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承昱自武林大会上露了脸后,便一战成名,誉满天下。
当时他现身天衍山庄,给的是醉江楼的拜帖。因此,这响誉京城的醉江楼,更是宾客盈门,络绎不绝:
有冲着美食佳酿而来的;有想要一睹武林至尊卓然风采来的;更有当时未站上擂台,如今想要挑战权威而来的……
各地慕名而至的人不计其数,几乎要踏破醉江楼大门的门槛,却一一被尤媚娘和石溪等人给打发了出去。
他们直说:这谢承昱原是楼里的一名打杂的伙计,现下人已离开了,他们也不知他武功底细和背景来历,更不知这人去往了何处。
这一番敷衍的推托之词,令人半信半疑。还好这醉江楼,有名酒名菜,佳曲好琴招待。慕名而来之人,也不算空手而归了!
今日,楼下大堂内依旧熙熙攘攘,门不停宾。谢承昱同俞非晚,正站在四楼廊前,对大堂内的情景一览无遗。
俞非晚倚着雕花廊柱,环手于胸,一双烟波流转的美眸往楼下一撇,揶揄道:“看来,这天下第一,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找你的人,都可以排到城门口了!”尤其,还有一半是女子!
谢承昱并未作答,只是眼眸含笑。
前阵子,因那‘琼梦引’之毒,两人之间,一直隔着一层阴霾;如今,他还是更喜欢看,眼前的女孩说话时生动活泼的情态。
俞非晚见谢承昱不作声,以为自讨了个没趣,全然不知,自己的一颦一笑,皆入了他的眼。
“武林大会上,我见到了舟公,他认许修庆为主,掌管天衍山庄大小事务。”谢承昱将当日比武的情景,尽数告知了俞非晚。
“嗯。看来,我们的方向没错!”
她正想同他商量,接下来该从何查起,忽然一名暗卫闪身而至。
他正准备向谢承昱呈报楼内事务,余光瞟了俞非晚一眼,随即拱手请示谢承昱,后者凛然道:“无妨,你说。”
“是,少主公!”暗卫也正了神色,敬畏地道:“少主公,暗桩已查探到了主公的下落。现下天翁正在贯江厅,想请您过去,有要事相商!”
“你快去吧!”俞非晚善解人意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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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狂风怒号,哗哗作响,飓风卷起漫天飞沙走石,整个天空,像是拉上了一条灰色的幔帐。气温较前两日骤降,萧瑟发凉,兴许是即将入秋,快要变天的缘故。
醉江楼,贯江厅内。
“少主公,昨日暗桩递来消息,顺着皇宫这条线索查,已经有眉目了。”曹康野坐在谢承昱下首,压低了声音,正色道:“主公被羁押之地,正是大内诏狱!”
谢承昱正身坐于主位,一言不发,眼神微敛,看不出喜怒。
曹康野继续分析道:“少主公!恕属下直言——先不说进入皇宫,需穿过守卫森严的御林军,单是这诏狱,四周如铜墙铁壁,除了正门,并无任何突破口。而且诏狱的大门,正是由京兆尹府重兵把持,非御旨传召,皆不得入内!我们想要顺利将主公救出来,比登天还难呐!”
房内悄然无声,除谢承昱外,只有曹康野、石溪同几名麾下的心腹,他们都指望着谢承昱能够拿定主意,一举劫狱成功,将谢祁山带出天牢。
然而,越是到这紧要关头,越是应当谨慎行事,想出万全之策。
“潜入皇宫之事,我来解决。天翁,你派暗卫查探清楚,父亲关押诏狱的具体位置。另外,尽快集结楼中好手,一旦准备行事,随时待命!”谢承昱心里已然有了决断,开始逐步布局。
“是!”曹康野果断道。
石溪禀告道:“主公,还有一事。经我们暗中探寻,俞大侠并未被关在天衍山庄。”
“嗯。”谢承昱早就猜到了这一结果。自从江瑶姬被他们劫走,许修庆便理应知道,天衍山庄的大牢对他来说形同虚设,他不会让自己,再犯同样的错误。
“天翁,你再去查一个人。”沉吟了片刻,谢承昱再道。经过梳理汇总的所有的线索,以及分析潜在的可能性,谢承昱猜测,有一个人物,可能是其中关键:“雷炼。”
“雷炼?少主公为何突然要查他?”曹康野不解道。
这黑羽煞雷炼,只是一个江湖中人,虽然武艺高强些,行踪诡秘些,但他一无门派背景,二无涉政职权,三无门阀势力,并未见得有任何可疑。
“直觉。”谢承昱言简意赅道。
事实是,通过交手,他发现,雷炼不仅武功路数,不属于武林中的任何一派,并且行事诡秘,难以捉摸——他可以对昔日击败他的对手许修庆礼遇有加,却想置他的手下败将星陨于死地?
越是不显山不漏水,越是应当小心提防。
“是,属下领命。”曹康野允诺道。
他心知,他们的这位少主公,不仅头脑敏锐,心思缜密,并且高瞻远瞩,运筹帷幄。
他亦深信,如果少主公是一位军中领兵的将帅,也定能做到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商议完了楼内的各项要事后,谢承昱正欲遣散了众人。忽然,房门上出现了一个身影,原来是许久不见的尤媚娘。
隔着房门,她在外躬身请示道:“天翁,您快出去看看看,楼下出事了!”
“何事?”
“是丞相府家的公孙公子。他正抓了如丝姑娘不肯撒手,快要打起来了!我们不知如何处理,这才前来禀明您。”
“好,我知道了。”曹康野为难地看向上首的谢承昱。
谢承昱微微颔首,示意他可以前去自行处理,曹康野这才起身,同尤媚娘下了楼。
此时的醉江楼大堂内,宾客已经散去了大半,只剩桌面上一片杯盘狼藉。只因片刻前,公孙颉趁着酒醉,在这里大闹了一场。
公孙颉是约了许亦枫一道,过来醉江楼喝闷酒的。
他们两个难兄难弟,一个由于得知了父亲的隐秘,无处倾吐,只能自己往肚子里咽,而愤懑不堪;一个因为得知了一心爱慕的姑娘的真面目,而觉倍受欺骗,天翻地覆。
公孙颉想要找柳如丝问个清楚,却发现自己毫无立场。
是啊,自己同她非亲非故,又有什么资格去质问她呢?
两个人本来只是坐在那里,默默地痛饮,十几坛酒下肚后,公孙颉脸色已然红了个透。
“如丝……你们如丝姑娘在哪里?”
只见公孙颉酒意上涌,猛地一下自座位上蹿了起来,眼神呆滞,神情恍惚,手上拎着一个酒坛子,眯着微醺的醉眼,环视四周。
眼见无人应声,他提高了语调,连人家姑娘的全名也喝了出来:“柳如丝呢!柳如丝在哪儿?”
许亦枫也已喝得烂醉如泥,覆在桌子上几乎不省人事。
大堂的管事见无人劝阻,小跑过来向公孙颉温声劝道:“这位客官,您怕是喝醉了,小的这就扶您回房去休息,咱们这儿啊……有上好的客房……”
“去你的!我问你柳如丝在哪儿?”公孙颉一把拂开来扶他的手,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我在这儿。”柳如丝被柳如竹搀扶着,自后堂缓缓走了出来。
今日,她着一身浅绯色芙蓉暗纹丝锦裙,仍是一副寻常的打扮,同那日行窃时的模样判若两人。
柳如竹则是一袭云烟色霞影曳地纱裙,一颦一笑如常,风姿俏丽,婉转多情。
公孙颉用力眨了眨眼睛,将来人上下扫视了一遍,才确定,这是他心心念念要找的人。
他剑眉倒蹙,嘴角轻撇,冷冷地说道:“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公孙公子,我与你素无往来,之前承蒙你仗义相助,小女子不胜感激。”柳如丝严谨地答道。
“素无往来……哈哈哈……好一个‘素无往来’!”
他就知道她会这么对他!她一向如此,看似可亲,实则冷心冷情,疏远淡漠。
“公孙公子,有话请您直说……”
“直说?呵呵……好!那我便直说!”公孙颉几乎是咆哮着说道:“你那日为何要闯入天衍山庄?又为何要打伤我妹妹?”
“公孙公子,你喝醉了!”柳如丝否认道:“我不知道你今日前来,所谓何事,亦未曾去过什么天衍山庄……”
“公孙公子!”柳如竹心知,一旦姐姐承认身份,牵扯的便是整个醉江楼。
她两眼灼灼地看着公孙颉,好言劝道:“您今日定是喝了不少酒,才会说出如此不着边际的话!您这喝醉了发起火来,砸了咱们店的桌椅酒菜不要紧,万一传出去,影响了阿姐的声誉,可就不好了!”
她这一番明言暗示,以进为退,本意是想提醒公孙颉,多为阿姐这位意中人考虑,而不是只顾自己发泄。
然而,喝醉了的公孙颉,自是听不见任何好言好语。
“好……好!哈哈哈……”公孙颉仰天长笑。不知他笑的,是那狡言善辩的好琴师,还是那个错将真心付流水的自己。
或许是酒太浓烈,又或许是被柳如丝那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所刺激。只见公孙颉一把攥起桌角的轻吕剑,抬指“咣”地一声挑了剑尖,直指柳如丝颈下,威胁道:“你……你今日不说清楚,我便拆了这醉江楼!”
“公孙公子……你冷静些!”柳如竹见状,几乎要抢上前,夺了他的剑。
许亦枫本已醉得不省人事,听到吆喝声,不禁醒了一半儿酒气。
“发生什么事了?”他甩了甩头,挥去那些晕眩之感,连忙一手挟了公孙颉的肩膀,一手覆在他持剑的手背上,阻止道:“公孙兄,快冷静下来!有什么问题……可以私下解决!”
公孙颉正欲推开许亦枫,俞非晚听见这边起了冲突,便围了过来:“许亦枫!你们这是怎么了?”
“非……非晚!我不是在做梦吧!”许亦枫见着俞非晚,欣喜若狂。
他想倾身过来和她拥抱,怎料俞非晚向后退了一步,同月神节相遇时的反应如出一辙。
“非晚,你……你怕我?”
许亦枫应该也是真的喝高了,他竟当着大堂众多食客的面,高声表白起来:
“非晚……你不知道,自从良顷谷一别,我有多么想你!我派人去了良顷谷寻你,可是毫无音讯。好不容易在月神节相遇,我以为是上天垂帘,月神显灵,可你却避我如蛇蝎,这究竟是为什么?难道,我们不能做朋友吗?你不喜欢我吗?……”
“许亦枫,你……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