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芒种煮酒
作者:寒庐煮酒   大明修道六十年,朕白日飞升最新章节     
    芒种时节,空气变得湿润,大地也开始回暖,人就容易发困。
    五六月正是南方青梅成熟的时候,民间在芒种这一天“煮梅”,经过水热的洗礼,梅子褪去酸涩,酒汤也变得甘爽,饮之身心舒畅。
    杨廷和的老家在四川,尽管在京居住多年,故乡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
    每到芒种之时,就是杨府最忙碌的时候,一家子人忙着准备青梅酒。
    按照往常的惯例,杨廷和的夫人早早就到安东门的集市,去采买制酒所需的一应用品。
    等到一切准备妥当,已经是晌午时分。
    宅院里杨慎双手揉搓着鲜嫩的青梅,黄蛾在准备酿酒的坛子。
    “咕咚”
    小火炉上温着的黄酒,开始不断冒着细密的气泡,杨廷和将青梅投了进去,随手把火炉的风口给堵住。
    文火慢煎青梅,杨廷和在海棠树下不紧不慢地扇着扇子。
    他看向杨慎,言道:“吏部任命的文书很快就下发了,你在家里也待不了几天。”
    杨慎的行动一顿,转身望着杨廷和,他看着老父亲斑驳的白发,心中也不免有些酸楚。
    杨廷和沉声道:“为父宦海沉浮多年,有些话想和你交代。”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目光有些严肃,定定地看着杨慎。
    “为官者,有两项不能错。”
    他顿了顿,继续言道:“第一用对人,用人的水平显示你领导的能力,把人用好了,事情也就办得顺畅。”
    杨慎点头表示赞同,识人之能,御下之术,自古就是上位者的必备技能。
    “第二跟对人,要时刻记着,为官之时你就不只是自己,你还代表了很多人,但其中要有个主次。”
    火炉上的黄酒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醇香,混杂着酸梅的果味,就像新涨的夏水。
    杨廷和小心翼翼地,用火钳夹住小炉将酒倒出,他一边倒酒一边言道:“这世间最难的,也就在分个主次。”
    杨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身望向杨廷和,道:“父亲的意思是,上头要有人?”
    杨廷和没点头也没有摇头,沉默地看向北方,良久之后才答道:“是人就会有立场,许多人的立场在一起,就变成了势,而主次抉择,就是要顺从大势。”
    杨廷和沉声:“善立者顺势而成焉”
    “那如果我的意愿和大势相悖,又该如何?”,杨慎虽然是在发问,但杨廷和从他的眼神中已经读出了青年人的狂狷。
    杨廷和长叹一声:“要么被冲得粉身碎骨,要么让大势逆转!”
    杨慎哑声道:“若真是如此,横击波涛的小舟也比随波逐流的大船快意。”
    黄蛾拿着一把小刀,在院中海棠树、石榴树上,划着刀痕。
    听到杨慎的话,黄蛾动作慢了下来,柳眉微蹙,看向杨慎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担忧。
    杨廷和清楚自己儿子的倔脾气,也明白他是一个不容易改变的人,但为人父母者,谁又希望子女处处碰壁,甚至有性命之危。
    他想了想,最终还是做了决定,舍下脸去为儿子求个安康。
    “分两坛酒,明日我去拜访友人”
    …………
    北京太阳照得爽利,江南的乌云却久久徘徊不愿离去。
    黄梅时节雨水淅淅沥沥,这沉闷的氛围,就像此刻的江南官场。
    毛纪的文章一发,天下为之哗然。
    众人原以为修礼只是皇帝的胡闹,毕竟有前几任的例子在,荒唐的事情他们又不是没见过。
    可现在《邸报》上那言辞犀利的文章,表明这次皇帝确实要动真格了。
    这样震动朝野的大事,南京的六部也自然收到了消息,众人的观点不一。
    南京六部又被视作官员养老之地,几个半截身子都快要入土的尚书,都不约而同表达了对修礼的反对。
    激烈一些,直接上书陈词,迂回一些,言明要乞骸骨归养。
    严家宅院内,严世蕃沉声道:“父亲,如此良机必不能错过,还是要向圣上表一表忠心。”
    严嵩慢慢用手中的筷子,轻轻拨动着酒里的青梅,缓声道:“不急。”
    严世蕃立即脸色不愉,但好在还是沉住了气,知道老父亲肯定有别的话说。
    他走了过来,斜坐在严嵩对面的椅子上,身上沾了些脂粉气。
    严嵩呵呵一笑,“非但不能支持,我还要上书反对”,他拢了拢袖子,转过身看着严世蕃。
    严世蕃面露沉思之色,但不久之后,大笑声就传遍了严家的宅院。
    “姜还是老的辣,父亲果然眼光独到。”
    严嵩有些欣慰地看了一眼严世番,刚想出声夸赞,鼻尖就若有若无传来了胭脂水粉的味道。
    此刻他轻叹一声,言道:“百官向陛下施压,但这却是一个机会,一个站好队的机会。”
    他捋了捋胡须,浑浊的老眼开合间,竟有着一种直抵人心的锐利。
    “陛下要的是什么?无非是一个结果,一个符合他心意的结果。”
    严世蕃立即接上话,“不在乎是忠是奸,只要你能达成目的,陛下就会用你。”
    他猛地从座位上起身,双手拍在一起,笑道:“什么是势?皇帝的意愿就是这天底下最大的势!”
    严世蕃脸上闪过一丝桀骜,言道:“以父亲的声望,自然能成为修礼派的中流砥柱,到时候再反戈一击……”
    严嵩面无表情,就像离了岸的海水,永远地处变不惊。
    他拿起桌案上的粗布,握着小铜炉,将煮好的酒倒了出来。
    桌上有两个杯子,一个是白瓷的,另一个也是白瓷的。
    浊黄的酒液与洁白的杯壁碰撞,共同化为雨日的慰藉。
    他抿了一口,脸上神色不变,可整个人就好像松了下来。
    严世蕃走了过来,拿起桌上的白瓷杯,就将酒液往肚子里灌。
    微烫的酒水入喉,严世蕃眼神里的野心,却一刻比一刻地汹涌。
    严嵩看了他一眼默然不语,浑浊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光芒,言道:“世蕃,明日王侍郎茶会,我腿上旧疾复发,你就代我走一趟吧。”
    严世蕃一口应下,将手中的杯子立在桌案上,抄起屋外的油纸伞,也不顾下雨,径直离开了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