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回两年前。
魏国。
“他们看不到我们，也不会听到我们的讲话。”
这是什么神奇操作，白起有些看不懂，只能跟着梁陌雨走。
是的，那天晚上，他们确实在二楼喝酒。
“仲弟，你别那么紧张，来坐下来一起。”嬴倬心里烦闷，已经喝了不少。
“还是你们喝吧，总得有个人守着不是。”白仲笑嘻嘻回绝，抱着剑靠在窗户旁朝下面的庭院看。
他瘦了一些，不过还是那副阳光乐观的笑颜，和在家时候一样。
“诸位，我拿你们当过命的兄弟，让你们跟着我来魏国，着实受苦了。”
“太子何必这么说，我等誓死为您效忠，唯您马首是瞻。”
“阏与之战我秦被赵国所击败，我本以为质魏左右就是这一两年，如今看来，怕是要多留些时日了。”
“您是想家，想王上了么？”一旁的白仲插话开玩笑。
“难道你不想回去啊，武安君可就你一个儿子。”
说到这，白仲的眼神黯淡了几分，正待再说话时，他突然听到了外面的一丝动静。
“有情况。”他迅速警觉，探头在窗户前观察，几个下属闻声也起了戒备，放下酒樽立了起来。
“下去看看。”白仲对其中一人说道。
在魏不比在秦，防人之心时刻都要有。
可白仲指派下去的那人迟迟没有回来。
风将庭院中的树叶吹得沙沙作响，白仲心中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太子，咱们先离开这里。”
但下了楼走到庭院，还没出大门的时候，他们就被围了。
黑衣人，一二三四五，足足是白仲一行人数的二倍。
“你们是什么人？秦国太子在此，何人敢造次！？”
“哼，要的就是你秦国太子。”
人狠话不多，于是双方开干。
白仲一对二，但显然对方都是训练有素的刺客，不多时，嬴倬的其他几个下属都被撂倒在地。
“你，闪开。”黑衣头子用刀指着已经受伤的白仲，恶狠狠地盯着他。
“跑，快跑啊。”嬴倬无力地叫喊，他很明白，黑衣人要的只是他自己的命，只要他们不知道白仲的身份，白仲就不会有事。
“想碰秦国太子，你们就从我身上踏过去。”白仲挣扎着重新站起身，手里依旧拎着剑。
“毛头小子，不知好歹。”黑衣头子骂了一声，接着吩咐手下人一起上。
这是一对多的架，是孤身奋战绝不可能会打赢的架，但明知如此，却又不得不打。
“老大，这小子被叫做仲公子，八成也是秦国宗室里的人。”
“笨蛋，嬴稷老儿会那么傻，派一个还不够？”黑衣头子走近已经被制服的白仲，“你是魏冉家的，还是白起家的？”
“我不管你是哪国的，你今天敢明目张胆刺杀秦国太子，明日大秦铁骑必踏平你国！”
“放心，过了今晚，没人会知道我是谁。”黑衣头子冷笑一声，他的手轻轻一抬，底下人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还怕没死绝，多补了好几刀。
“收拾干净，别留下痕迹，放把火给烧了。”
一把大火熊熊燃烧了起来，可白起的心却冰冷冰冷的。
“您看，刺客像是哪国的人？”梁陌雨问。
“赵。”
“何以见得？”
“口音。”
白起的双眼紧紧盯着躺在地上的那两具尸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火将他们吞噬，而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这就是您后来在长平之战杀了那么多赵人的原因吗？是为了报仇？”
他没有说话，其实是没有听清梁陌雨说的什么，他的思绪一直都在刚才亲历的情景上。
“你说什么？什么长平之战？什么杀了那么多人？”
“后世史书记载，长平之战，您坑杀了四十万赵军。”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了，否则白起又该犯病了，梁陌雨继续说，“我们先回去吧。”
又是刚才那片柏树林，魏澜已经走了，白起还坐在原先那块石头上。
“我早该知道他是个好青年，很棒。”白起差点老泪纵横，他迅速用手指揉了揉眼，调整过来后问梁陌雨，“你刚才说的什么？”
“长平之战，坑杀赵军四十万。”
“姑娘，我不知道你说的事情到底有没有，没错，我这一生是杀了不少人，打了不少仗，但没有一次是为了我自己。你要是说我为儿报仇才杀了那所谓的四十万赵军，那可真是大错特错了。”
从孩提时父亲死在战场上，到参军后战友替自己送了命，再到司马错嬴疾二人悉心教导，魏冉一路的支持，能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白起明白自己身上到底背了多少希望。
“我好像，明白了一些。”梁陌雨顿顿地说。
“你不明白，”白起低头一笑，“别说是四十万赵军，就算王上下令要我灭了它的国，我白起也不可能眨下眼，更别提抗命。”
可后来的邯郸之战，你还是抗命了啊，嬴稷找你几次你都不肯领兵再攻赵。
那不一样的，我知道那是再也打不赢的仗，为什么还要带着秦军去送死。
“以前我纠结过自己作战的手法是不是太残忍了，但是仲儿的一席话点醒了我，我是秦人，是秦王之臣，我只需要对秦国负责，至于胸怀万民仁义以待，那离我，离这个时代太遥远了。”
“不远，也正是因为您，让这个梦想不再是梦想，而是现实。”
“什么意思？”
“天下会统一在大秦的手里。”
“真的么？”白起的脸上露出孩子气的笑容。
“嗯，”梁陌雨点头，“不出意外的话，我们还会再见的。”
“不会了，”他的眼底有悲情也有无奈，“我的身体不行了，甚至可能连你说的长平之战都撑不到。”
？怎么会这样？梁陌雨突然意识到，原来这个时代与以往的历史不同了。
既然重新来过一遍，就不可能原模原样地复原所发生的一切。
“您，知道天语吗？”
“当然，也多亏了它，有些事才能够事半功倍。”
“比如呢？”
“鄢郢之战，本来我已经打算水攻，正巧碰上了天语，还有一个布衣士子，叫，元诚，鄢城基本上兵不血刃就被拿下了。”
“张元诚？”
“对，你怎么知道？”
害，我肯定知道啦，梁陌雨故意卖着关子。
“他是张仪的儿子。”
“果然是这样，”白起淡淡点头，“不过自那之后，我再没见过这个人，大概已入尘寰，与民悲欢了吧。”
“武安君，这次来我很有所获，我突然觉得你到底是不是历史上那个白起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认识了你，并且读懂了你。”梁陌雨释然，转头看向白起。
“姑娘，就连我自己都不懂我自己，你我相谈仅仅片刻，你又怎么能懂？人性都是复杂的，没有人能够真正读懂另一个人，说不定你看到的都只是表面。”
“受教了。”
“其实像是有征兆似的，虽然看你穿着奇怪，但是我觉得你是一个好姑娘。”
“第一次有人这么评价我。”梁陌雨迎面对上白起的目光，感觉此刻的他像是一个老者，也像是一个儒者。
“就这样吧，”白起缓缓站起来，“我要先回去了，否则家里人不放心。”
“我们还会再见的。”她说道。
白起低头笑而不答，迈着步子离开这里。
知道我为什么来这儿么。
因为这片柏树下埋着我的一个故人。
那知道我为什么离开这儿么。
因为我不能停留，还有其他人在等着我。
经此一程，梁陌雨似乎找到了答案，又似乎没有。
人性是复杂的，以你的能力和阅历还远远不够，干嘛要强求去弄懂它呢？
我只需要知道，哦，原来白起和史书里冰冷的文字记载不太一样。
我只需要知道，哦，原来凡事都是有因果的，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恶。
我只需要知道，哦，原来大的时代背景下，每个人都是被推着向前走的。
我只需要知道这些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