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霾密布,断壁残垣的城墙外,护城河里血染其色。
弥漫的硝烟在空中飘散,满身血垢的士兵眼里透着决一死战的冲天豪气,踩着同伴的尸体又继续冲了上去。
巨幅旌旗随风飘扬,上方的“秦”字显得格外耀眼。
嬴华在马上看着攻势,秦军的战况有些不容乐观。
“兄弟们!”他勒转马头,面向身后的士兵,“这是最后一座城池!夺下它,黔中之地尽在我手!大军凯旋之时,回咸阳本将军为你们庆功!”
“岂曰无衣!岂曰无衣!”
众兵将手中的矛戟高高举起,喊声响彻天地。
“全军出击!不破此城,誓不回旋!”
嬴华的刀剑拔出,后方战鼓鸣起,大军倾巢而出。
“将军,你坐镇后方,这仗不能去!”副将在旁边喊着。
“屁话!我大秦男儿没一个孬种,传令下去,若有临阵脱逃者,立斩不赦!”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每个人都在拿命攻城。
这便是秦军的锐士。
怯战么?也有。
怕死么?也怕。
可打仗终归是要死人的。
这是时代的宿命,要想结束这无边祸结的战争,便只能通过战争,打赢每一场仗,尽早结束它。
遥远的天际,雾霾散去,现出了一抹霞光。
嬴华身披战甲,纵马冲到了城门之下,凭一人之力引出了闭门不出的楚军。
他挥舞着戟,仿佛是在用自己的鲜血画着画,盔甲下面,是永远不曾低下的头颅。
擒军先擒将,楚军已将嬴华死死围住。
就算再所向披靡,也终究孤身难敌,浑身是伤的他已无力抵抗。
无数的矛戟伸出,直直地刺向了仍在马上的嬴华。
寒光四射,血水从线条骄傲的下颌线滴滴坠下。
嬴华转头向后看,副将已经带着秦军赶来。
兵临城下,楚军见状溃散而逃,落日残阳下,嬴华笑着倒下马来。
黑压压的秦兵冲向城门而去,片刻,城楼上的楚军旗帜倒下。
赶到的副将把倒地的嬴华扶起,后者的胸膛血流不止。
嬴华看了看攻破的城门,又看向残阳,不知咸阳城中的太阳,是不是也一样的血红。
只可惜,他看不到了。
“回去告诉王上,黔中,嬴华给他拿下了。”
气氛是如此的沉闷和压抑,战争结束了。
个个花脸带伤的秦兵矛戟持地,单膝下跪,沉痛地看着他们的主将。
“将军!”
副将哭喊着拼命摇动怀中的嬴华,可那人已经闭上了双眼,只是嘴角还带着些许的笑意。
累了,太累了。
戎马一生,也立下了无数的赫赫战功,算是没给他父亲,哥哥和王室丢脸。
武将死于沙场,当是较为理想的归宿。但嬴疾若早知是这个结局,断不会让嬴华来打这一仗。
可一切都晚了。
他和司马错赶到的时候,见到的,只有一具冰冷的尸体。
黔中是拿下了没错,不过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嬴华从咸阳城带出来的秦兵们,如今也只剩下不到两成,还都是带伤之人。
营帐中,嬴疾抱着嬴华的尸体失声痛哭。
他恨不得自己能替他而死。
小时候,大哥嬴驷是太子,时常跟着嬴渠梁和卫鞅忙前忙后。只有他们哥俩,出身相同,年龄相仿,算得上是相依为命。
可现在,一切都破灭了。
黔中的交接和善后工作由司马错负责,次日,嬴疾带着嬴华回家了。
脑袋沉沉的,一路上嬴疾都不知道在想什么,更不知道怎么回咸阳城面对嬴驷。
他的这位大哥虽然不善表达,可对小弟的重视程度不亚于他嬴疾自己。
无法想象,嬴驷知道这个噩耗时会崩溃到何种境地,更糟的是,他还是个病人。
“我们胜了,将军说,让末将告诉王上,黔中他给您拿下了……”
咸阳宫外,副将跪在地上,带着哭腔向嬴驷汇报。
嬴驷不做理会,失控地跑下阶梯,在看见嬴华尸身的那一刻,顿觉喉咙哽咽,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着,接着,绝望地吐了口鲜血。
身后跟着的张仪本也是一脸悲伤,可看到嬴驷这样,立马在背后接住他。
下一秒,嬴驷昏倒在了张仪的怀里。
“王上!快!叫御医!”
宫殿前立马乱成一团,几个人架着嬴驷回了寝宫,张仪和嬴疾一路守在身旁。
“华弟!华弟!”许久,躺在榻上的嬴驷醒来,显然是还不能够接受这个消息。
“王上,您别这样……”张仪强忍着泪在旁边劝道。
“是我害死了他,我不该让他去……”
嬴驷坐起身,再也忍不住嘶声大喊了起来,眼泪横流,又是一阵崩溃。
“不是您王上,都是因为我张仪,我就应该去楚国,否则也不至于让嬴华将军送了命。”
出了事都想把责任揽在自己的身上,可逝者已去,再追究是谁的过错又有何意义。
“王上,相国,嬴华他……已经去了。想必他也不想看见你们两个现在这样悲伤得不能自已,国体为重,还望大王不要太过伤心,相国也不要太过内疚。”
内心像是在滴血,嬴疾也想丧失理智难过得去发疯,可终究要以大局为重。
这一席话像是点醒了嬴驷,他擦了擦眼泪,声线嘶哑无力。
“传令,黔中一战大小将兵皆按军功论赏,牺牲者厚恤其家人,主将嬴华追封为武乾君,辍朝三日,为寡人之弟礼丧哀荣。”
“黔中辖下扩郡,纳入我秦国版图。”
张仪和嬴疾跪了下来,顿首称诺。
“你们都回去吧,让寡人自己静静。相国,这不关你事,不要多想,政事你和嬴疾商量着办,别让六国钻空子。”
“王上,千万保重身体……”
嬴驷摆了摆手,缓缓侧身躺了下来,背对着张仪和嬴疾。见状,二人不再多言,起身离开。
“嬴华将军一事,我张仪脱不了干系……”房门外,张仪本想继续说,却被嬴疾给制止了。
“相国不必多言,与你无关,与王上也无关,我早该想到的,他就是这个性子,就不应该让华弟一个人去。”
“我们都别自责了,这几天朝堂上的事我看着,你就陪着王上吧。你们是兄弟,多劝着些。”
说罢,张仪叹了声气,抚了抚嬴疾的肩膀。
有错么?
好像没有。
也并不是因为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做错了什么而导致这样一个结局。
好兄弟的离去固然让人痛苦,但这并不是因为你做错了什么。
或许是缘分到了,或许是嬴华必须是走了,或许是大家该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