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贞吉十分确信,眼下,郑泌昌、何茂才还不知道朝中已经变天的这个消息。
自己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展露一番,好让他们对自己死心塌地,心甘情愿为自己所驱使。
在打定主意以后,只见赵贞吉招了招手,唤来一名下属,出言吩咐道:“去把布政使大人、按察使大人都给本官叫过来,就说本官有事情找他们。”
“遵命,巡抚大人!”
对于赵贞吉的话,那名下属自然不敢有丝毫怠慢,当即俯下身体,沉声应道。
另一边,布政使司内。
此时,一位下属正站在距离郑泌昌不远的地方,战战兢兢地汇报着目前的情况。
“大……大人,自从官府张贴告示,不允许外来的生丝,进入浙江贩卖以后,生丝的价格虽然稳定了下来,但松江府以及南直隶那边,对此可是颇有怨言啊……”
“有怨言的话,就让他们找巡抚大人说去!”
那名下属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郑泌昌不耐烦地打断了。
郑泌昌的话音刚落,只见那名下属将头低下,不住应声道:“是……是大人,下官明白了!”
在这之后,只见郑泌昌将目光从那名下属的身上收回,摆了摆手,出言吩咐道:“行了,这没你什么事了,先下去吧!”
“是,大人!”
那名下属听闻郑泌昌此话,整个人如蒙大赦,刚想迈步离去的时候,却被郑泌昌出言叫住。
“对了,那群桑农最近没什么动静吧?”
“是的大人,近来桑农那边没有起来闹事的迹象。”
在从下属的口中得知这一消息以后,郑泌昌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随后颇为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那名下属离去。
待那名下属离开以后,只见郑泌昌用一只手支撑起下巴,不禁为自己往后的前途忧虑起来。
上次从总督府回来以后,郑泌昌也逐渐回过味来,从头到尾,赵贞吉都没有给出任何承诺。
直到此时,郑泌昌也不清楚赵贞吉的态度,不知道他愿不愿意,保下自己以及何茂才。
“唉,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正当郑泌昌如此感慨之际,只听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郑泌昌见此情形,将内心纷乱的想法尽皆压下,出言吩咐道:“进来!”
话音落下,只听‘吱呀’一声,房间的门被推开,一名胥吏走了进来。
那名胥吏在进入房间以后,当即看向郑泌昌所在的方向,俯下身体,毕恭毕敬道:“大人,巡抚大人派人来了,说是让您去总督府一趟,有要事相商!”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人给本官带进来!”
在得知这一消息以后,只见郑泌昌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激动之色,猛地从座椅上起身,沉声道。
“是,大人!”
那名胥吏听闻此话,向郑泌昌拱了拱手,然后便快步离开了房间。
不多时,在先前那名胥吏的引领之下,只见总督府的官员进入了房间。
那名总督府的官员,在进入房间以后,下意识地看向郑泌昌所在的方向,向其躬身行礼道:“布政使大人,烦请您待会儿去一趟总督府,巡抚大人找您有要事相商!”
郑泌昌听闻此话,在略微颔首后,将目光从那名总督府官员的身上扫视而过,一脸急切地询问道:“巡抚大人有说是什么事吗?”
那名总督府官员闻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情。
“嗯,本官知道了,你可以回去复命了!”
“是,布政使大人!”
在那名总督府官员离开后不久,郑泌昌不敢有丝毫犹豫,当即命人备轿,去往了总督府。
……
在去往总督府的路上,郑泌昌一直都在思考,赵贞吉的用意何在。
“难不成,事情有转机了?”
冷不丁的,在郑泌昌的脑海中突然闪过这样一个想法。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的瞬间,便被郑泌昌果断掐灭了:“现在想这些还为时尚早,还是等见到巡抚大人以后再说吧!”
当郑泌昌回过神来时,轿子已经来到了总督府门口。
“大人,到了!”
“嗯。”
随后,在轿夫的搀扶下,只见郑泌昌从轿子里下来。
郑泌昌刚从轿子里下来,只见总督府门口的侍卫上前,恭敬道:“禀布政使大人,巡抚大人说,他还有一些事务需要处理,让你们在议事大厅稍等片刻,他很快就到!”
“嗯,劳烦了!”
郑泌昌在应声后,便在侍卫的引领之下,进入了总督府议事大厅。
郑泌昌进入总督府议事大厅后不久,何茂才也匆忙赶到。
在一旁的座位上坐下以后,只见何茂才转过身来,看向郑泌昌所在的方向,一脸好奇地询问道:“老郑,伱也收到了巡抚大人的通知?”
迎着何茂才那好奇的目光,郑泌昌点了点头,微不可查地应了一声:“嗯。”
何茂才眼见四下无人,当即示意郑泌昌再靠近一些,压低声音道:“老郑,你说巡抚大人这次找咱们过来,会不会是为了先前的那件事?”
“唉,我也不是很清楚,再等等看吧!”
郑泌昌在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忧虑之色。
要是有得选的话,郑泌昌才不愿意在赵贞吉这一棵树上吊死。
然而事实很残酷,他们原本的靠山严家,已经到了大厦将倾的地步。
眼下他和何茂才能够指望得上的人,只有赵贞吉一个,他们根本就没得选!
不过以赵贞吉这副“不粘锅”的性子,郑泌昌实在不敢对此抱有太多的希望。
就在这时,只见赵贞吉背着双手,踱着悠闲的步伐,进入了总督府议事大厅。
郑泌昌、何茂才眼见赵贞吉到来,连忙从座椅上起身,向其恭敬行礼道:“下官见过巡抚大人!”
赵贞吉闻言,将目光分别从郑泌昌、何茂才的身上扫视而过,摆了摆手,出言吩咐道:“不必如此客气,都坐吧!”
“多谢巡抚大人!”
郑泌昌、何茂才在应声后,向赵贞吉拱了拱手,然后坐回了各自的位置。
在这之后,只见赵贞吉自顾自地坐于主位,将目光从二人的身上收回,在轻咳两声后,选择直入主题。
“本官这次叫你们过来,便是有消息要通知你们!”
待赵贞吉的话音落下,郑泌昌、何茂才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赵贞吉所在的方向,屏息凝神,精神高度集中,生怕听漏了一个字。
赵贞吉将二人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在沉吟片刻后,紧跟着开口道:“事情是这样的,就在不久前……”
等到赵贞吉将朝中发生惊变,以及海瑞被皇帝任命为钦差大臣,即刻赶赴松江府查案等消息叙述完毕以后。
在郑泌昌、何茂才的脸上,浮现出劫后余生的神色。
他们知道,徐阶完了,自己又有了活路,从鬼门关爬了回来!
而他们也十分清楚,赵贞吉选择将这一消息透露给自己,意味着什么。
随后,只见郑泌昌猛地从座椅上起身,看向赵贞吉所在的方向,率先表明了态度:“多谢巡抚大人,从今往后,下官任凭大人驱使,唯大人马首是瞻,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在郑泌昌之后,一旁的何茂才也紧跟着起身,旗帜鲜明地表明了态度。
赵贞吉将二人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轻抚胡须后,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本官希望你们从今往后,能够实心用事,多做一些有利于百姓的事。”
“遵命,巡抚大人!”
待赵贞吉的话音落下,只见郑泌昌、何茂才互相对视一眼,然后沉声应道。
……
在历经大半个月的时间以后,海瑞这位钦差大臣,总算是赶到了松江府。
沿途地方的那些官员,无一不感到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虽说海瑞这次的目的地是松江府,但万一途中有不知好歹的人,想拦住钦差大人告状怎么办?
海瑞这位督察院右都御史,在朝中可是出了名的不讲情面,要是有把柄落在他手里,原本大好的仕途,将毁于一旦。
同时,那些官员也知道,海瑞这次去松江府查案,必定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要知道,海瑞的身份可是督察院右都御史,朝廷二品大员,督察院的最高长官之一。
由此可见,朝廷对发生在松江府守御千户所的兵士暴乱,有多么的重视,甚至不惜派出二品大员前来调查。
与之相对应的,为了确保海瑞这位钦差大臣的安全,在海瑞所搭乘的船只附近,紧紧跟随着大大小小约三十艘战船,上面满载着全副武装的士卒。
保守估计,至少有四千余人。
此时,松江府,码头。
看着远处那些浩浩荡荡、满载士卒,且连绵不绝的船只,松江知府王俭不由得面色煞白,浑身颤抖,脸上满是慌乱之色。
而在王俭的身后,是一群战战兢兢、连大气也不敢喘的官员。
王俭怎么也没有想到,朝廷居然会对先前发生在松江府守御千户所的案子,如此重视。
甚至不惜派出督察院的最高长官之一,堂堂朝廷二品大员,作为钦差大臣,亲自赶赴松江府,彻查此案。
而在这之前,王俭便派人查了查,海瑞这位钦差大臣的底细。
这不查还好,一查,差点给王俭吓出病来。
海瑞这位由朝廷派来,赶赴松江府查案的钦差大臣,战绩实在是过于豪华。
曾经在浙江淳安县任县令一职,后得到身为钦差大臣的赵贞吉赏识,被举荐去了督察院。
海瑞自从任职督察院以后,便如鱼得水,不仅破获了河南那边的粮食贪腐大案,更干净利落地镇压了山东那边的白莲教。
除了这些以外,海瑞还亲自带兵,围了四圣三贤那几个家族,并将他们的家产尽数抄没,并为朝廷带来了八千万两白银的收入。
凭借着这一功劳,海瑞坐上了督察院右都御史的位置。
有了如此豪华的战绩,王俭自认为不是海瑞这位钦差大臣的对手,但他心中还是残存有一些幻想,这里毕竟是松江府,是徐家的地盘。
只要双方没有正式撕破脸皮,那么事情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毕竟,再怎么说,徐阁老的面子,总要给一些的。
在如此安慰自己一番后,王俭又重新恢复到了以往的样子。
很快,海瑞这位钦差大臣搭乘的船只缓缓靠岸,随后,海瑞在护卫的层层护送下,从船上下来。
王俭见此情形,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上前一步,俯下身体,毕恭毕敬道:“下官松江知府王俭,见过钦差大人!”
待王俭的话音落下,余下的那些官员也紧跟着俯下身体,异口同声道:“见过钦差大人!”
海瑞闻言,在将领头的王俭上下打量了一番后,挑了挑眉,向其确认道:“你就是松江知府王俭?”
王俭听闻海瑞此话,抬起头来,不假思索地应声道:“是的,钦差大人,下官正是松江知府王俭!”
“钦差大人,松江府守御千户所一案的一干人等,已经被下官……”
王俭的话还没说完,只见海瑞冷笑一声,猛地一挥手,沉声吩咐道:“来人啊,把松江知府王俭,给本官拿下!”
“是,大人!”
海瑞的话音刚落,周遭的那些侍卫当即上前,不由分说地将松江知府王俭控制了起来。
看着脖子上明晃晃的刀刃,王俭顿时吓得面无血色,支支吾吾道:“钦……钦差大人,您这是干什么,下官一直以来都兢兢业业,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
见王俭还想狡辩,海瑞的脸上满是冷峻之色,出言打断道。
“哼,死到临头居然还敢狡辩,实话告诉你,本官这次过来,不是来查案的,而是来拿人的!”
“把他给本官带下去,严加审讯,一定要让他说出,究竟是受何人指使!”
“是,大人!”
待海瑞的话音落下,那几名侍卫不由分说地将松江知府王俭,押了下去。
海瑞说完,又将目光从余下的诸多官员身上一一扫过,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而那些官员,则如同老鼠见了猫一样,纷纷低下头,不敢与海瑞对视。
此时的他们,只感觉大祸临头,毕竟海瑞这位钦差大臣刚下船,就不由分说地将松江知府王俭给押了下去。
从海瑞的种种表现来看,他应该是知道案件的内情的,这次过来,真的只是为了拿人。
……
事实也正如这些官员的预料,在来之前,就有人暗中给海瑞送来了消息,只要从徐阶的长子徐璠那里入手,就一定能够查到东西。
虽然海瑞不知道是谁给他送来的消息,但他也明白,这件案子肯定不止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其背后肯定牵涉甚多。
松江府徐家自然首当其冲,要是没有他们的话,就算借给松江知府王俭,以及守御千户所千户李启尚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行事。
随后,只见海瑞回过神来,将目光从现场的诸多官员身上一一扫视而过,在沉吟片刻后,紧跟着开口道。
“本官是督察院右都御史海瑞,同时也是朝廷派下来的钦差大臣,你们回去以后好好想想,看看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本官说。”
海瑞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片刻,又紧跟着补充了一句:“自己主动交代,还可以从轻处理,要是让本官查出来,则一律以共犯论处!”
“本官在府衙等你们!”
海瑞说完,便猛地一挥衣袖,也不看众人,在侍卫的护送下,乘上早已备好的轿子,向着松江府城内走去。
等到海瑞离开以后,余下的那些官员脸上满是纠结之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作何是好。
海瑞这位由朝廷派下来查案的钦差大臣,明显是有备而来,要是硬挺着不说,恐怕没什么好下场,但说了的话,又会得罪徐家。
“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难不成真的要像钦差大人说的那样……”
“唉,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刚刚钦差大人都说了,主动交代还可以从轻处理,要是被查出来,啧啧,恐怕一家老小,都得被押赴刑场了。”
“看钦差大人的样子,应该早就有了相关的人证。物证,之所以引而不发,是在给我们机会!”
“是啊,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再死撑着也没什么意义,况且,咱们只是依照上头的命令行事而已,真正的罪魁祸首,应该是那松江徐家才对!”
“说得有道理,事不宜迟,咱们赶紧回去一趟,将松江徐家这么多年以来做过的伤天害理的事,都记录下来,然后如实禀报钦差大人,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嗯,没错!”
在下定决心以后,余下的那些官员纷纷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自己的家。
对于他们来说,接下来就是决定命运的生死时速了,能够早别人一步,到达松江府府衙,就能够得到从轻发落,换作谁来,也抵挡不住这种诱惑。
而且,结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难道朝廷会不知道,整件事情背后与松江徐家有关吗?
朝廷当然知道,只不过,这次徐家触碰到了皇帝的逆鳞,逼得军士起来造反。
对于这种情况,皇帝决不能姑息,必须得找个有分量的对象来杀鸡儆猴,而松江府徐家就是那只鸡。
不然的话,也不会派海瑞这位督察院右都御史,作为钦差大臣来松江府查案了。
……
松江府城,府衙。
在进入府衙以后,海瑞便将府衙内的上上下下,都换成了自己人。
同时,海瑞还命人四处张贴告示,将松江知府王俭,被押入大牢的事情广而告之,并呼吁百姓来府衙伸冤。
此时,府衙内,海瑞正坐于书案后,分外专注地浏览着面前的案件卷宗。
一旁的松江府同知季谦,则如履薄冰地站在距离海瑞不远的地方,等待着这位钦差大臣的盘问。
当季谦得知自己的顶头上司王俭,与海瑞这位钦差大人见面后不久,就被押入大牢的消息时,脸上满是错愕之色,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于是在海瑞刚刚进入府衙的时候,他就表明了忠心,带海瑞熟悉府衙的同时,还顺带着将松江府的情况如实告知了海瑞。
时间就这么缓缓流逝,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见海瑞将手上的案件卷宗放下,看向季谦所在的方向,出言感慨道:“没想到这松江徐家,居然做下了如此多伤天害理的事!”
待海瑞的话音落下,在一旁等候的同知季谦当即上前,不假思索地应和道。
“钦差大人,您说得一点没错,近些年来这松江徐家,通过依仗徐阶的权势,四处强取豪夺,无所不用其极地兼并百姓手中的土地。”
“目前松江府有将近一半的土地,都在徐家的名下,这里的百姓苦不堪言,却又申诉无门,无奈,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
“烦请钦差大人查明缘由,铲除这颗毒瘤,还松江府的百姓一个公道!”
季谦在说到这里的时候,一脸的痛心疾首。
海瑞将季谦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在沉吟片刻后,紧跟着开口道:“嗯,这是本官的职责所在!”
就在这时,从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先前去大街上四处张贴告示的侍卫快步走了进来。
那名侍卫在进入房间以后,当即俯下身体,看向海瑞所在的方向,沉声禀报道。
“禀钦差大人,小的带人已经在城内各处都张贴上了告示!”
“嗯,本官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在从侍卫的口中得知这一消息以后,海瑞不由得精神一振,摆了摆手,出言吩咐道。
“是,大人!”
那名侍卫在应声后,很快便迈步离去。
不多时,只见一名负责刑讯的侍卫走了进来,恭敬禀报道:“禀钦差大人,知府王俭,以及守御千户所千户李启尚全都招供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