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日当空,火云如烧,焦金流石,酷暑难耐。
太阳炙烤着大地,蒸起热浪阵阵,暑气翻涌。
宋扬舟已被汗水湿透了背脊,尤不敢出声喊停。只因与他同行的两个女子,一路上亦未曾有一刻懈怠。
三日前,他同俞非晚和江瑶姬一道,日夜兼程,马不停蹄,终于在今日抵达了万啸岭。
宋扬舟是岑烨府上的亲信。
那日,岑将军自信中得了消息,还未来得及为得到昔日旧友的下落而喜悦,便忧心忡忡地遣了他,随着俞姑娘,赶往了良顷谷。
同样担忧的,还有离开良顷谷数月未归的俞非晚。
也不知阿爹一个人留在谷中,怎么样了?她心下忐忑,越是离得近,越是焦灼不安。
俞非晚是后来才想明白,阿爹差她送信的缘由:阿爹与岑烨将军是挚友,如果是找他求援,会在信上详细写明;如果只是故友叙旧,他也大可亲自前来!
说到底,他本可以不用遣她走这一遭!除非只有一个理由:他不想让她呆在谷里!他想支走她!
为什么?为什么!俞非晚恼恨自己,为什么早没有想通这一点?为什么不先拆开那封信?
阿爹为什么不同自己说明?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是不是遇到了危险?敌人是不是上次闯入良顷谷的那波人?
俞非晚有无数个问题,想要得到答案……
要是谢承昱在就好了!
她因为走得匆忙,连道别也来不及同他说,只是去了趟醉江楼,同柳如竹打了声招呼,便带着重伤初愈的江瑶姬,即刻启程了。
“俞姑娘莫急,等翻过前面那座山坳就到了!”趁着驿站换马的间隙,宋扬舟将水壶递给俞非晚,安慰道。
“放心,敬哥曾是凌风派的掌门,论武功论经验,世上少有敌手,不会有事的!”江瑶姬也劝慰道。
“都怪我!没来得及多想,把阿爹一个人留在了山谷里!”俞非晚望着远处良顷谷的方向出神,懊悔道:“那天,他那么急着赶我走,定是已经发现了危险!过去这么多天了,他……他会不会已经……”
“别胡思乱想了!咱们赶紧上路,天黑之前应该能赶到!”江瑶姬一记翻身跃上快马,扬鞭喝道。
三人虽言语间相互鼓励着,内心皆是悬着一颗心。路上再不敢多耽搁,径直朝良顷谷纵马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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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爹!”俞非晚推开农舍的大门,环视一周,空无一人。
院子里的石桌落了一层厚厚的积灰,应是多日无人居住了。房门是虚掩着的。
她奔进房中,屋里已是翻箱倒柜,一片狼藉,显然是被什么人,搜了个底朝天。
“阿爹!……”俞非晚又绕着农舍,里外寻了个遍,并没有人应答。
她失落地瘫软在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脑海里瞬时闪过千万个念头。
宋扬舟也里里外外搜查了一番,对俞非晚道:“俞姑娘,你别着急。屋内有被人翻找过的痕迹,显然对方目的不在人,而在物。且俞大侠武艺高强,说不定已经顺利逃脱……”
“在物?……是凌风刀谱和鸣月琴谱!”俞非晚恍然大悟,知道良顷谷位置的,只有之前交手的灵蛇男那波人,一定是他们!
“你说什么?”宋扬舟并非江湖人士,是以不知俞非晚所提及的,是何要物。
俞非晚来不及向他多做解释,只是问江瑶姬道:“前辈,你可曾认识一位面容白皙,武功身法形似灵蛇的男子?”
“面容白皙,形似灵蛇……他还有什么特征吗?”江瑶姬追问道。
“这个嘛……”俞非晚努力回忆起那晚的情形:“他看着有些体弱,生得女相,但武功高强,身法诡异,招式狠辣,不像是正派中人!而且,他和谢承昱一样,擅使掌法!”
“掌法……听你这么说,我倒是想到了一个人。但他与我一样,许久不曾现身江湖,应该不是他……”
“江前辈,你说人的是谁?”
“白面生妄容!”
“妄容?你是说五绝中的那个‘妄容’?”俞非晚也惊愕不已。原来她早就见过一位“绝”了?
“不错。他的独门绝技,便是“烈枭掌”。掌风犀利,杀伐果决。”江瑶姬回忆道:“但他最厉害的,还不是烈枭掌,而是‘欢羽神功’!”
“……”
“传闻他为了习得此神功,日日以毒虫为食,以人血为饮,噬天地灵气,吸万物精华,才练就了一幅百毒不侵之身。与他相比,我这“绝”的称号,可算不得什么!”
“欢羽神功?就是那传闻中,连皇帝也做梦都想练成的武功吗?”
“你这丫头,初涉江湖,倒是知道不少事!”
江瑶姬还待解释,一旁的宋扬舟又道:“没错,这‘欢羽神功’,我也有所耳闻。它乃长叶真人所着,可以说是所有习武之人,毕生的追求。只因练成它之后,可羽化飞升,成为神仙。试问这世间,又有谁不想长生不老呢?”
就连他一个军中的副将,也知道欢羽心经。
“那么这妄容,既已练成了‘欢羽神功’,又为何不见飞升成仙呢?”
妄容真的练成了神功吗?还是那句诗谣,其实是胡编乱造的诳语?
俞非晚觉得,事情的走向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
那日良顷谷交手,他虽出招狠毒,内力强劲,但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厉害,最后还不是被谢承昱给击退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既是神功,又岂是轻易能练成的?总之妄容的身手,不可小觑。你若遇上他,可得小心些!”
同称为“绝”,江瑶姬却对那什么神功毫无兴趣。她淡淡道:“话说回来,你为何问起他?”
“几个月前,是他带人闯入了良顷谷!我与父亲住在这里多年,从未有过意外。可他们一来,就把这里搅得天翻地覆!我想,此次父亲失踪,即使不是他干的,也定与他脱不了干系!”俞非晚顿了顿,又道:“还有……许修庆也知道这里!”
提到这个名字,江瑶姬忽地变了脸色。
“许修庆……又是他!”她咬牙切齿地道。新仇旧恨叠在一起,恨不能将那姓许的给千刀万剐。
“姓许的畜生交给我!你多保重!”思虑再三,江瑶姬拍案而起,一个飞身,跃进树林便不见了踪影。
“前辈!”俞非晚自知追不上她,只好高呼道:“你也多保重!”
仲夏夜晚,星河无垠,山水寥落,月色迷离。
良顷谷比之安京城,更显幽静宁谧。
原本正是好梦时分,可俞非晚注定无法安眠。
阿爹不在,屋子里仅剩了她一人,更显寂寥。她本不是个容易伤感的人,但一想到父亲生死未卜,便辗转难寐。
宋扬舟则独自在屋外守夜。
他奉岑将军之命,一路护送俞非晚至此,原本以为能与俞大侠见上面,好回去向将军复命,不曾想,还是发生了意外。
他正想着,回去如何向岑将军交代,忽然间,草丛里传来一些不寻常的动静。
行军多年,他早已练就了灵敏的耳力,正欲起身去查探,眼前一阵呛鼻的烟雾扑来。他来不及掩住口鼻,便被迷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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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承昱立于窗棂边,望着迷离的月色出神。
三日前,他自广陵道折回,返程路上,便接到了俞非晚离京的消息。虽然有江瑶姬和将军府的亲信跟着,但他总归是放心不下,便遣了暗卫前去打探。
如今,消息也该传回来了!
贯江厅内,暗卫石溪望着谢承昱落寞的背影,整了整神情,回禀道:“主公,汇总了七十二桩传来的所有线索,那日带头闯入良顷谷之人,是‘白面生妄容’!”
“妄容……”谢承昱背身而立,两手交叠虚握于身后,指尖轻轻摩挲,陷入沉思。
“他的身世背景查到了么?”
“禀主公,妄容是个孤儿,无父无母,幼时被血蛛教教主孟莲心所收留,在教中长大。孟莲心传授他武艺,还练了欢……”说到这里,石溪顿了顿。
“欢羽神功?”谢承昱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
“正是!他练成了‘欢羽神功’,再加上‘烈枭掌’,和血蛛教制毒的本事,武功之高,可以说是稳坐‘五绝’之位。”
“嗯,下去吧!”谢承昱揉了揉眉心,试图抹去心中一丝不安的隐忧。
“主公,您之前遣我调查岑烨,暗桩来报,岑烨将军戎马一生,为人刚正不阿,是我朝不可多得的良将之才!”石溪将查得讯息,继续如实禀告谢承昱。
“将他与朝中重臣互通往来的过往,一一查明。”谢承昱嘱咐道。
“是!”
“禀主公,岑府宋扬舟副将求见!”另一名暗卫上前单膝跪地,朗声通传道。
谢承昱一听,岑府的副将竟折回来了,非晚却还没任何消息,心下便有了不好的直觉。待见到宋扬舟本人时,便坐实了这份预感!
“谢公子,岑将军命我前来通传,良顷谷……出事了!俞姑娘,被掳走了!”
那日,宋扬舟被一阵迷雾熏晕了过去,待醒来时,俞姑娘便不见了。
关键是,他还不知是何人下的手!屋内并无打斗痕迹,也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果然,这江湖之事,比之行军打仗,要复杂千万倍!
谢承昱闻言,本就皱起的眉宇陷得更深。
他正沉默着思考对策。一时间,整个房间虽然都是人,却仿佛被冰封住一般,噤若寒蝉,落针可闻。
恍惚间,又听那名暗卫吞吞吐吐地道:“禀主公,暗桩刚刚来报,是……”
“……”
“是什么?你快说!”这一句,是石溪代谢承昱问的。他有理由怀疑,如果暗卫再不回答,估计谢承昱会先摘了他的脑袋!
“是‘血蛛教’干的!”那暗卫卯着胆子豁出去道,背上惊出了一身冷汗。
宋扬舟闻言,不禁有些吃惊——这醉江楼的暗卫,竟然比朝廷的将军府还要神通广大,消息如此灵通,连细枝末节,也能了如指掌!
“血……蛛……教!”
“砰”的一声,银光炸裂,碎玉横飞。谢承昱一个掌心发力,捏碎了桌上的一盏茶杯。
“少主公息怒!”石溪领着暗卫跪在了地上。
不待众人反应,恼怒的谢承昱便要夺门而出!
正准备进房间的曹康野见了,堵着他的去路,再三劝阻道:“少主公三思啊!营救俞姑娘之事,不能急于一时,那血蛛教手段歹毒……哎,少主公!”
谢承昱置若罔闻,他一掌拂开曹康野拦过来的手,一个纵身飞扑,衣袂翩跹,威不可挡。
他径直跃下了醉江楼,清俊的背影,消失在茫茫月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