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缓缓流逝,夏夜的虫鸣稀稀落落,天边的星光流转不息。
从繁星漫天,到夜幕逐渐深重,黎明前的最后时刻,也是黑暗最为浓郁的时刻。
四周的帐篷里传出了起伏不定的呼噜声,营地中央的篝火只剩下了微弱的火星。
一个人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营地中央,目光下移,看到的是倒在地上睡得很深的斯托。
那人低声嘀咕了几句抱怨的话,伸了个懒腰钻回了自己的帐篷里。
以亡命徒的经验,怎么可能不安排人守夜?
只是在谨慎的制度也需要人的维持,而人这种生物在获得远超普通生物的智商的同时,偷懒等一系列负面特质便也深深的扎根在了人的身上。
偷懒并不是全都一无是处,正是为了活的更加省力,人类才发明了一系列的工具,才有了文明的进步。
但细化到一个组织的身上,偷懒的行为就是无可避免又让人无可奈何的恶习。
比如现在,老大已经为可能发生的情况做了妥善的应对,可他手下的人却没能完美的执行。
倘若这帮人真的有那么高的服从性和耐心,也不会落到做这种勾当的地步。
说白了,他们其实就是拥有了一点实力的流氓地痞而已,桀骜不驯和偷奸耍滑几乎成了本能,在这个基础上还异常的贪婪。
也只有他们老大这种手段足够铁血狠辣的人,才能领着他们成事。
说归正题,矿山小镇的人显然对他们的存在一无所知,这片山林对于他们来说更是没有任何威胁。
负责守夜的人早就已经放松了警惕。
而现在,明知明天山下那帮人就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的情况下,营地里多了一个被捆的结结实实的普通人就想让他们多出什么警惕性,显然不太可能。
在掌握了超出常人认识的力量后的那一天起,普通人在这帮人眼中,只是不值一提的低等生物而已。
负责守夜的那人钻回帐篷后不久,他的帐篷里就响起了响亮的呼噜声。
但是在夜幕的遮掩之下他并没有发现,自己眼中熟睡的斯托其实在他出现的一瞬间,整个后背都快被冷汗打湿了。
只是这个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年轻人的心理素质,远比他展现给这帮人看到的要强得多。
在确认那个帐篷里打起了呼噜以后,斯托愣是躺在地上又装了半个小时的死,才敢慢慢的坐了起来。
真的好险,如果刚刚他的行动早了一点,就会被守夜的那人抓个正着。
好在他的运气还算不错。
被绳子捆在身后的双手因为他的活动传来极度酸爽的麻痹感,而他死死咬着牙齿不敢发出任何额外的声响。
此刻他无比庆幸自己小时候跟住在隔壁的猎人大叔还不错,从他那学到了各种常用的打绳结方式。
会打结,自然就会解。
在一般人看来无可奈何的牢固绳结,在斯托这里却有着挣脱的可能,而他为此足足准备了几个小时。
至于维恩跟他说的那些话,他是一个字都不信。
先不提斯托究竟愿不愿意突破他做人的底线,就说他这毫无魔力的身躯,在这帮人面前简直就跟一只鸡一样毫无反抗能力。
合作的前提是双方有着对等的能力,而斯托显然不符合这个条件。
所以斯托跟他们合作,就是在与虎谋皮。
十几秒后,那个躺在篝火旁边的年轻人消失不见,留在原地的只剩下一捆被挣脱的绳子。
斯托几乎是屏着呼吸迈出的那几步,每走一步他的心脏都在颤抖。
他是真的害怕自己在走出营地的最后一刻,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问他想要去哪。
毕竟这帮人的五感敏锐程度已经是他不敢想象的存在。
好在他担心的那一切终究是没有发生,他身后的营地里睡着的终究还是人。
他们还没有离谱到在睡着的情况下听清楚营地中的每一个轻微的动静。
事实上即使是全盛时期的南宫拓也照样做不到,除非他没睡着。
他能做到的是只睡很短的时间,并且遇到危险时提前惊醒。
在离开营地一段距离后,斯托终于放开了手脚大步狂奔,同时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山间复杂的环境对他来说不算太大的麻烦,他现在要做的是以最快的速度回到矿场,带着大家离开。
只需要躲开这帮人的第一波袭击就好,剩下的交给暖光城的卫戍部队就行。
他对此无比确信。
丛生的荆棘在他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血口,但他根本就顾不上这点外伤,只是闷着头一路狂奔。
在他离开营地接近一个半小时以后,营地帐篷里正做着美梦呼呼大睡的维恩忽然被人一脚踹醒。
他猛的睁开眼睛,人还在发懵,身体却已经对着攻击袭来的方向发动了反击。
然后他又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脚。
这下他终于清醒了过来,也没有问为什么,跟着自己的老大就从帐篷里钻了出去。
老大一脚一个把熟睡的三人从敞篷里踹了出来,其中当然也包括那个负责守夜的。
三个人齐齐看着地上那捆绳子,负责守夜的家伙满脸冷汗,睡意瞬间被丢到了九霄云外。
而老大只是默默的看着他,眼神阴冷的摄人。
他忽然抓起一旁的长刀,语速飞快的说道:“我去把他抓回来!”
说完也没等老大回答,直直的就冲了出去。
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急着把人抓回来将功抵过,还是怕他的老大盛怒之下先扒了他的皮所以急着跑路。
剩下的人也没什么好说的,提上武器就跟了上去,至于方向,当然是矿场。
不管斯托有没有跑回去报信,以防万一他们都要提前展开行动。
斯托与维恩一帮人一前一后,目标直指几座小山之外的矿场小镇,前面的斯托在一路连滚带爬的狂奔之下离目标已经不算太远。
但他身后的人追的实在是太快了,崎岖的山道在这些人面前简直就跟平地一样照样跑的飞起,拦路的小树和荆棘丛直接一刀两断。
两方的速度根本不在一个水平上。
某一刻,斯托伤痕累累的身体挣脱了杂草与荆棘的束缚猛的向前一扑,于是眼前豁然开朗。
他看着远处陈旧的小镇以及远处地平线泛起的白光,激动到几乎要落泪。
他终于逃出来了!
下一刻,一道尖锐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在他听到这声音的瞬间,一股巨力撞上了他的后背,然后势如破竹的撕裂了他的肌肉,洞穿了他的身体。
斯托被这股力量带着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双脚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他颤抖着慢慢低下头,看到了那把从自己胸膛上冒出来的染血的刀刃,他眼前的世界随之开始变得模糊,生命的力量正飞速从他的身体里流逝。
凡人的生命是如此的脆弱,脆弱到就像蜡烛的火焰。
而在他年轻的平凡的本应充满希望的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猛的抬起头张开嘴,目眦欲裂的用自己这辈子最大的声音最后的力气发出了最疯狂的野兽般的嘶吼:
“拉克斯!跑啊!!!”
斯托的嘶吼回荡在整个矿场小镇的上空,然后一个健壮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他的身后,不由分说将他踹翻在地。
斯托的侧脸与地面碰撞,口中顿时涌出大股炽热而鲜红的血,这还没完,一只穿着靴子的大脚狠狠地踩在了他的头上,仿佛要将他的头碾进地里去一样。
那人咬牙切齿的咒骂着脚下的年轻人,一脚又一脚的踩踏着他的头。
满腔的愤怒之下,其实是不愿意承认的恐惧。
那人明白,自己搞砸了一切,但他怎么会怪自己呢?
全都是这个不知好歹的年轻人的错!
在黎明即将到来的时刻,斯托眼前的世界逐渐定格,然后浸入永恒的黑暗。
他的双眼失去了神采。
而那人却没有一丝要停下来的架势,直到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凯特,够了!”
而名为“凯特”的凶神恶煞的壮汉,在这一瞬间却跟受惊的鹌鹑一样猛的一抖,然后乖乖的收起自己的脚,站到了一旁。
老大的身影从林中出现,扫了一眼斯托几乎面目全非的尸体,脸上没有丝毫的波澜。
对于这个连自己都险些骗了过去的年轻人,说实话他还是有些赏识的。
但既然已经死了,那就不用在意了。
他淡淡的说道:“凯特,把尸体带上,格尔芬,维恩,去把他们找出来。”
“是。”他身后的两人异口同声的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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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注定是个不安静的夜晚,怀抱着那份难以释怀的担忧,拉克斯这一晚上几乎没怎么睡着过。
任何轻微的动静都会让他惊醒过来,在确认不是斯托回来了以后,他又会失望的躺回床上。
他其实很清楚,无论是斯托还是他自己,都不会在这种情况下选择走山路。
但人都是有侥幸心理的,他总是忍不住去想万一斯托这小子真的大半夜跑回来了呢?
直到斯托那一声嘶吼响起,眯着眼睛的拉克斯瞬间睁开了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无比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但这一刻他却希望自己真的听错了。
一片幽深的黑暗里,拉克斯因为熬夜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闪着亮光,想到可能发生的事,他的身体止不住的开始颤抖。
但他的动作并没有因此迟疑,套上衣服就从房子里冲了出去。
他要通知别人。
与此同时格列宁的房间里,从前线下来还没有太久的他显然并没有丢掉那份警觉和敏锐。
他几乎是和拉克斯同一时间醒过来的,并且在很短的时间里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而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
睡在他怀里的苏菲亚也被他的动作惊醒,揉着眼睛坐了起来,一脸的迷茫。
但这个时候格列宁也顾上女儿的睡眠情况了,他直接用双手抱起苏菲亚把她藏进了衣柜里。
苏菲亚在这个过程里总算是清醒了一点,她稚嫩的脸上显露出了不安和害怕,下意识的拉住了父亲的衣袖。
格列宁蹲了下来直视着女儿的双眼,尽量冷静的说道:“苏菲亚,外面可能出了些事情,你在这里藏好,不要出声,不要出来,明白吗?”
苏菲亚小小的身体开始因为恐惧而颤抖,但眼前镇定的男人给了她莫大的勇气。
这个人本就是她最依赖的人。
所以苏菲亚最终认真的点了点头,乖乖的缩在了衣柜的角落。
格列宁站起身,然后想起了什么,他几步走到了床边,拿起埋在被子里的小熊玩偶递给了苏菲亚。
后者抱着自己最喜欢的玩偶,表情明显安心了许多。
格列宁这才放心的缓缓关上了柜子的门。
转身出门后他才发现,波加特和希罗尼都已经被拉克斯叫了起来,他们今晚显然也没有睡熟,此时都十分清醒。
格列宁没有多说什么,大家都是成年人,情况如何根本用不着去强调。
希罗尼和波加特一人拿着长剑,一人架着手弩,表情严肃,都做好了准备。
由于工作特殊,二人在帝国生活的这些年算是三教九流全都打过交道,也对出门在外可能遭遇的情况有所准备。
简单来说,二人都是武德充沛。
而格列宁则是接过了拉克斯递过来的长剑,入手的沉重分量让他本能的感到一阵心安,但同时一些回忆也随之涌上了心头。
但现在并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格列宁强行把那些念头抛在了脑后。
众人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前往声音传来的方向,人他们当然要救,但在这之前他们要上一道保险。
格列宁拿出了一根封装严密的信号烟花。
这里是帝国境内暖光城的郊外,遇事当然是先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