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武泰元年,初春二月。
军事重镇,晋阳。
夜半三更时分,大将军府邸的家奴,火急火燎的闯进高欢居住的大都督府。
家奴只是说大将军有要事相商,军事会议切不可迟到,却唯独不说发生了什么事?
这让高欢摸不着头脑,单凭几句话,也揣度不出大将军的用意,只得硬着头皮前往。
大将军府,月黑风高夜,烛影斧声,灯火通明的府邸之中,擅自圈养的府兵站立两旁,手握寒光四射的长枪,军容严整,纪律分明。
军旅出身的高欢,很快察觉到异样,顿时感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杀气,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高欢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犀利的眼神环顾四周武将,赫然发现府邸中尽是尔朱荣的亲信幕僚。
亲族兄弟:堂侄尔朱兆,堂侄尔朱天光,堂弟尔朱仲远,族弟尔朱世隆。
亲朋故旧:结义兄弟元天穆,表亲慕容绍宗,谋士司马子如,亲信奚毅,贺拔三兄弟,武川镇降将侯景。
军事会议一共十二人,这些人都是能够与尔朱荣谋划大事的心腹幕僚,忠诚绝对可靠,消息绝对不会泄露。
这些骄兵悍将,都是尔朱荣平定北方六镇之乱招降纳叛的悍将。
明眼人都看得出,今晚必有大事发生,这绝对不是一场普通的军事会议。
高欢端起一杯美酒,一饮而下,根据最近掌握的情报分析,试探性说道:
“诸位,大将军深夜召见我等前来,肯定有重大事件发生,莫非是悍匪葛荣举兵北上?欲率领河北之众与大将军决一雌雄。”
高欢话音刚落,全场哗然,不少年轻气盛的将军义愤填膺,甚至主动请缨。
侯景确实属于冲动派,做事没过脑子,眼神中充满着杀气,拍案而起说道:“首战即决战,一战定乾坤!关外诸侯,侯景视之如同草芥,尽是插标卖首之辈,我愿提虎狼之师,横扫葛荣,尽斩河北叛将之首级,悬于晋阳城门。”
“哈哈,侯景勇气可嘉!但杀鸡焉用宰牛刀?关外诸侯,依我看乌合之众而已,只要太后下诏书准许入主中原,何愁大事不成?”
“只要大将军给我七万兵马,武器铠甲和粮食军饷备齐,预定于一年之内,彻底剿灭葛荣,将富裕的河北地区收入囊中。”大将奚毅站起身来,拍着胸脯立下豪言壮语。
这家伙简直比侯景还要会吹牛!
真是吹牛不犯法!没准是喝高了!
侯景藐视的瞟了一眼奚毅,不屑与他争论。
对这家伙嗤之以鼻,竟然抢了自己风头。
高欢思虑片刻,却反问道:
“奚毅将军,河北葛荣已成尾大不掉之势,麾下猛将无数,譬如宇文泰、独孤信,况且还有杜洛周兵败逃往河北,倘若两股势力合兵一处,兵力可达数十万之众,你确定能对付得了?”
“再者,昔日大将军上表请求平叛河北,被太后以皇帝的名义,婉言驳回奏章,勒令大将军抓紧平定北方六镇之乱,稳定北方疆域。”
“太后亲自下诏书,重赏有功将士,严令大将军率军南下,朝廷自有办法对付河北叛军,试问你一介武夫可以说服太后?”
奚毅被怼得哑口无言,自知不敌,又害怕引起众怒,一屁股坐了下去。
“大将军升帐了,诸将跪迎!”房间外一名持刀侍卫高声喊道。
亲信幕僚们吓得手忙脚乱,赶紧整理好衣着仪容神态,不敢有丝毫怠慢!
可见尔朱荣在这帮悍将心中的威望。
房间门缓缓打开,他身后跟着两名亲兵,霸道剑眉扫视众将,气场格外的强大,极具压迫感。
只见尔朱荣身穿黄金铠甲,内衣裹挟着金丝软甲,胸前一面护心镜,猛虎图案装饰,手握削铁如泥的黄金宝剑,镶嵌有奇珍异宝,头戴着红樱黄金头盔,颇有贵族将领气质。
尔朱荣有着皮肤白皙的脸庞,棱角分明的绝世美容颜,活脱脱的美男子,整个人透露着威震天下的枭雄之气,让人不敢直视。
“功盖曹操,祸比董卓”的尔朱荣,作为一代乱世枭雄,做事心狠手辣,狡诈巨奸,手里可是拿着董卓加曹操的巅峰剧本!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自古成大事者,岂可偏执一端?这是尔朱荣乱世用人的原则。
“我等参见大将军!”诸将皆下跪行礼。
尔朱荣是慈眉善目,对着众将弯腰回礼,笑脸相迎的抱歉说道:“哎呀!老夫来迟,害得诸位在此等候多时,实在是失礼,失礼!”
“奈何老夫实在是军务繁忙,一时抽不开身,没有提前通知诸位,还请诸位见谅,见谅,大家也不必如此拘礼,都坐啊,坐啊。”
等待尔朱荣往主座上稳坐之后,麾下诸将才敢放心落座。
高欢则用余光打量着尔朱荣。
自从高欢归降朝廷以来,大将军尔朱荣对自己多加防范,这让高欢感到头痛不已。
唉,只怪在乱世崛起的过程中,高欢多次反复无常,频繁跳槽,信誉缺失。
他曾在怀朔镇起兵反叛朝廷,又曾密谋夺取杜洛周军事指挥权,又在两军对垒之际,双方将士陷入苦战之时,果断临阵倒戈葛荣。
害得葛荣兵败如山倒,军事实力遭到毁灭性打击,带着残余部队逃往河北地区……
高欢这个人啊,历史本就不清白,人生黑点特别多,细数他的履历表,先反叛朝廷,又投降杜洛周,又弃杜洛周投葛荣,又弃葛荣投奔尔朱荣,再弃尔朱荣投自己。
标准的“四姓家奴”,人尽可夫!
一个沉鱼落雁的美女连续四次红杏出墙,做他的老公一定是没有安全感,要时时防范她,再次红杏出墙,给自己戴绿帽子……
像高欢这样,连续三次倒戈投降的人,尔朱荣做他的主人啊,也肯定没有什么安全感……
当麾下大将刘贵推荐高欢之时,书信中明确表示愿意在葛荣阵前倒戈,相助明公破葛荣,彻底平定北方六镇之乱。
对于葛荣麾下大将高欢归顺的消息,尔朱荣多少还是有一点相信的,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便准许高欢率众投诚,也不害怕高欢再次临阵倒戈投降,遭到高欢的反噬。
倘若高欢阴谋造反,尔朱荣深信有足够的军事实力,一举灭掉高欢,如同捏死蚂蚁一样简单。
毕竟,姜还是老的辣,事情成败的关键因素,岂在贺六浑(高欢鲜卑名)一人?
最后,尔朱荣以明升暗降的方式,派遣族弟尔朱世隆授予高欢大都督虚职,并收缴兵权,被尔朱荣像贼一样防备着,确实让人心寒。
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尔朱荣将黄金剑横放木桌上,满面怒容,半响才从怀中掏出一份圣旨。
当着众将的面大声宣布:
“我族弟尔朱世隆奉陛下令出洛阳,临行之前亲自赐老夫一道密诏,诏诸位英雄进京勤王,诛杀国贼,匡扶社稷。”
皇帝密诏内容如下:
“母后宠臣郑俨、徐纥,篡夺朝纲,淫乱宫廷,残害天下百姓,祸国弑君,擅自派遣禁军囚禁寡人于甘泉宫,终日以粗糠野果为食。
朕泣血手诏,密诏晋阳军阀,老丈人尔朱荣统帅六镇义军入京勤王,廓清寰宇,诛杀逆贼,相助寡人夺取政权,重掌朝政。
朕性命垂危,衣不果腹,终日泪流满面,惶恐被二三奸臣谋害,企盼爱卿星夜驰援,挽救寡人于危难之间,皇婿元诩拜上。”
尔朱荣早就不满胡灵太后专权乱政,迟迟不肯还政于皇帝元诩,这让他十分懊恼。
于是,尔朱荣暗中招兵买马积蓄实力,招揽六镇名将人才为己所用,欲图谋不轨,想造反,苦于师出无名,只能选择放弃。
正在苦思良策之际,尔朱荣就收到了来自帝都洛阳的密诏。
尔朱荣接过密诏却欣喜若狂,因为皇帝元诩这波操作,恰好给了他匡扶帝室的名号。
送密诏的是右仆射尔朱世隆,与尔朱荣是同族亲兄弟,深得尔朱荣信任,让他久居京师洛阳,暗中收集洛阳情报,掌控好舆论方向。
高欢偷瞟了一眼尔朱荣手中的密诏,愣是没有看清楚皇帝密诏内容。
高欢也不确定这份密诏真假,这万一要是尔朱荣私自伪造的密诏,故而诈称皇帝密诏,想要借此成为举兵造反的借口,自己可就要被裹挟贼船了。
搞得不好,自己可就栽了……
尔朱荣想要举兵造反,可别拉着我呀?你们尔朱家想要进一步扩大势力,不代表着我高欢这个忠厚人愿意陪你们去死……
高欢此刻狂飙演技,装作一番喝酒醉意,左右摇晃起身行礼,摸着脑袋疑惑的说道:“哎,大将军且慢,这皇帝诏书怕是有些不对吧?”
“贺六浑,你是在怀疑我吗?那你就说说这密诏有啥不对?”
“大将军岂敢?属下只是略感困惑,当今陛下年幼,胡太后掌握朝政大权,郑俨、徐纥都是太后男宠,虽然位极人臣,倘若无太后诏命,他们俩人怎么敢囚禁陛下?”
尔朱荣单手抚摸着黑胡须,面色凝重的望着高欢的脑袋,眼眸中闪过一丝杀意,手不觉握紧了黄金剑,假笑的说道:“贺六浑,此言甚是,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这就是太后的诏命,这两个奸贼就是奉太后懿旨,擅自囚禁了我的皇婿。”
“贺六浑,还有什么疑问?你接着说,本大将军听着呢?”
高欢丝毫没有感觉到危机,瞧见尔朱荣表情格外的亲近,完全把自己当亲信,便毫不避讳地再次说道:“大将军,这密诏上可说了,皇帝被囚禁于深宫,想必禁军侍卫看管严格,郑俨和徐纥两人也会封锁消息,切断陛下和外界的联系。”
“这份勤王密诏事关重大,陛下身边又无亲信之人传递密诏,宫廷严格封锁,这密诏还能这么轻易的送到大将军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