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一抹明亮穿过枝桠,洒下些许驳驳的印迹。谢承昱长身而立,站在金灿灿的阳光下,望着初升的日头出神。
盛九仙正在房间里为叶慕晴诊治,谢祁山一直守在床头,不曾离开半步。
“听盛前辈说,伯母昨日服下了‘雪渊花’作的药引,现下已经有所好转了。”俞非晚也走入了冬日的阳光下。
“嗯。”谢承昱回过身,看向俞非晚,一双宛如黑曜石般深邃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姣好的面容,说道:“现在,便只剩下‘欢羽心经’了。”
“你……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俞非晚有些脸红地别开眼,娇嗔道:“‘鸣月心经’我还会一点,欢羽心经,我又不知道!”
“我会。”
“你说什么?”
“我会‘欢羽心经’。”谢承昱波澜不惊地道。
“你……你会?你会你怎么不早说?害我担心了这么久!”俞非晚惊呼道:“你竟然会这门功夫?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他们此番下山,费尽周折,好不容易才寻得了‘雪渊花’。俞非晚都来不及问他,关于那日出现的神秘人的来历,只是见他完好无损地带着神花回来,便放下了心。
如今药引子已经找到,只差了“欢羽心经”作为辅助,这让俞非晚颇为头疼了好一阵子。
可是,当她听到谢承昱承认,竟然会这门人人觊觎,争而夺之,引起了江湖不知多少腥风血雨的“欢羽神功”时,不禁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欢羽心经’原本就是谢府之物。我落难时,父亲便将它交予了我手中,只是一直未曾来得及告诉你而已。”
俞非晚似是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道:“对了,长叶真人是你的外公!欢羽心经又是他所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
“你一向对武学之事不甚在意,想不到也不奇怪。”谢承昱揶揄道,听在俞非晚耳中,好像在说:你一向愚钝,当然想不通这么深刻的问题。
“那这么说来,伯母的病,就可以治好了?”一想到这里,俞非晚不禁心下雀跃。
原本是值得欢欣鼓舞的事,谢承昱却一反常态地沉默了。他犹豫道:“只是,要使出这‘欢羽心经’,还需……”
“还需什么?”
“还需一人与他合练。”谢祁山关上房门,自台阶踱步而下。
他向俞非晚解释道:“欢羽心经,乃由‘合欢篇’和‘羽化篇’组成,是我集我岳父毕生之心血所创。早年间,他将‘羽化篇’交予慕晴,希望我能和她一同,修习这门绝世神功,用以自保。当然最重要的目的,还是为了保护他最疼爱的女儿。而我,因着将军的身份和男人的面子,对修炼这等江湖术数所不齿……”
“父亲……”
“谢伯父……”
谢承昱和俞非晚眼看着谢祁山徐徐走近,回忆往昔道:“我自诩身为一国大将,不学那什么绝世神功,亦能以己之力,护妻儿周全。然而,当年的‘广陵道之变’,给了我狠狠的一个巴掌,我不仅没能救下慕晴,连唯一的儿子,也没能护住……”
思及此,谢祁山一拳重重地砸向屋檐下的立柱,手背青筋暴起,骨节咯咯作响。
“父亲,《羽化篇》一直在我手中,不曾有失。”谢承昱只好打断父亲自责的情绪,他自怀中取出一本书籍,书封边角已经破旧得泛起了黄。
“好。”谢祁山接过心经,欣慰地看向谢承昱,心下怅然:他所在乎的,又岂是这所谓的宝物?不过是他所牵挂的爱子而已。
“非晚,”谢祁山看向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姑娘,凤眉明眸,清丽秀雅,肤白若雪,气质如兰,像极了当年,他初见叶慕晴的模样。
他了然地朝谢承昱瞥了一眼,这么多天的观察下来,自己儿子的心意,他又岂能不知?
随后他便将《羽化篇》递到俞非晚手中,郑重地对她说道:“欢羽心经,需要两个心意相通之人合练,才能发挥出它的最大威力,你……你可愿意和昱儿一起?”
心意相通?骤然听到谢将军这样问,让俞非晚有些措手不及。她呆呆地看着手中之物——这东西,就这么轻易地送到了她的手中,这让她一时慌了手脚。
她有些害羞地别过头去,不敢看旁边某人递过来的,炙热而浓烈的眼神,两手不住地揉搓着。紧接着,她细若蚊吟地“嗯”了一声,几乎让谢祁山以为自己听错了。
“好!”谢祁山欣喜万分,忍不住抚掌称快道:“既然如此,近日,你就随昱儿一起好好练功,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快开口!对了,如果那小子欺负你,你也要告诉我,知道吗?”
谢祁山显然是不把俞非晚当外人了。俞非晚听了,更加不好意思地埋下头去。
谢承昱目光流盼间,玄墨色的瞳仁里,仿佛有火星迸发,灿若星辰。
“谢伯父,人们都说,练了欢羽心经,就能得道成仙,这事儿是真的么?”俞非晚虽然对这升仙之事嗤之以鼻,但仍是不禁感到好奇。
“这个……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长叶真人并未向我们提及过此事。想来,这得道成仙之事,世上又有几人能够做到?如果真有如此神力,我的岳丈,又怎么会去世呢?”
“您说的对。是晚辈僭越了。”提及往事,谢祁山不免又陷入低落,这让俞非晚颇觉得难为情,她转了话题道:“对了,谢伯父,您刚刚提到,欢羽心经分为两部,真人将《羽化篇》给到了您,那《合欢篇》呢?”她突然想起,刚才关于秘籍的事,才讲到了一半。
谢承昱也不禁转眸看向父亲。他取得秘籍之时,年龄尚小,对此并无太多印象。
闻言,谢祁山回忆道:“另外半篇,据我所知,在慕晴的弟弟——叶慕寒手中。”
“弟弟?长叶真人……还有一个儿子?”俞非晚朝谢承昱道:“你还有个舅舅?”
谢承昱无奈地撇了撇嘴角,轻耸肩膀,示意他对于此事,也一无所知。
阳光穿透枝叶,细碎洒下,在地上落成斑驳的剪影。谢祁山将目光投向树头上的冬阳,仿佛有些刺眼。
他微眯了眼眶,娓娓道:“没错,慕晴还有个弟弟,只是长叶真人远离尘世,鲜少有人知道而已。我也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慕寒啦!上次与他见面,他也才不过十来岁,才这么点儿高!”
说着,谢祁山对着树干比划了一下,继续道:“是个调皮又爱捉弄人的捣蛋鬼,正如当年的昱儿你一般。”
提起昔年旧事,谢祁山眉梢眼角亦柔和下来,周身仿佛流淌着温暖的气流,比今日的阳光,还要令人愉悦:“一晃二十年过去了,只是不知,他现在是否安好?”
三人皆是一阵沉默。谢承昱和俞非晚,并未再深究那另外半部秘籍之事。
过了一会儿,俞非晚又问道:“谢伯父,既然如今欢羽心经只有半部,对伯母的治疗,会不会有影响?”
“只能暂且试一试了!”此时,盛九仙自房中走了出来。
他一拂衣袖站定,肃然道:“有了‘雪渊花’作药引,需要辅以欢羽神功,催动谢夫人体内的药效,这是其一;其二便是,‘雪渊花’只得一朵,以其入药,老夫也无法事先试其药性,为以防万一,需以神功在侧护体,方可护谢夫人周全。”
谢承昱以指尖托颌,颔首果断道:“原来如此。事不宜迟,盛前辈、父亲,我与非晚这就去准备。非晚,你随我来。”
盛九仙和谢祁山,皆一脸欣慰地看着两个小辈,就这样旁若无人地牵手离去,脸上亦不禁浮上盈盈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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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直射进来,在桌几上,铺了一层灿烂的金箔。窗纸飘曳,稍微遮挡了些冬日里的寒风,使得屋内愈加温暖。
“什……什么?这……这都是些什么功夫呀?”俞非晚一手托着书脊,一手迅速地翻看着——这欢羽心经上,都写着些什么呀?
只见几乎每一页上面,都画着两个小人儿,赤身裸体,肌肤相亲,摆着各种奇特的姿势,或臂膀相交,或上下堆叠,简直是不堪入目!
俞非晚将这破书一扔,俏脸涨得通红,她可从来没想过,练这功夫,还得……还得牺牲这么大呀!
“怎么了?”谢承昱自屏风后走了进来。刚才他去看了一眼母亲的近况,一转眼的功夫,秘籍便被扔在了地上。
“我……我能不能……不练这功夫呀?”俞非晚坐在床边,两手撑在身侧,指甲都快将床头的夹板,抠出一个洞眼来了。
她悄咪咪地抬眸打量了一眼谢承昱,一想到刚才书上的场景,脸色愈加红到了耳后根。
“你……不愿意?”谢承昱一眼便瞧出了她的心思,他挨着她身边坐下,两人的衣袖轻轻摩擦,仿佛尘埃里开出的一朵山茶花。
俞非晚低下头,未置可否。她……她并非不愿意,只是有些忐忑罢了。
“非晚。”谢承昱揽过她瘦小的肩膀,将她转过身来面对自己,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仿佛要将她的面容,深深刻进脑海里,他柔声道:“你还记得,当日在东华门的情形么?”
他……他竟然问她记不记得?
她可记得太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