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嵇闻道终于忍不住一声冷笑,满脸失望。
见他神情,江玄思量片刻,继续安抚他道:“大战在即,人心浮动也是正常,但我们之间无需任何猜疑。谢桓绝对是可以信赖的朋友,你就别想太多了。”
“至于孟九转,他早已离开谢家,如今也不是追究的时候。若你实在怀疑,我们决战后找到他和蔡隶,一并当面问个清楚。”
嵇闻道听了这番话,明白他仍是在敷衍自己,可是,他也知道这些捕风捉影的猜测毫无实据,再说下去也是无用。
虽然心寒和愤怒几乎将他整个人吞噬,但嵇闻道仍无法眼睁睁看着江玄身陷危险。他压下情绪,转而道:“此事就算不提,但最后一战我必须参加。”
这次,除了为广陵嵇氏扬名、为自己正名之外,他还存了新的用意--
若果真谢桓在对战之中倒戈相向,对江玄暗下毒手,自己拼了性命也要阻拦,绝不可让江玄自己孤身赴险。
但,他第三次提出这一要求,得到的仍是同样的回复。
“顾云天武功深不可测,一手折红英之精妙,我都不敢保证全身而退,你何必再以身犯险?”江玄仍是这套说辞,但又添了新的理由:
“而且你既然无法信任谢桓,想必你们也不能通力合作,只怕你此时加入适得其反。”
……
嵇闻道张了张口,却无话可说。
算了,既然他从始至终信的都是谢桓,而非自己,就不要再多管闲事了。
这样告诉自己,嵇闻道苦笑着离开,心头万千郁结灰飞烟灭,只剩下了茫然的空洞。
可即便下定了决心,眼看着大战之日逼近,他还是愈发坐立难安。
遣散六派合盟、密约决战地点,看起来江玄是要和谢桓两人独对顾云天,以最小的代价终结这一战。
……太危险了。
闭上眼,这几年的记忆更加清晰地反复回响。
“你不是淮水派收留的客人,而是这里的主人。无论你想做什么,只管放手去做,不必问我。”
“广陵嵇氏绵延百代,根基深厚,绝非淮水派可比。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以你的武学天赋,最多再过十年必能武功大成,重振广陵嵇氏门楣。”
“报恩二字不必再提。就算不顾那层血缘,我们也是朋友,是人生难得的知己,理应互相帮扶、荣辱与共。”
……
是你说,我们是朋友的。
就算你已经不再把我视为朋友,我也不能看着你走上绝路。
因为,我仍把你当朋友。
嵇闻道终于褪去了所有犹疑与不甘,决定无论付出任何代价,都要救他--
可是,无论是劝是求,他都不会听从。他是如此固执之人。
若在决战之日自己偷偷到场,却又不知位置。何况就算多了个自己,恐怕还是无济于事。
唯有阻止他去,才是最保险的办法。
可怎么才能阻止他?
在屋中来来回回走了无数圈,又在夜里翻来覆去想到天明,他忽然坐了起来--
一个离谱的念头鬼使神差地冒了出来。
定风波。仍是定风波。
不止是至高内功的定风波,其实还有着极佳的疗伤温养之效。若有人能身受重伤让江玄用定风波救命,耗尽他一身内力,他还怎么去和顾云天决战?
可是,若自己受伤,就无人能在关键时刻替他对付顾云天和谢桓,或者替他而死了。何况,自己也没机会名正言顺受伤。
踱向门口,几声笑闹打断了他的思绪。
嵇无风、嵇盈风和江隐正在嬉戏玩耍,仍无忧无虑,对外面的腥风血雨一无所知。
陡然间,一个可怕的想法窜上了脑海。
……
“无风,你已经长大了,要好好习武了。这个镯子带着不方便,从现在开始把它摘下来吧。”
“好,爹爹一定要把它收好。这是娘留给我的东西,千万别弄丢了。”
……
再见到嵇无风,这个前一天还活蹦乱跳的孩子已经全身是血,不省人事。那个镯子,也从此遗失。
“姐夫,求你救救无风。”
抱着嵇无风奔入府中,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全身筋骨皆被打断、经脉俱遭震碎,顾门的歹毒,实在是令人发指……
嵇闻道的声音也带了颤抖。他确实没想到顾门下手能这么狠,但现在也别无他法。自己虽然也在练定风波,但功力未成,远远不足以救活嵇无风。
“爹爹,你快救救表哥……”
“师父,明天就是决战……”
“哥哥他会不会死啊……”
所有人围成一圈,挤满了小小的房间,每个人脸上都是世间最纠结复杂的表情。他们欲言又止、他们骨鲠在喉,只有两个小孩子在哭着求江玄救嵇无风。
“姐夫--”
嵇闻道终于沙哑着嗓子开口,却只叫了一声就被江玄打断。
“你们都出去吧。”
江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向床上的血人。
……
守在门外的嵇闻道心中如煎如熬,恍然间,只觉全身筋骨被打断的是自己,蓦地瘫坐在地。
恐惧、痛苦、愧疚……种种情绪交缠之中,唯独没有后悔。
因为至少他证明了一件事:
江玄,仍把自己视为朋友。
……
许久,久到他以为嵇无风救不回来了,却也觉得甘愿,毕竟,嵇氏全家的命都是江玄救的,为他而死也是应当。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然而,门“吱呀”推开,江玄走了出来。
“命能保住,但筋骨经脉受损严重,此生恐怕难再习武了。”
听了这话,嵇闻道没顾得上进去看看儿子,反而追着江玄扑了上去,抓着他的袖子,见他脸色苍白、气息不稳,显然的确耗掉了大半内力。
“姐夫,明天你别去赴约了。换我去吧。”
盯着他看了半晌,江玄只说了两个字:
“不可。”
未曾想他执拗至此,嵇闻道怔了片刻,只得退了一步,“那你功力大损,只怕明天难以御敌。我和你一起去吧,这样也算多添一分胜算。”
这次,江玄微微皱起眉头,却终于颔首答应了。
离去时,江玄脚步虚浮,走得极慢。嵇闻道一直看他走到院门,才转身打算去看看嵇无风,谁知他忽然停下,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无风的镯子怎么不见了?”
只这一瞬,嵇闻道差点打了个哆嗦。但好在江玄并未转身。
定了定神,他斟酌着答道:
“大概是被顾门掳走的时候失落了吧。或者顾门贼人给抢去了,还想搞什么鬼名堂。”
江玄闻言没再说什么,推门而去。
……
走到这一步,终于可以和他并肩作战了。可是,明天的胜算到底有几分?如何才能确保他全身而退?
嵇闻道心中仍无把握。
这一天剩下的大半日,江玄都不见人影。他无法可想,只能待明天随机应变。总之,若实在到了生死关头,自己以一死替他换来生路就是。
然而,入夜,做好了一切准备的他却听到房门轻叩,竟是江玄主动来找自己了。
“姐夫--”
没等他开口,江玄先说道:“明天的决战,你还是别去了。我已经想好了必胜之术,你去不去都不会影响结果。你留下来好好照顾无风。”
什么?
什么叫“必胜之术”,什么叫“你去不去都不影响结果”?
嵇闻道几乎要疯了。
然而这次江玄已经直接是通知的语气,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甚至在转身离开时补充道:“我们已经换了时间地点,你切勿徒劳赶去。”
他的面色比白天还要疲惫沧桑,但不顾嵇闻道的连连追问,他最后只叮嘱道:
“对了,无风虽然有些顽皮,但是个好孩子,就算他以后无法习武,也会长成个侠骨丹心的男子汉。你别再对他那么严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