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人当是什么事儿呢,就为这个?”
嬴稷书房内,他懒散坐着,用手腕肘着右脸看对面跪坐着的白起。
“就这一事。”白起老实回答。
“那还不简单,白仲和倬儿、柱儿年龄都差不多,平时也走得近,来回能有个伴儿,挺好,其实倒是寡人给疏忽了。”
“王上抬举,臣的意思,让他在太子身边做个小伴读就可,这样也便于保护太子的安全。”
“那岂非是大材小用了?”嬴稷笑了笑,手指在发间来回摩擦着,“前段时间寡人见白仲的时候还考他学问来着,文事军事皆通,将来要是不像将军一样上战场,总觉得是有点可惜了。”
“太子乃国之根本,白仲能留在太子身边,绝对是沾光,而不是像王上所说的大材小用。”
白起罕见地开着冷笑话,惹得嬴稷扯着嘴角笑。
“好,既然将军这么说,那寡人也没意见。”
“多谢王上。”
“将军,寡人一直有个问题想请教,”嬴稷抬眼,目光中多了几分考究,“你素来打仗都是以歼灭敌军有生力量为主,伊阙就是最好的例子,怎么这次手软了?”
鄢城放走了一多半的楚国守军,终究还是难逃嬴稷的法眼。
“因为臣攻城前曾妄自放言,凡楚军阵营放下矛戈者皆不杀。但此事没有提前和王上汇报,臣有罪。”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嘛,况且,寡人也没有让你滥杀无辜的意思,相反,寡人要感谢你。”
“太后近来身体不大好,若你真像天语上所说,寡人还真没法儿在太后面前交代。”
白起挺直身体,头微微下垂,恭听下训。
“所以啊,你算是给寡人解决了一个难题。”嬴稷歪着头,略带痞气的笑既像小孩又像斯文败类的……
臭流氓。
“这都是为人臣者该做之事,王上谬赞了。”
由于白起每次进宫面王都像是在应付公差,并不热衷政务的他心里总想着敷衍了事,所以嬴稷不多说话的时候白起也不绝会说,因此场面一度地尴尬着。
譬如现在又冷场了。
对面的白起像个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地直挺挺垂眸坐着,看似人还在这儿,心思不知道早飘到哪儿去了。
实话实说,嬴稷是有些害怕和白起沟通的。
这个人不苟言笑,冷傲高慢,原则性太强,一点儿也不是自己的菜。
但嬴稷又清楚地知道,他身为一国之王需要这样一个能征善战的将军。
他离不开他。
“那就先这样说吧,刚打完仗回来,估计也累了,回去好好养养身体,若再起战事,寡人还要再仰仗将军。”
白起站起身行礼告辞。
房内,嬴稷一人独坐发呆。
论做王,他比他的祖父、老爹,还有大哥老辣多了,虽然道德感确实不怎么强,在各国的声誉和信用度也不怎么高,但这并不妨碍他是一个合格的君王。
不过是务实了些,那些所谓的仁义名誉被他抛弃了罢了。
他清了清嗓子,从思绪中回到这偌大又空寂的房间里来,一种莫名的孤独之感涌上心头。
“来人,去把太子叫来。”
“来爹,我给你捶捶背。”
回到自家府中后,白起本来在看竹简,不料白仲突然在身后献殷勤。
他不说话,任凭白仲忙活着。
“爹,虽然你平时对我不怎么样吧,但是就冲今天这事儿,我还是挺感动的。”
“你没吃饭?”白起淡淡问了一句。
“啊?吃了啊。”
“手上用点力。”
“……”
白仲不紧不慢地捶着,本还想再说话,但看白起一心在看书,似乎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就不打算自找没趣了。
“力道不行,没你娘专业。”
白起不咸不淡地一句话又透露出了几分对白仲的嫌弃,身后自己儿子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好在他没看到。
“左一句我娘,右一句我娘,我算是看出来了,您就是有妻子病。”
“什么病?”白起皱了皱眉,侧着耳朵问了一句。
“妻子病。”
白仲一字一顿,故意让白起听得清楚,可惜这词是他临场瞎编出来的,究竟是啥意思,自己也说不明白。
“我以后要是成婚,就绝不像你这样。”碎嘴子接着抱怨道。
“我哪样?”
“眼里只有妻子,没有儿子。”
“胡说八道。”白起笑了笑,继续嘴硬着,“就你这样,哪有姑娘能看上你。”
“我这样?我总比您好吧?我都想不通,我娘到底看上您哪一点。”
白起挑了挑眉,把手里的竹简缓缓放下,微微转过头仰脸去看白仲。
“那你分析分析,你娘究竟看上我哪一点。”
白仲来了兴趣,绕过白起坐在他对面准备好好掰扯掰扯。
“您看啊,要脾气您是臭脾气,要性子您是坏性子,要长相,”白仲眨了眨眼,在想着措辞,“也算是一般吧,而且您还比我娘大十来岁,她总不能是看上您打仗厉害吧?”
这么一分析,好像确实挺对的,在常人眼里,白起除了特有的军事才能外,似乎真的一无长处。
“那这就得去问你娘了。”想起成婚那晚魏澜说仰慕自己很久,白起也起了好奇之心。
“我等会去问,您先说,您是不是承认自己缺点很多?”
白起有些哑口无言,但又无从辩解,便抿嘴点了点头。
“那您信不信我长大后会比您强?”
他下意识地点头,后又摇头。
“不信。”
“我不是跟您比政绩和军功,我是说各方面,性格,处事还有生活。”
“各有千秋吧。”白起嘴上敷衍着,又拿起竹简看了起来。
不待白仲说话,魏澜进来找东西,父子俩对视间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
“娘,我爹有话要问您。”
“没有。”白起反驳,若无其事地盯着手里的竹简假装在看。
“就是有,他刚才还在说等您来了要我问您。”
“什么?”魏澜手上的活没停,微斜着身看白起和白仲。
“赶紧问啊爹,怕啥。”
此时白起真想给这个起哄的小子给一脚踢出门外去,他白了儿子一眼,清了清嗓子说没事。
“他不说我说,就是,”白仲挠了挠头,抬手把白起的竹简面具给拿掉,让他不能再置身事外,“您当初为啥会嫁给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