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幕低垂,在月光的映衬下,泛着青黛之色。明月高悬,如一盏照亮前路的清灯,指引着旅人的归途。
眼看那一团黑影还未走远,齐瀚不仅散了酒气,连飘忽着的神智也唤了回来。
“好你个岑烨!”齐瀚走近一瞧,一眼便认出了来人。
他见了岑烨也不喊尊称,发泄道:“刚才在太和殿,我便觉着这两人不对劲!说,你们这大半夜地擅闯诏狱,到底想干什么?”
岑烨懒得理他,只是拢了拢背上的什刹,余光警惕地扫向四周。
“原来是你!”齐瀚再一凝神,便认出了刚才他调戏过的俞非晚,他大叫道:“原来你们是一伙儿的!”
“俞姑娘,你和承昱带他们先走!这里交给我!”岑烨不愧为久经沙场的老将,镇定自若地低声道。
“姑娘?你……你是个女的?”齐瀚惊讶道。
“岑将军……要走一起走!”俞非晚当机立断地道。
“你还真是个女的!”齐瀚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吼道:“伪造身份,御前乔装,如今还鬼鬼祟祟地驮着……那是……是诏狱的刑犯!你们……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诏狱’的人也敢劫!来人啊……快来人啊!”
应着他的高喝,从四面八方涌来无数的士兵。 他们皆身披铁甲,手持戟盾,井然有序地冲进了坤佑门,一瞬间,便将岑烨等人团团包围。
“岑烨,枉我平日里还颇为敬仰你!以为你和我爷爷一样,人虽迂腐了一些,但是个循规蹈矩的,没想到……你竟做出这等忤逆之事!”齐瀚紧了紧手中的剑,不屑道。
岑烨却连看都不看齐瀚一眼,只是目光带过在场的御林军,预估着闯出包围的可能性。
齐瀚虽发现了不对劲,但并不知晓岑谢二人所负何人。见那岑烨对他爱搭不理,便铁了心要将这些讨逆的贼子拿下。
于是他一拔手中的利剑,挥舞道:“御林军听令!诏狱被劫,这一干人等皆为朝廷钦犯,给我通通拿下!”
禾三跟着巡头站在了队伍的最前面。
一开始他还有些犹豫,毕竟,要交手的是当朝鼎鼎有名的岑将军,他深知,自己这三脚猫的功夫,又岂是他的对手?
然而军令不可违。“咣……咣……咣……”整齐划一的金属摩擦声贯穿黑夜,禾三只好硬着头皮亮出了手中的兵器。
霎时,周遭的御林军如潮水般涌来。
俞非晚抬脚踢翻领头的一个,拔了他胯间的长刀,再一个“燕子回身”,刀锋划过,锐不可当,身后跟着黑压压地倒了一片。
岑烨身经百战,以一敌十自是不在话下。面对源源不断的敌兵,他一手揽住什刹,避免他滑落下,一手操了一把利刃,左击右挡,应付自如。
谢承昱则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御林军如叠罗汉一般朝他扑过来,他以驭影掌轻松御敌,数米之内卷了一层有一层,竟无人能近得了他的身。
“停!”
就在众人打得不可开交之际,战斗圈之外传来一声高呼。齐曜祖自重重人堆里分流而出。
他今日着一身鼠灰团花镶边蟒袍,在一众黑铁铠甲军人中间,着实像个身份华贵的世族纨绔。
他正坐于军马之上,眯着狭长的凤眼,将混乱中的所有人瞧了个仔细。他俯视着众人,轻蔑地道:“岑烨……你这是何意?诏狱关的可都是重犯,难道你与他们有所勾结不成?”
俞非晚正仔细观察着场上局势,想要找出不连累岑烨将军的对策,奈何围上来的官兵,实在是太多了。众目睽睽之下,任凭如何说辞,也是徒劳。
岑烨倒是不慌不忙,站直了朗声道:“齐曜祖!你可知……我救的是何人?”
“我管你救的是谁?只要是进了我‘诏狱’的,便休想轻易地走出去!你们已被御林军和京兆尹府兵包围,这次就是插翅也难飞了!”
齐曜祖方才便已经认出,他们劫走的,正是数天前,他刚去牢里“探望”过的谢祁山。另一个虽不知晓身份,但一定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事涉重大,皇帝和那个人要关的人,万一在他京兆尹府的眼皮子底下逃跑了,可不止是掉脑袋这么简单!
“这可是‘常越侯’,你有几个脑袋,胆敢对他动手?”岑烨恨声质问道,脸上的伤疤跟着一抽一抽地跳动。
“哈哈哈……我齐家人,自然只对皇帝效忠,什么‘常日侯’、‘常月侯’?只要圣上一句话,自然通通都得束手就擒!”
岑烨这才恍然大悟——广陵道之变,看来确实并非意外。可怜谢将军被困多年,他作为好友,竟然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不仅如此,他还做了那皇帝狗的爪牙,为他打天下守江山,一想到这里,他就怒从心起,恨不能亲手拧下齐曜祖的脑袋,替谢祁山出气。
“狗皇帝!果然是他抓了谢将军!”谁都没有料到,岑烨竟然当众破口大骂,骂的还是当今天子。
只听他又道:“你是不是也知晓内情,做了帮凶!”
“哼……什么帮凶不帮凶?”齐曜祖顺着岑烨的话,回怼道:“我只知道,皇上的命令是圣旨,皇上要抓的人,便是凶手!你们……才是真正的帮凶!”
“齐曜祖!你不要混淆是非,颠倒黑白!”岑烨还待和他争个高下。
齐曜祖心知,岑烨他们一定还有后招,得速战速决。因此,他立马说道:“来人,将他们通通拿下!”说到激动处,他瞪大了双眼,扭曲的五官在月色下乱飞,像一只狰狞的野兽。
今夜,他势必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两方再次短兵相接,战成一团。齐曜祖则是抽了佩剑,直袭岑烨而来。
若论单打独斗,齐曜祖绝非岑烨的对手,但后者因背上负重,出招不免比以往迟缓了一些。一时,二人打得激昂焦灼,难分难解。
谢承昱同俞非晚也深陷层层重兵包围中,奋力迎敌。
远方的烽火台硝烟四起,还有四面传来的号角声,无不在示警,坤佑门内起了不同寻常的冲突。
刀枪剑戟,织成了一张细密的大网,将几人团团裹住,俞非晚已经快要看不清,天空是何颜色的了,但手下仍不敢停歇。一手持刀,一手握剑,左右开弓,嗜血奋战。
恍惚中,她的右后腰忽地传来一阵剧痛,原来是冷不防被人戳了一剑,随即她回转身,聚力于右手,一招“叶底穿蝶”,将那人横刀砍飞了出去。
正当她觉得寡不敌众,已经难以为继时,又闻远处传来一声浑厚的呼喝——住手!
只见齐仲明驾着一匹御赐踢雪乌骓而来。他身着七星打钉对嵌铠甲,腰间别着一把通体银光透亮的宝剑,正是传闻中的“步光剑”!
“吁……发生了何事?”
齐仲明的出现,犹如给双方战局按下了暂停键,众人皆不敢妄动。
齐太公亲自驾临,令在场的御林军都有些慌了手脚。他们本不归齐仲明所管辖,方才只是听了齐曜祖的指挥行事,但想着听令抓捕那劫狱的贼匪,立场总是没错的。
齐仲明将眼前形势审度了一番,一双似鹰隼般犀利的眼睛,在谢承昱和岑烨身上来回扫视。
忽地,他仿佛认出了什么一般,一甩披风,跨步下马,直直地走向了岑烨。围在一起的御林军纷纷从两侧散开,唯恐挡了他的路。
齐仲明径直地走到岑烨面前,将他背上已然不省人事的什刹,蓦地旋过脑袋。他撇开什刹散落的碎发,当看清这人的正脸后,当场便目瞪口呆。
“这……这是?”饶是齐仲明一生戎马,阅历无数,也不由得说话结了舌,难以置信:“怎么会?剑宗……怎么会在这里?”
“爹!”齐曜祖头一个反应过来,他焦急地道:“别管什么剑宗刀宗了!先抓人要紧!”
随即,他趁齐太公不备,低头向身边的随从暗示了几句,随从立马隐身退了下去。
“你懂什么?”齐仲明回头冲齐曜祖怒吼道:“这儿没你们的事,都退下!”
“爷爷!”齐瀚也顾不上腰牌丢失,会被他家老头子骂个狗血临头的事儿了。他冲上来与齐仲明对质道:“爷爷!您糊涂了吗?这人可是钦犯!他们今夜都是来劫狱的!那两个人,刚才还在太和殿上,盗走了我的令牌!现在他们又明目张胆地想将囚犯从诏狱里给劫走……他们……”
“你说什么?诏狱?人是从诏狱里带出来的?”齐太公陡然发问,寒渗渗的声音,令在场的将士都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是啊,爷爷!”齐瀚不知晓其中内情,以为齐仲明是因知道了真相而动怒,随即添油加醋道:“你看那个小子!他还将我打伤了……我背上好大一个掌印呢!爷爷,这次可不是孙儿闹事!是他们……你可得替我做主,严惩这几个家伙!”
“住嘴!”自己孙子是什么德性,齐仲明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这才把目光转向了谢承昱和岑烨,心念电转,已然明白了个大概。
现场还有大量的京兆尹府兵和御林军,绝不是回忆往昔,认友叙旧的好时机。
于是,齐仲明斩钉截铁地道:“你们先退下,此事我自有分寸!”
“爹!”齐曜祖仍不甘心地喊道。
“爷爷!”齐瀚亦恨声道。
“都退下!”齐仲明完全失了耐心,竟大手一挥,赫然拔出了步光剑,剑尖直指了他的儿子和孙子!
“……”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以至于俞非晚趁着空当,紧随着谢承昱转身,准备飞身离去,众人都未能及时反应。
还是齐曜祖率先醒悟过来,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了眯,他暗自计较一番,绝不允许自己的事情,有任何败露的余地。
于是,他将手中长剑飞转,对着落在后面的俞非晚背心,当空射出一剑!
剑气喷涌,呼啸划过夜空。就在剑尖直抵俞非晚后背的一刻,“铛”地一声,一道银白炫影闪过,火星迸射,将这一剑凌空斩落了下来。
原来正是齐太公的“步光剑”。
紧接着,御林军的弓箭手,向着两人远去的残影射出如花箭雨,却也已经是徒劳无功了。
齐曜祖和齐瀚只能眼睁睁看着,送到嘴边的肥肉飘走,兀自恼恨兴叹。
齐仲明朝惊愣中的儿子,意味深长地瞪了一眼,随即拾起了地上的步光剑。
他压低了声音,颇有些疲累之态:“岑烨,你来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齐公,如你所见,人是我救走的,一切责任,由我承担!”岑烨也放缓了语调,他相信,齐太公并非是非不分之人。
“承担?你要如何承担?”齐太公质问道,旋即又回到原本的话题:“到底怎么回事?”
“我从诏狱内……放走了‘常越侯’……”
“……”
“齐公!有些事,一时半会儿难以说清楚!但是,公道自在人心,您应该心中有数!”
“呵呵……心中有数?”齐仲明似是想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一时敞开了胸怀,放声高喝道:“真是讽刺,我连救命恩人,被关在自己的牢狱之内,都不知道!还心中有数……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震天动地,仿佛连皇宫这座沉睡的巨龙,也即将要被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