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卯的神情与话语一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甚至晚上睡觉时也会从睡梦中惊醒。
其实并没有什么，他是一个狠人，一个杀人都不可能眨眼的狠人。
可偏偏就是对芒卯的话无法释怀。
是的，他不怕自己报应，他怕的是魏澜和白仲。
白起不得不多想，二十多年前，那个未出世的孩子，那个因为意外没有保住的孩子，是不是是由于自己作恶太多造成的。
他抬手，看了看这双沧桑的、布满老茧的手，这双干净又沾满血垢的手，随后认命一样闭上了眼。
许多人都不是他杀的，但也的的确确是死于他手。
“将军……”蒙骜进来，看见白起在撑着脑袋闭目静思，便准备悄咪咪地退出去。
“说。”他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因而带了几分嘶哑和低沉。
“谈妥了，穰侯的意思是要请王上的命，准备撤军。”
该撤了，带出来的兵也没少损失，燕赵魏一旦再联合，没准能一口把白起、魏冉还有胡阳一口给吃掉。
“我们也该见好就收。”白起清了清嗓子，嘴角那一抹淡淡的笑意是和蒙骜开的玩笑。
拿到南阳后，魏冉下令掉头回秦，但凡再慢一点，说不定就被燕赵联军给追上了。
魏王得到消息后，又恨不得自己扇自己几巴掌，说追悔莫及也差不多。
【经过伊阙之战、鄢郢之战已经扬名于天下的白起，华阳一战更是光上加光，再度让天下见识了他的军事才能。】
【可圈可点的是，这三场标志性的战役中，白起的打法都不尽相同，可谓是套路王。】
【他总是能够在战事有利于敌方的情形下，抓住对方的弱点，一击命中，让其措手不及。】
【在司马迁的笔下，之后的九年中，没有再记载白起领兵作战的事迹，这也可以理解，因为如果按年龄推算的话，他已经算不上年轻了。】
【另外，还要值得注意的是，白起晚年政治上的老冤家要出场了。究竟是谁，我先在这里卖个关子。】
军队已经撤回了秦国，天语响起的时候，白起已经述职完毕回到了家中。
白仲不在家，去宫里当值去了，只有魏澜在。
这一仗回来，白起肉眼可见地变沧桑了一些，也瘦了许多。
魏澜不用问也大概了解了一些概况。
“是没睡好么？要不盖上褥子，好好睡一觉。”她言语中充满了心疼，轻声地问道，生怕打搅了正在床上闭目养神的白起。
他没说话，微微睁眼看魏澜，搭在额头上的右手没动，左手拉过魏澜细嫩的手，搁在了自己的胸前。
该怎么说？
说自己被魏军将领给骂了，连带自己的儿子跟妻子也被骂了，还被下了诅咒？
这又怎么说得出口，传到嬴稷耳朵里，人家又会怎么想。
所以白起选择自己消化，天大的事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魏澜默不作声，伸出另一只手躬身向前抚了抚白起的脸庞，又将他的胡须做了简单的整理。
老了，不仅有了皱纹，头发、连同胡子也都已经出现了灰白色。
他真的任劳任怨地为嬴稷打了一辈子仗。
“要不和王上说说，卸了你大将军的职责，操心太多了，要不在家歇歇吧？”魏澜征求他的意见。
他没睁眼，握着魏澜的手又紧了紧，嘴角轻轻上弯，那是安慰她的笑。
明知白起不会答应，也不会这么做，可哪怕是有一线希望，魏澜还是要问出口。
不就是爱夫心切，不就是心疼他，站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角度，为他着想。
有什么错么？
白起知道魏澜的意思和苦心，所以没有发声。
况且天语上说了，未来九年都不会有什么大事情，还怕不够歇么。
“怎么没人啊？娘，我爹不是回来了么？”白仲一进门没找见二人的影子，便一路寻到了他们的卧房来。
“你爹累了，在休息。”魏澜嘘了一声，示意白仲小点声。
已经长成了一个俊俏小生，和白起差不多高，二十岁左右的年纪，比他父亲当年还有灵气。
“没睡。”白起强打精神，起身坐在了床榻旁问白仲道，“最近怎么样？”
“王上最近开始把一些简单的政事交给太子处理，我帮不上什么忙，就在他身边做一些杂物。”
“嗯，记得不要逾矩，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您老跟我交代这句话，我自然会时刻牢记。”白仲这才注意到老父亲的精气神不怎么好，“您不舒服么？”
“没啊。”白起笑了笑，弯腰穿上鞋子缓缓走到了白仲面前。
“华阳之战，我在宫里也听说了一些，您怎么打是您的事，就算真和天上说的一样，斩十三万魏卒，溺二万赵军，也都是情理之中的事，免不了的。”
白仲和白起一起往正堂走，边走边说。
“你爹我行得端做得正，再说一切都是为了秦国，为了王上，杀再多人也死不足惜。”
“宫里对您评价都挺高的，包括王上，看了军报之后连夸三句，作为您的儿子，我也感到很骄傲。”
白起挑眉，没什么血色的脸上再一次露出笑容。
“你对我的评价很高啊，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第一次。”
从前都是见面就拌嘴，这几年随着白仲的成长，架倒是不怎么吵了，但这么诚心直意地表达自己对老爹的看法，这还真是第一次。
“您就别打趣我了，跟您比，我最没本领了。”少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白净的脸上是羞涩的笑。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白起站住脚，叉着腰打量白仲。
“什么问题？”
“你也该成婚了吧？”
一句出乎意料的话差点没把白仲惊个半死，他傻眼，愣愣地看着白起说不出话。
“还早……”
“那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这话怎么听也不像是白起问出来的，谁知道今天怎么脑子突然抽了，替自己儿子考虑起终身大事来了。
“好男儿当以事业为重，以天下为己任……”
“少废话，有没有？”
“没有。”
“哎，其实，这并不冲突的。”
“那爹您成婚不也很晚么？还说……”
白仲话还没说完，就被白起弹了个脑瓜崩。
“我是没办法，我得等你娘长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