咎祖越说似乎兴致越浓,将散落在额间的秀发拨至耳后,两侧唇边朝上扬起,露出女子的两排皓齿。
“把蓝景焕推出去宰了?让他归源再杀,然后做成意外?还是归源后让抹雀楼的人去杀了,你当作视而不见?
“按照你的能力,杀他再轻松不过,只是杀他于律法不合。
“你们九寰局是律法的制定者,又是执行者,十大组织的高层是监督者。
“杀蓝景焕就是不守律法,自己打自己脸,作为官方统领组织,颜面尽失,永远为人诟病,留下话柄。
“不杀蓝景焕,又不足以平息这次事件,别人会来打你们九寰局的脸,统治地位持续动荡。
“你有何良策,能避免不被打脸?”
公孙纳听到这问题,几乎没有思考就给出了强有力的回答。
啪!
他抬手伸进牢门内狠狠抽了咎祖一巴掌,漠然道:
“这就是良策,打敌人的脸。”
咎祖歪过去的头慢慢转了过来,脸上有清晰的掌印,表情却不见丝毫愤怒,灰色的双瞳一片死寂,犹如万年冰川一般冷漠,不带一丝情感波动。
公孙纳这种看似羞辱性极强的举动,根本激不起咎祖内心半点波澜。
反而这一巴掌,让咎祖得到了它想要的答案。
它从始至终都隐隐含笑的嘴角,此刻完全平静下来,缓缓道:
“我刚才的问题你连正面回答都不敢……你在逃避什么?你舍不得蓝景焕?
“以你的头脑,不可能看不出来蓝景焕这人的无能,那你为何还一直要留他身居高位,酿出今日苦果?
“你是将他当成身边一口随时可以敲打,震慑众人的锣?将他当成一只随时可以杀给猴看的鸡?”
说到这,咎祖轻笑一声,微微摇头道:
“呵~都不是,我懂了……你是为了你自己,你留着蓝景焕,是因为他是公孙芙的老公。
“你在乎的也不是公孙芙这个妹妹的感受,而是你自以为那份存在于血脉里的亲情。
“你七世转命于子孙,如此扭曲变态之举,你担心自己在轮回之中迷失。
“你又常年身居至尊之位,害怕在岁月流逝下泯灭了人性,才会一直在刻意又强行地逼迫自己去顾及公孙芙的感受,让蓝景焕继续当皓域的这个总执裁。
“你在用这存于血脉中无法断绝的亲情来时刻提醒你自己,你还是个人,还有人类的情感。
“所以你留蓝景焕,其实是在留你自己那名存实亡的人性。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讽刺至极!刚才还在说我有没有什么人性,结果是你自己人不像人!
“公孙靖,我说的没错吧?你才是那个可怜之人!”
没有人能想到,在这阴暗潮湿的颖城地牢尽头,竟然在进行着这样一场巅峰的话术对决。
对话开始前,白板之死和九寰局深陷舆论风波就让公孙纳陷入了天然劣势。
所以公孙纳先是不急着发言,然后针对咎祖不走这个行为,以人性为切入点抨击它的卑劣与可耻,打压咎祖的气势。
然后咎祖又以深不见底的心机,抓住蓝景焕这个问题关键点试探出公孙纳的口风。
话锋一转,瞬间转守为攻,揭露公孙纳藏在心底深处,不愿意为外人知的一个秘密。
公孙纳认为,咎祖已沾上人性而不自知。
而人性是两面的,一面光鲜亮丽,一面千疮百孔。
咎祖认为,公孙纳一直留着蓝景焕,最主要的目的是时刻提醒他自己:
我还有人性。
我让这个傻逼东西一直当皓域总执裁,是为了我那傻妹妹,不想伤她的心。
我还在考虑她的感受,就说明这份亲情的羁绊还在。
然而事实……真如公孙纳和咎祖所说吗?
这场没有硝烟的对决,到底谁获取的价值更多,更胜一筹?
公孙纳将双手背在身后,仍是一副波澜不惊,丝毫不以为意的神态。
“你不是说……我在你眼里就是个npc吗?你现在跟我一个npc在这争论谁可怜,谁有没有人性,那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我就是转命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我也是人,是人,就会有人性。
“我一直留着蓝景焕,自有我的用处,你想知道我怎么处理,要么就留在这看现场直播,要么……就回去你的罹咎之域等着看回放。”
咎祖将额头抵在牢门的铁栏之上,森然笑道:
“你不是说我远来是客,以礼待之吗?天子无客礼,莫敢为主焉,怎么我问了你,你又不敢实话实说?”
公孙纳毫不客气地回怼,稍稍加快了些对话的节奏。
“凡自外至者皆曰客,不请自来便为不速之客,外寇亦曰客,我能来都算是给你脸了,还敢言我无客礼?
“你问了我,我已经用语言和行动一起回答过你,怎么,一边脸扇了没记性,还要扇你另外一边脸才听得懂人话?”
咎祖面目稍显狰狞起来,咧嘴笑道:
“那是回答还是逃避你自己心里有数,别自欺欺人,如果不是被我说中,你将手背到身后去做什么?
“莫不是让我戳到了痛处,手心冒汗又不敢让我看见,怕露怯?”
公孙纳云淡风轻地一笑。
“你想知道我手心出没出汗,就把另一边脸伸过来,我再扇你一巴掌你就知道了。”
咎祖蹙起眉头,双眼半眯,圆润的灰色瞳孔边缘好似在冒出一根根细小的毛刺,声音仿佛来自九幽地狱一般阴冷。
“你知不知道以你现在跟我的距离……我要是花点代价跨时间线出手,外面那两个甲级执裁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你就会死?”
咎祖话音刚落,公孙纳就十分干脆地哼了一声,抬起右手一挥,一阵金光闪过,整个牢门瞬间化作齑粉。
二人之间那道屏障就此消失不见,两边阵营的最高领导人就这么彻底暴露在对方面前。
公孙纳往前迈了半步,几乎将额头顶到了咎祖额头,霸气喝道:
“来啊!”
咎祖单腿往后退了半步,目光下移,看向公孙纳垂在身侧的右手手掌,那上面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汗渍。
它又瞥了眼左手,发现公孙纳还将左手背在身后,未拿至身前。
咎祖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往后连退数步,直到后背抵住牢房的墙壁,才从怀里掏出一锭金铤。
正是几年前公孙纳在白鹿学院三十公里外,赠送给挑柴农民老伯的那锭金铤。
咎祖目光冷冽,桀然发笑,声音有些沙哑,如远古巨恶一般阴森可怖,回荡在牢房内,令人毛骨悚然。
“公孙纳……你跟萧炀都还是太嫩了,这是你跟我第一次见面送我的见面礼,也正是你的人性。
“瞑和七杀已快要完全恢复,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记得转告萧炀,让他争气一点,你们两个不要让我失望。”
最后一个字出口,女子双瞳中的灰色骤然消失,恢复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