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农峰不愧为天下第一险峰,山间浓雾缭绕,瘴气弥漫,各种奇花异草横生,却皆是一旦沾染,便可要了性命的毒物。
好在武半夏早有防备,事先为俞非晚几人涂抹了“百斩草”,这是一种带有特殊刺鼻气味的药草,野兽毒虫闻之,都会退避三舍,不敢近身。
一行人在武半夏的带领下,一路无话,小心翼翼地穿过了深山丛林,直至抵达山顶。
谢祁山已背着双手,在门口徘徊许久了。
听闻儿子要上山顶来,他昨晚兴奋得一宿没睡。
诏狱匆匆一别,他都来不及看清楚,自己独子的身形样貌,紧接着便被医仙,接到了神农峰顶治伤。
如今,他的火毒已然去了大半,精神也较往日恢复了许多。他在大门口,一边来回踱着步,一边等待着那个身影出现。
吐千丈凌云之志气,似烁天雄狮下云端。
当俞非晚见到逆光中的谢祁山,心中如是感叹。
谢祁山负手而立,剑眉入鬓,凤眼生威,萧疏轩举,湛然若神。
谢承昱继承了谢祁山的阳刚和俊美之貌,也同他父亲一样,只是立在那里,便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魄,令人不敢逼视。
“昱儿……”
“父亲……”
父子俩久别重逢,紧紧相拥在一起。
谢祁山几乎喜极而泣,他激动地搂着谢承昱道:“昱儿,这些年你可过得好?”
“爹,我很好。”谢承昱道:“我被师父俞敬所救,后来又遇到了归海之巅的一公,他为我解了炎冰火毒,如今我已经痊愈了……”
“一公?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谢祁山喜不自胜,激动道:“没想到,我谢祁山的儿子,还能有幸遇到此等贵人,真是天助我也!”
说罢,他看向站在谢承昱身后,默不作声的姑娘,好奇道:“这位是?”
“非晚,来……”谢承昱柔声道,语气间的宠溺,连谢祁山听了,也不免对俞非晚更加注目。
俞非晚向前迈了一步,谢承昱牵过她的手,温柔地道:“爹,这是俞非晚,就是她的阿爹救了我。”
“晚辈俞非晚,见过谢将军。”俞非晚默默地抽出被他握在掌心的手,指尖仿佛还带着些许他的余热。她向谢祁山郑重地行了拜见礼。
“非晚……‘桑榆非晚,柠月如风’……真是好名字!好……好!俞姑娘不必见外,我如今,早已不是什么将军了,你若不嫌弃,称我一声‘伯父’便好!”说罢,他颇有深意地向谢承昱递过一个眼色。
谢承昱欣然接受,薄唇微勾,笑意浮面。
“是,伯父!”俞非晚害羞地点了点头,随即低眉颔首,不敢看谢承昱。
“诶……好!”谢祁山亦是笑容满面,他向谢承昱道:“来,儿子!爹再带你去见一个人!”说罢,他便急忙拉着谢承昱朝内堂走去。
俞非晚讶异地看向武半夏,武半夏愉快地道:“是谢公子的娘亲,原来她还活着!”
俞非晚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道:“真的吗?那太好了!”
“不错。”星陨补充道:“叶伯母原来一直就在神农峰。当年广陵道之变,是盛前辈救了她。只是,这么多年,她一直未能……”
“未能怎么样?”
“她一直昏迷着,还没能醒过来。”武半夏接着道:“爷爷现在下山采药去了,你也快去看看她吧!”
“嗯。”俞非晚还未来得及消化接收到的讯息,便随着武半夏一起进了内堂。
房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香。重重围帐薄纱之下,只见一位女子安静地卧于床榻上。
她长发披散,面色雪白,但难掩五官秀丽,柳眉如叶,唇若朱丹。她的双手交叠置于被褥之上,眉目间一片安宁祥和,正是长叶真人之女叶慕晴。
谢承昱坐在床边,将手覆在叶慕晴的手背上,眼神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问道:“父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慕晴……受了很重的伤……”谢祁山回忆道:“听盛前辈说,当年岳父将她送来神农峰时,便已经是这样了!”
谢祁山顿了顿,语气间含着难以察觉的痛苦。他继续道:“她没有武功底子,身子骨也向来柔弱。能在十五年前的变故中保全性命,已是万幸!我也不敢向上苍奢求更多了!这么多年来,连医仙也束手无策……我现在……只想……只想陪在她身边,好好度过余生……”
俞非晚闻言,心情也不免有些低落,她问道:“半夏,盛前辈神通广大,连我中的‘琼梦引’,都能治好。刚才一路走来,我们也见到了,神农峰上有不少奇珍异药,难道,连他都不能治伯母的病吗?”
谢承昱还来不及深究,俞非晚对他母亲称呼的变化,也眼含希望,看向武半夏。
武半夏遗憾地摇了摇头,道:“这和‘琼梦引’情况不太一样。你所中的是毒药,有毒必然有解,而叶前辈,既非中毒,亦非受伤,她只是意识陷入了昏迷。爷爷说……说除非她的求生意志特别强烈,才有可能苏醒……”
“怎么会这样?”俞非晚忍不住感叹道。重燃希望,又希望破灭的滋味,她可是深有体会。
“还有一个办法……”此时,盛九仙自门口走了进来。他将背上装满草药的箩筐卸下,放在了门口,随即走近床边,望了叶慕晴一眼,道:“想要救她……除非找到‘雪渊花’!”
“雪渊花?”
“雪渊花?”俞非晚和谢承昱皆顾不上向武玄盛见礼,便异口同声地问道。
“不错。”盛九仙摸着腮边的长须,怅然道:“‘雪渊花’,是生长在雪渊山上的一种奇花,我也只在医书中见过。它生性喜寒,只能在极低的温度下存活,每十五年开一次花,花期极短,采之不易。医书曾记载,‘雪渊花’集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以花瓣入药,可治百病,有起死回生之功效;用花蕊为食,亦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十五年前,我曾上过雪渊山,可惜并没有找到此花!”
俞非晚和谢承昱对视了一眼,很快便从他坚定的眼神中,窥得了他的心意——上雪渊山,找到雪渊花!
“‘三神五绝藏七剑,无关风月无关雪’,这句诗中的‘雪’,便是指的此花。”盛九仙仿佛想起了什么过往,眼神看向窗外明媚的阳光,回忆道:“当年,叶慕晴的父亲,将她托付给我,便骤然离世。我没能救醒她……这也是我作为医者一直以来的一大遗憾,和对旧友的亏欠……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如今,也只能让你们,去碰碰运气了!”
“爷爷,找到雪渊花,当真就可以救活叶前辈了吗?”武半夏有些不放心。
“雪渊花,再辅之以‘欢羽神功’,我可有八成把握。”盛九仙说罢,看向谢祁山。
“‘欢羽神功’?怎么还要这玩意儿?咱们就算找到了雪渊花,上哪儿去找会‘欢羽神功’的人呐?”武半夏担忧道。
“我去。”还未等有人解答她的困惑,一直沉默的谢祁山,便坚定地道:“我先去找雪渊花!”
“父亲。”谢承昱看向他,目光灼灼,他果断道:“你刚出狱不久,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你就在此陪着母亲,此行……我去!”
“我也去。”俞非晚紧接着回应道。
“我也去。”星陨立在门口,一直沉默着,此时也坚定地表示,此行义不容辞。
“那我也去。”武半夏抢答道:“我识得草药,应该能帮得上忙!”
谢承昱闻言,漆黑的瞳仁望向身边的这几个朋友,出乎意料地,并未出声回绝。
“此行路上,必定凶险万分,你们一定要多加小心!”
“爷爷……”武半夏呢喃道。
她原本以为,爷爷定会像往常一样,反对她出去冒险。
然而盛九仙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孙女和星陨一眼,怅然道:“半夏,你如今也已经长大了,出门在外,要懂得保护好自己……‘雪渊花’事关谢夫人的性命,如果能找到它,让谢夫人苏醒,长叶真人泉下有知,我也能给他一个交代了!”
————————————
秋风瑟瑟,夜雨未央,残月孤星,黯然神伤。
申时末,天衍山庄。
“主子,别在这儿站着了,当心加重风寒!”婢女幼桃将一件白玉兰琢花纱衣覆在公孙颖的肩头,为她拂去碎发上的露珠。
天气愈加寒凉,主子最近又咳得厉害,沾上这晚秋的湿气,便会更加棘手。
幼桃是公孙颖的陪嫁丫鬟,随着主人从相府进了天衍山庄。
老庄主骤然身故,许少庄主继承了庄主之位,因此庄上大小事务,均需他亲自操持。近日,庄主因公务缠身,主子已经许久未见他的人影,此刻她站在这廊下翘首以盼,盼的也不过是一归人矣。
“我没事,庄主现在在何处?”公孙颖收回期盼已久的目光,低眉颔首间,脸颊浮上了一抹红晕,惹人怜惜。
“主子,庄主现下正在前厅,同长老们议事。说是因老庄主突然故去,分院里有资历老的管家不服庄主掌事,正在大吵大闹,庄主正在主持大局呢!”幼桃绘声绘色地描绘着,从下人们那里听来的边角料。
“也是。他现在……一定很辛苦吧?咳咳……可是,我却一点儿也帮不上他……”公孙颖以袖掩面,轻咳了几声。
“主子!你如今都这样了,就不要担心他了!”幼桃只好劝道:“您赶紧回屋歇着吧!庄主要是过来,看到你这副模样,又该担心了?”
“你说的对,幼桃……咳咳……我不能拖他的后腿……”公孙颖仿佛想通了什么,折回身子将要回屋。
幼桃这才松了口气,正打算过会儿去前厅,找守仁再详细问问庄主的近况,忽听院门口传来一抹高亢的声音:“颖儿,近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