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锁先把手里的购物品放上来，然后灵敏地上车，坐在了范雎的左侧。
    他审视着她不说话，目光中有柔情，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
    “大人，怎么了？”
    “我都回来了，怎么才出来买菜做饭？”
    “我出来的时候小锦已经快把饭做好了，这是晚上的。”
    “……”小锁刚才好像确实说是要晚上做鱼汤，范雎略显尴尬，吩咐车夫继续走。
    “我们已经摸清了大人回来的大致时间点，做饭是不会误时的，您就放心好了。”
    不会府里的几个下人都以为自家的大人是个吃货吧？范雎回想了一下，好像自己的确经常在他们面前提起三餐，不是在催饭就是在催饭的路上。
    他的左嘴角扬了一瞬，抱臂点了点头后不再说话。
    回去吃了午饭，范雎雷打不动回到自己屋里睡觉。
    他的作息其实非常规律，不仅没有熬夜晚睡的习惯，也没有失眠的症状，三餐都照常吃，中午还要腾出来半个时辰的午休时间。
    嬴稷没有留人留一整天的习惯，每次都是谈完政事之后就让人回去，除了遇到有些实在难办的杂务事，所以这两年多中，范雎的工作相对而言还是较为轻松的。
    他并没有安于现状，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出场目标是扳倒魏冉取而代之，只是现在的时机并不成熟。
    没有人能一口吃下一个胖子，嬴稷也明白这个道理，在这一点上，君臣二人不约而同地达成了共识。
    对于嬴稷来说，要先帮范雎立稳脚跟才能谈之后的一切。
    空有远交近攻的理论不行，还要有实打实的业绩。
    即将进行的阏与之战是二人配合下的独立尝试，是抛却楚系一派探索前进的开始。
    虽然此仗的结局无法变更，但是嬴稷和范雎都从中吸取到了经验教训。
    这是后话。
    不久之后，这场战争爆发。
    当嬴稷问及领兵人选时，斟酌再三，范雎提了胡阳的名字。
    既然已经决定不劳烦白起出征，那么他手下的将领自然也不能用。另外，楚系里面的权贵，如向寿等也不能用。
    想来想去，范雎想到了中更胡阳。他的将衔不高，战绩也不算太多，亟需要立下战功才能往上升迁，这一点倒和范雎的处境有些相像。
    阏与之战的规模不算太大，但也属实不算小。这样的场面下嬴稷会同意让胡阳担任主将，还有一个原因是他们都产生了一个错觉：此仗好打。
    阏与不仅离邯郸远，而且这一路上崎岖险阻，军队难以行进，这更增加了救援阏与的难度。
    另外，在白起的领军下，连连告捷的秦军内部一直存有自胜心，这种心态久而久之会失去实际效应，在这仗中就体现的尤为明显。
    十万大军出咸阳的时候，嬴稷照例来鼓舞军心。
    仗打得多了，其实也就没什么话可说了。他看着甲胄在身的英武兵士，想起了自己曾梦想和他们一样。
    想做的事很多，但却偏偏当了王。
    嬴稷想过要做兄长嬴荡的得意帮手，而不是花天酒地。
    嬴稷想过要像白起一样做大将军王，而不是尔虞我诈。
    嬴稷想过要用脚步丈量秦国之宝地，而不是闷在咸阳。
    这些梦想都没有实现，也无疑不在无时无刻都在变动着的现实面前打了水漂。
    但是他在做着一件更有意义，更伟大的事，虽道阻且长，其往矣。
    这是范雎第一次跟着嬴稷来到军队中，他见到了无数的铮铮锐士。那些年轻的面庞上写满了刚毅，双眸中有从容和英勇。
    如果白起在，或许会有一个不一样的场面。
    范雎永远记得初次见到白起时内心的触动。这个一直活在传说中的战神，当范雎看到他那刻时，就明白了为什么这个人能够永打胜仗，在军事和战争领域不可一世。
    那种眼神，从容，平静，淡然，坚韧，傲然，仿佛见惯生死后早已宠辱不惊。
    之后，范雎在内心发出了一声慨叹，秦有武安君，何愁不强。
    嬴稷走到了胡阳面前，范雎跟在他的身后。
    “把这仗给寡人打好，回来必升你的爵。”
    如果败了的话……嬴稷想了想，这么丧气的话还是不说了，大秦几十年来所向披靡，哪里打过什么大的败仗？
    “末将定不负王上栽培，此去必拿下阏与。”
    嬴稷神情严肃，他点了点头，抬手让胡阳整军出发。
    不多时，十万大军调转方向执戈出发。
    他目送军队远行，又在原地站了许久，身后的范雎也陪他站了许久。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范雎其实不抗冻，他忍不住将手又往衣袖里缩了缩。
    “王上，回吧。”很久，范雎说道。
    嬴稷有些失神，他侧身看范雎时意识到自己的眼眶中有些泪滴，又连忙转过身用手揉了一下。
    “走吧。”
    范雎以为嬴稷是要回宫，但是他却去了白起家。
    到底是二三十年的情分，他虽然狠辣无礼，却不能把他的老大哥就这么晾在这儿，毕竟以后还会有许多仗要打，嬴稷还要仰仗白起。
    范雎自然也跟着去了。
    武安君府并不小，特别是经过魏冉的两次修缮，不过大是大，却有些冷清。
    “不知王上驾到，臣未曾远迎，还请王上恕罪。”
    白起行礼的同时，嬴稷身后的范雎亦向他拱手微拜。
    “寡人就是来看看你俩，不必拘礼。”说着，嬴稷把白起和他身旁的魏澜一同扶起。
    几人进到屋里入座，蔓延而来的冷清感让嬴稷不由自主想到了嬴倬和白仲。
    魏澜去沏茶，房中此刻只有白起、嬴稷和范雎三人。
    “武安君，前有仲儿入魏一事，后有胡阳率兵攻阏与，寡人知道，你心里并不好受。”
    嬴稷这是欲擒故纵，这种说话的套路对面之人早已心神领会。
    “王上为何会如此说，白仲能随太子入魏臣内心是很欣慰的，至于阏与之战，王上若一直重用臣，难免会落人以柄。更何况，”白起淡淡一笑，很明显精气神已经不比前几年了，“臣的身体大不如前了。”
    “武安君还是要保重身体才是，还有小澜，寡人看她不怎么爱笑了。”
    “小澜是心病，不过王上放心，若有战，白起召必出。”
    后来又说了好一会话，范雎只是在旁边默默听着，他现在还没有插嘴的份。
    不过此行他也很有收获，那就是磕到了白起夫妇。
    没有浪漫诗意，只有细水长流的真情。
    范雎知道，在这一点上，他又要自愧不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