陷入险境,他正准备咬牙开口,却听见曹丞相 一声讥笑。
“袁绍如虎添翼?呵,你们莫要忘了,是刘大耳给关羽写的书信!”
“以刘大耳的性子,如何会让这等猛将给袁绍效力?况且……”
讲到此处,曹操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又如何能下得了手……云长要与我道别,我岂能不与他见 面?诸位且与我一起去送一送云长吧。”
说罢,便率先出帐上马,追赶关羽而去……
往河北方向的官道上。
关二爷跨坐赤兔马,和昔日旧人随从护着一辆马车,转辨而行。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疾呼:“云长!云长慢行!!”
只见数百骑士纵马狂奔而至,为首者赫然是曹操!
关二爷心头一惊,毫不犹豫的横刀马前。
却见曹丞相离关羽尚有百余步时,便急忙翻身下马,快步至赤兔马前:“云长,为何行色匆匆 呐?”
曹操走的急了些,呼吸粗重:“连喝我一杯送行酒都等不及了吗?”
望着曹老板为了送自己略有些狼狈的模样,纵然是关二爷也不得不心中为之动容。
但面上却没有丝毫松动:“禀丞相,关某与丞相有约, 一旦得知兄长下落,无论天涯海角也要 前去相会!”
“现在已经知道兄长下落,因此匆匆前往,万望恕罪!”
这一刻,曹老板是真的有些嫉妒刘备了,但奈何自己确实和关羽有约在先:“我既与你有约, 又岂能失信呐?”
“此去路途颇远.风吹日晒.我为云长备了一件锦袍.以供云长路上遮阳御寒。”
说罢,便有随从托举放置锦袍的木盘上前,曹操面带笑容的取过锦袍:“来,我为云长披上。” 曹老板话音刚落,就见一柄寒光闪闪的青龙偃月刀出现在自己面前。
赤兔马上,关羽默然躬腰:“多谢丞相,恕关某不能下马叩谢,就此别过!”
曹操心中感叹,云长这还是信不过我。
面上也只能尴尬一笑,将锦袍放在了青龙偃月刀上。
关羽挑袍接过,当即披在了身上,这才让曹老板稍微好受了些。
“就此别过。”
“但愿你我后会有期啊云长!”
关二爷深深看了一眼曹操,随即毫不犹疑调转马头而去。
曹操有些失神的望着背影越来越远的关羽,忽然好似清醒过来,在身后众人的惊愕之中,匆 忙跑上了前方的高坡。
因为这里能看云长的背影更久一些……
望着背影彻底消失的关二爷,曹操怅然若失。
他想起了那日下邳城外,关二爷终于愿意为自己效力时,自己是何等的激动、兴奋。
他想起来了关羽归降后,自己竭尽所能的施恩义与他……
尤其是不久前关云长斩颜良、诛文丑之时,曹操心中的振奋几乎要溢于言表,他本以为袁绍 大怒之下会彻底斩了刘大耳,断了云长的归路。
岂料这反而促使云长更加决绝的离去。
曹老板实在是太喜欢关羽了,这等忠义神勇,千古无二的大将,哪个主公不喜欢呢?
但他曹孟德终究留不住这等忠义之士…
想到这些,曹操不由怔怔自语:“关羽走了,关羽走了`」 …”
两颗滚烫的泪珠自曹操眼角落下,但旋即便恍然惊觉,不动声色的轻轻拭去泪迹。
曹孟德深深的吸了口气,云长虽然去了,但此刻却不是自己忧愁伤心的时候。
如今自己要把所有的精力放在即将到来的官渡之战上!
自己破袁绍、擒刘备!
到时再把云长请回来就是!!
“回营!”
远方,关羽护着两位嫂子的马车前行不停,忽然有随从急报:“关将军,前方有人拦路?”
“ 嗯 ? ”
关羽凤目睁开,杀气掠过,莫不是那曹孟德反悔了?
他持刀纵马向前,果见一人牵马而立,那马上还坐着一人。
“子龙?!!”
关羽急忙勒马,不可置信的看着那牵马之人,其人正是赵云赵子龙!
但那马上之人,却更是让关二爷浑身大震,目瞪口呆:“军,军师?!”
陈逸坐在马上,笑着一指关羽:“云长,我侯你多时矣。”
当时在军帐中听的关二爷要走,陈逸便决定还是和关羽见上一面。
自当初为刘备效力之后,若要陈逸论在刘备这个小集团中他和谁处的最舒服,莫过于赵子 龙、关云长二人。
赵子龙本就是自幼出身贫困,对陈逸的许多站在平民角度的主张感同身受,故而一直不停的 靠近陈逸。
关二爷虽然对陈逸也有许多不满,但基本上都是对事不对人,更不会颠倒黑白、莫须有,是 真正的君子。
故而那夜自己被徐州围杀之时,虽然关二爷藏在暗处不出手相救,陈逸倒还真不怎么恨他, 他身为刘备、张飞的兄弟,不对自己动手,就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致了。
“军师!”
关羽急忙翻身下了赤兔,大步疾跑至陈逸马前。
望着那张面带淡笑的熟悉面容,关二爷几次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又咽了回去。
关二爷满面羞惭的抱拳拱手:“是我等兄弟对不住先生。”
“那夜,先生身处险地,关羽却冷眼旁观,此关羽之罪!!”
陈逸摇头:“此事主谋、从犯皆不在你,与云长无干。”
先生的声音虽然平淡,但这主谋、从犯的字眼还是忍不住让关羽心头一跳,他知道,先生这 是还在记恨着大哥、三弟。
“先生……你,你随我回去吧!”
关羽希冀的看向马上的刘备:“前番种种,俱是大哥对先生的误解,此番由我为先生作保,定 然要大哥、三弟向先生致歉!”
先生在时,大哥城池、兵马、粮草俱足,可先生一去,大哥所有的一切都成了镜花水月,从 原来的一地诸侯到如今再度寄人篱下,几乎转瞬而已。
究其原因,终究是先生在与不在的缘故!
关二爷此刻心中无比的清楚,要想成就大业,要想摆脱眼前的窘境,先生是大哥最后的机 会,也是唯一的机会!
陈逸无奈的看向关羽:“云长,就算我退一步,愿意跟你回去,可如今我与刘玄德之间岂有余 地?”
“我设计让他丢了徐州和十几万大军,后来他遣张飞来暗杀于我,反被我重伤张飞,更是留下 了子龙……”
“到了这般地步,他不杀我……岂能甘心?”
陈逸话语中,满是残酷冰冷,听得关二爷心中一片苦涩,也将关羽心中最后的幻想撕的粉 碎。
是啊,已经回不去了,终究还是自己想当然了。
关羽的目光移向赵云,他想弄清自己心里的疑惑:“子龙,大哥来信,说你……”
背主二字,关羽终究没说出口,他依旧相信赵云不是背主之人。
关二爷话犹未尽,赵云哪里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他苦笑不已:“主公命我寻找军师踪迹,将军师请回来,我寻得军师之后,军师便与我定了个 赌约……”
“若是主公在得知军师下落之后,不曾遣翼德来杀他,便是我赢了,军师便随我回去见主公…… 若是主公遣翼德来杀军师,便是军师赢了,我便留在军师身前效力,结果……”
赵云感叹道:“云长你如今也看见了……大丈夫岂能为无信之人,实非赵云不忠也!此番云长去 见主……玄德公,还望替赵将此中缘由告知玄德公、”
听着赵云一口一个玄德公,关羽寂然良久。
无论是子龙、翼德甚至自己和大哥如今的境遇,都或明或暗的隐隐与军师有关,可这一切的 罪责都却与军师无关。
这一切,终究是徐州城那一夜,自家兄弟咎由自取而已……
关二爷深吸一口气,撩袍跪倒在陈逸马前,沉声拜别:“军师,关羽去了!自今日之后,你我 各为其主,无需留情!”
陈逸微微颔首,这才是自己印象中哪个果决干脆的关二爷。
陈逸把那日曹操送自己的令牌,让赵云转交给关羽:“云长,这令牌乃是曹孟德贴身之物,曹 军势力之内,无论文官武将,见此牌都不会为难你……”
关羽接过令牌,眼中满是复杂:“军师……”
陈逸的声音逐渐冰冷:“云长你回去替我与刘备传话,告诉他……”
“此番袁绍必败!他刘玄德必死!”
“且让他洗干净脖子……引颈待戮吧!!”
袁军中军大帐内。
袁绍满脸阴沉的听着郭图的密报。
“据邺郡太守密报,邺郡本该拨付五万粮饷的,但由于许攸之子监守自盗,贪了三万多,因而 耽误了此次粮饷!”
“其子供词中言,此事许攸也略知一二……因为那三万粮饷,就是为其父修府邸的。”
怒火瞬间在袁绍胸中燃起!
他知道许攸贪财,但真没想到这许攸居然贪到这等地步,两军大战之际,居然还敢冲军饷伸 手 ? !
“许攸负我!”袁绍恨恨切齿。
随机又将胸中怒火压下:“此事且不要宣扬,待战事过后,我要严查重办!”
郭图心中大失所望,只是面上不显:“主公贤明!”
话语刚落,就见许攸满脸兴冲冲的闯入帐内:“主公……主公主公!那曹贼败象已显!我们已然 胜机在望!”
正兴奋的许攸很快便察觉到不对劲,因为面对这么一个大好消息,袁绍没有展现出任何的惊 异、急切、反而是冷淡的在批阅着军务。
许攸正心中疑惑,忽然发现郭图也在,当下心中略略了然。
自己素来与郭图不合,八成是这郭图刚才趁着自己不在,又在向主公进自己的谗言!
“ . 」 哈,郭图先生也在啊!”许攸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招呼。
郭图只是冷笑不语。
袁绍意义不明的目光投在了许攸身上:“袁绍如何败象已现啊?”
“回主公,不久前,在下亲率士卒在那曹军大营附近探查,岂料……”
见袁绍相询,许攸精神大振,连忙将自己所获经过,说与袁绍听。
“主公你看……”
许攸激动的将那份书信递给袁绍:“真是不敢想象,两军大战在即,曹操居然只能供给士卒稀 粥!我猜到了曹军缺粮,却不想居然缺到了这等地步!!”
“主公若是将大军分为两路,以一路为诱饵攻他的官渡大营, 一路为主力直取许昌,我敢断 言……”
“这必是曹贼的奸计,岂能瞒得了主公!”一旁的郭图,满脸不屑的打断了许攸的话。
许攸大怒:“郭图,你怎能说这是曹贼的奸计!那曹贼分明是形同累卵……”
“许攸!”
郭图一声厉喝:“曹操诡计多端,狡诈奸猾谁人不知?我不信你看不出来这信中的古怪,哪有 大战之前给士卒喝稀粥的,这岂不是自己毁了自己的军心士气?”
“你许攸贪财,曹操到底给了你多少金银珍宝,你敢替他欺瞒主公?”
许攸气的瞠目结舌:“郭图小人!你……你……”
恰在此时, 一名军士匆匆来报:“主公,田丰已于狱中伏剑裁!其临终前,为主公留下书信一 封。”
正冷眼旁观的袁绍忽然一怔:“田丰果然死了?”
此前,正是许攸向袁绍进言,说田丰在狱中讥笑主公不听他言必败,这才激怒袁绍下令士卒 持自己配剑,立斩田丰。
但此刻真的听到田丰自杀的消息传来,袁绍又忍不住后悔了,(好好的)田丰其人只是过于刚 直,对自己的忠心却是无需质疑的,他真的该死吗?
一旁的许攸听说田丰留下书信,忽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郭图接将竹简捧到袁绍面前,袁绍有些疲惫的一挥大袖:“我心乱如麻,你念吧。”
郭图展开书信:“主公如晤,当在下的死讯传到主公面前时,主公一定会后悔的……”
“主公令在下死,定有小人进谗,其人必是许攸!”
“许攸与曹操是同窗密友,他们藕断丝连,鸿雁传书….…”
“此战若主公胜,许攸必竭诚尽忠主公,如主公败于曹操,许攸必背主投敌!”
许攸早听得目瞪口呆:“这……这……主公,这必定是田丰临终怨怼,这是他对我的诬陷呐!”
他万万没想到,田丰临死之前,居然还给自己留了这么一手!
袁绍缓缓起身,眼神冰冷的盯着许攸。
他本来就对许攸大肆贪墨军饷之事极为不满,田丰之死又让他生出悔意,对许攸的不满也更 深,如今田丰临终之前的这份书信,终于将袁绍心中对许攸的不满彻底引爆!
“许攸,你以为让自家儿子贪墨军饷之事我不知道吗?这些我都能忍……”
“但你屡进谗言,致使我误杀田丰,实在是该死!”
袁绍的愤怒,如狂风暴雨般倾泻在许攸身上:“念在你以往微有薄功,这颗人头暂时寄放在你 项上!”
“待我灭了曹贼,再明察严办!退下!!”
许攸失魂落魄的出了中军大帐,口中喃喃自语:“庸主!果然庸主!耳!”
郭图说我勾结曹操……
田丰说我勾结曹操……
如今连你袁本初也说我勾结曹操?!!
我辅你何用?
我辅你何用啊?!!
许攸怨毒的转身看向中军大帐……
好,你们都说我勾结曹操!
那我便索性勾结曹操给你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