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诚恳的推辞把来者说得都差点感动了,于是人家不再坚持,拿着东西就要回去复命。
范雎突然灵机一动,连忙拦住了他。
“您在此稍作休息,等我片刻,去去就来。”
又搞什么明堂,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哪有让人在这里等着的道理。但齐王的钦差不明所以,走又不敢走,只能在这等着了。
范雎去找了须贾,他左思右想,这事瞒着魏齐不太好。
与其将来被别人当做风言风语传入须贾的耳朵里,还不如范雎主动摊牌,据实以告。
“事情就是这个事情,您看……?”
须贾倒是很满意范雎的做法,但无处安放的嫉妒心又在隐隐作祟。
“既然是齐王特赏,你如果都拒绝了,岂不是驳他的面子,让他以为我魏国人都像你这般不知好歹。”
“……”
那左右都是我不对了呗,范雎就像挨训的公司员工一样,一句话不吭但也不服气,内心里想着你杠就是你对。
“那您的意思是?”
“黄金不可收,那些肉酒实物还是留下吧,也够你饱口福的了。”
虽然在须贾这儿碰了不少壁,但范雎作为他的门客表示早已经习惯了。
果然,妒忌的狭小心肠会使人面目全非,不管是女人还是男人。
范雎老老实实地照须贾说的去办,回去后又和齐王的亲使一番寒暄,如何感恩戴德,奉承夸赞之类的话。
当世人将变通当作常态,执念便成了唯一的原罪。古今往来,有多少人在这上面栽了个跟头。
经过早年周游列国的经历,范雎早就悟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做人不能太耿直,可以同流,只要不合污,不丢了原则底线就好。
尤其是在政治场上,想要在里面混,必须舍弃一些东西,比如傲气和自尊。
至少此时的范雎是这样想的,至于之后的几十年里身居高位时有没有坚守本心,那就不得而知了。
几天后,魏国的使队离开齐国,刚走出人家的地界,须贾就对范雎变了个态度。
明白了,原来这老小子在齐王面前那套大度恭俭让都是装出来的。
“范叔,”须贾在马车上和范雎说话,“我还得谢谢你啊,要不是你爱出风头,在齐国朝堂上,我魏国的面子就没啦。”
范雎:???我这叫爱出风头?
如果正常人被数落得无言以对,突然有一个人挺身而出仗义执言,他会视为救星感恩戴德。
但偏偏须贾不是这样,虽然范雎替他解了围,也维护了魏国的脸面,但归根到底范雎只是他的下属,是他家里养的一条dog。
须贾可以看着别人去出这个风头,但是绝不允许这个人是比自己轻贱低下的范雎。
“狗奴才,怎么赶车的,瞧把你家老爷给颠的。”须贾责嚷着驾马车的伙计,骂完又和颜悦色地转头对范雎说道,“范叔,要不你教教他怎么赶车?”
“范雎受宠若惊,您还是直接称呼小人的名字即可。”
这一声声范叔叫的,直让范雎后背发凉,他边说边恭敬地下马去赶车。
从齐国走的时候,为了显示自己能容人的气量,须贾客气地让范雎和自己同坐一车,如今还没走到半路范雎就被人家给踹下去了。
须贾把范雎踹下去赶马车,就是让他明白一个道理,不管你再厉害再有本事,你也只能被我压在脚下,听从我的命令,别抱另攀高枝的心思。
范雎此时三十五六岁,年龄也不算太大,可须贾之所以叫他范叔,并不是因为他辈分高,更何况二人也论不着亲戚。
古代人既有名又有字,所以“叔”是范雎的字,须贾这样称呼,更显二人关系的微妙。
因为一般有人刻意对你套近乎的时候,你就快要摊上事了。
别的不说,范雎这马车赶得确实是挺好的,因为后面坐着的须贾差点就要睡着了。
什么都会,上手片刻立马能摸出道道,可范雎越是这样就越会招须贾恨。
回到魏国后,须贾想了想,还是有点咽不下这口气,于是他去找了老上司和后台,丞相魏齐。
“丞相,范雎在齐国接受了齐王的丰厚赏赐,依我看,他与齐国之间必有猫腻。”
“范雎是你手下的人,私通齐国这个罪名你就这么安在他身上?”
旁边的两个侍女给魏齐捶腿揉背,一脸享受的他连眼都懒得睁,肘着脸不紧不慢地和须贾说话。
“是,这是小人的过错,小人督查不严,自家中竟然养出了这种叛徒,如今幡然醒悟,还望丞相处置。”
“既然心不在魏国,”魏齐睁眼,冷冷地看了须贾一眼,“还留他干什么,做第二个张仪么。来人,去把范雎带到丞相府来。”
须贾背地里偷着乐,这个范叔喔,要吃苦头咯。
下人们办事麻利,不一会就揪着范雎前来向魏齐复命。
“你叫范雎?”魏齐改换了坐姿,抬手让左右两边的侍女退下。
“是。”
“你主人疑你有通齐之嫌,可有此事?”
被迫跪着的范雎看了一眼须贾,眼神充满了鄙夷。
“没有。”他回。
“再问一遍,有没有?”
“再问也是没有。”
“好,嘴够硬,”魏齐召来了几个下人,对他们交代道,“拉下去好好伺候伺候这位范先生,他如果不说实话,就不用来找老夫复命。”
下人们领会了魏齐的意思,把范雎拉出去就是一阵毒打,挨板子、上荆条、用酷刑,总之该用的手段都给用上了。
这场面倒是颇像张仪出场时的情景,同样是被诬陷,同样是挨了打,但是范雎显然没有张仪当时在楚国那般好的运气。
因为魏齐根本没打算给他活路。
交代完之后,须贾被魏齐拉着去赶赴晚宴,看范雎被整得这么惨,他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玩大了。
本来就是想略惩小戒,在魏齐这儿告一状出口气就算完事,只要范雎没有二心,心甘情愿在须贾门下做事就行,毕竟他的本事确实不小。
但是眼前的这个样子远远超出了须贾的预料范围,可他不能再多发言了。否则状是他告的,情也是他求的,合着就魏齐一个人扮了恶人呗。
哎,范叔啊范叔,你就自求多福吧。
二十年后,范雎又将这句话原原本本地还给了须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