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冠礼如期举行。
按照既定的礼法,加冠本该去太庙,也就是在雍城举行。
但考虑到各方面,上层掌权者决定,在咸阳城完成嬴稷的加冠之礼。
嬴疾又露面了。
他作为宗室的长辈,理所应当为嬴稷主持这场仪式。
只是这个时候,他的病已经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连他自己也未能察觉。
上午,艳阳高照。
作为今天的角色主人公,嬴稷是激动的,但又有些忐忑不安。
激动的是他即将成人,即将迎来亲政的日子。
忐忑的是他不确信,自己究竟能不能担起这个担子。
别怕,秦的传人。
你的爷爷,你的父亲,你的大哥,也都产生过和你一样的质疑。
但他们做的都很好。
你也会一样,甚至更好。
冠礼者,成人之资也。
三加,初加缁布冠,象征将涉入治理人事的事务,即拥有人治权;再加皮弁,象征将介入兵事,拥有兵权;三加爵弁,拥有祭祀权,即为社会地位的最高层次。
公冠四加,三同士,后加玄冕。天子亦四加,后加衮冕。
最后,由嬴疾将秦王剑交予嬴稷。
一步,两步,二十米的距离,嬴疾走得缓慢又稳重。
这一天大家都等了很久。
大臣们都期望着秦王加冠亲政,将权力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是受制于人。
嬴疾走到他面前的时候,嬴稷分明看见了他的这位王叔眼中闪过的泪光。
这个令嬴疾牵挂的孩子成长了,虽然走得磕磕绊绊,走得歪歪扭扭,那总归是听自己的话,往前走了。
“此秦王剑,既冠矣,则责以成人之事,”嬴疾如释重负,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做个好王。”
做个好王,而不是做个好人。
有什么区别?嬴稷想问。
不用问,你早晚会明白的。
冠礼结束,嬴稷回去的路上,才注意到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白起。
他穿着皮甲,腰间佩着剑,右手始终紧握着剑柄,警惕度极高。
“是舅公让你护卫寡人的?”嬴稷随意问道。
“回王上,是。”
“你和他什么关系?”
“战友。”
说不出什么原因,嬴稷对他的舅舅总是有一种本能的抵触情绪,但这种情绪又不能在明面上表现出来,而是要装作一副亲昵的样子。
违心做事,是嬴稷成长的第一步。
他已经明白了鱼和水的关系,那么他要做的,除了忍,就是等。
“你现在什么爵位?”
“五等爵,大夫。”
嬴稷颇感意外,不由得打起了兴致。
“凭你和魏冉将军的关系,他竟然没有提拔你?”
“军功爵下,岂能越级升迁?末将虽布衣出身,但也懂得这个道理。”
“好,有志气。”
再次打量这个上唇已经留有髭的青年小将,嬴稷心里已经有了些自己的主意。
“你叫什么?”
“白起。”
“白起,”嬴稷重复着念了一遍,“白手起家,不愧人如其名。那寡人就等着你,等着你从五等爵一级一级升上来。”
“诺。”
“严君和司马错将军,你是否相熟?”
“末将与魏冉将军同在司马错手下当兵,后又随严君在外作战。”
不知不觉二人已经走到了嬴稷的书房门前。
“唔,行,寡人知道了,你回去向舅公交差去吧。”
“诺。”
白起走后,嬴稷没有立刻踏门而入,而是站在原地盯着白起离去的背影看了很久。
始终挺直的后背,身姿挺拔,气质刚健,还有那双始终如暗潮般的双眸。
如果换一个时间段,他完全可以是一个少年将军。
但嬴稷目下没有实权,他也不能明眼上去培养自己的人。
那就让这个白起自己去打拼吧。
若真是将才,上天会替他见证。
如今的白起已经三十岁,谈不上有多年轻了,但也正是建功立业的好年华。
一切都又是一个新的开始,新的轮回。
白起去找了司马错,嬴疾告病后,他就只能来武师这里待着了。
“老将军上次说的迂回战,我回去后认真想了想,又翻阅了兵书,确实很使人受益。”
“弄懂了?”司马错问。
“白起不敢自夸,只能说明白了一些。”
“说说看。”
“将军在惠文王时,曾奉命攻打楚国,但将军选择利用蜀国为跳板,迂回到此地而去攻打其后门,这是避其锋芒而痛击羽翼。”
“蜀地到楚国,中间几乎全是山路,不仅道路险峻,更有瘴气、虫蛇等,但将军率领秦军克服了这些,最终直捣楚国命门,给了它致命一击,秦国也因此而大胜。”
司马错看白起侃侃而谈,不由自主间赞赏地点了点头。
“《孙子兵法》的始计篇中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就兵者那句。”
“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白起答道。
“不错,我素来作战,战术从不固定,而只遵守一个原则:以胜为主,降低伤亡。”
简言之,就是不打无准备的仗,也不轻易打仗。
“末将有一个问题,想请教老将军。”
白起恭敬行一礼,这是标准的求学的谦虚之风。
“直言便是。”
“既然兵者关乎千万人的生死,那若明知是场败仗,该打还是不该打?”
白起问的很隐晦。
就是说,自己知道这场战争打不赢,但是君王仍旧发令要打,那打还是不打。
这个问题司马错也很难回答。
像是一场生死局,你选择不打,保住了将士的命,保不了自己的命;你选择打,那是白白地葬送千万条人命。
是忠君,爱民,还是为国。
后来白起也陷入了这个局里。
但如果今天司马错能够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那他之后的命运,又能否变得不一样些。
“舍己存义。”司马错想到了战死在黔中的嬴华,“无愧于心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