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孤烟,落霞飞鹜,千里沙海,万种风情。
户尔律城的城门紧闭着,墙垣留下斑驳的印迹,还有地上流淌着的血水,两三个士兵在清理尸体,无不昭示着,昨夜此地是怎样的一场腥风血雨。
太守府,内院。
“怎么样?”见武半夏满手鲜血地从房里出来,邵容和颤颤巍巍地道:“蒙……蒙大侠可曾醒过来?”
一旁的钱诚亦是拂袖擦着额间的冷汗,大冷天的,身上已汗湿了一片……
武半夏淡淡地瞥了邵容和一眼,这个太守,从他们来了之后,就从未干过一件正事。如果不是谢公子执意要留下他以稳定边关将士的军心,以她和星陨的性子,怕是早已经把这么个废物,给驱逐出城了。
说起谢公子……武半夏又将目光落向几步开外的俞非晚身上。
“哎……”武半夏轻叹一声。
非晚已经在门口站了一宿了,身子对着房门,连头都不曾回过。剑宗和天翁昨晚进了房间,也没有任何动静。
她身为晚辈,也不好前去打扰。
两军交战,死伤无数。因不会武功,昨晚她只能带着太守府的一干女眷,在城内留守。她在城墙上,亲眼见负伤的谢承昱,于乱军中取下图尔迪的首级,还有星陨,死守着城门,护住了他们一城人的安全;
而直至鏖战至天光微明,他们才彻底将敌人击退。
眼下,她也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比如救治这边的蒙公子……
“人死不了,你们可以安心了。”武半夏冷冷地朝邵容和道,“等他醒来,你们可千万不要再刺激他了……”
“哎哟喂……”邵容和拱手俯身,懦弱地道:“我们哪儿敢呐……我们就是盼着蒙公子醒来,好帮咱们在圣上面前说几句好话,能……能保住下官的脑袋就好了!”
“呵呵……”武半夏冷冷地瞅了二人一眼,一想到昨晚发生的事,便仍有些心有余悸。
她还得去给星陨看眼睛。
今日凌晨时分,他带着累累伤痕回来,全身的衣衫,都仿佛在血泊中染过一般,没有一处完整。
她以为自己又要像当初为他治眼睛那般,折腾上一天一夜了。然而好消息是,衣衫上的那些血,是别人的,不是他的……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说他……能看见光了……
没有什么话,比这一句更令她热泪盈眶了……
武半夏回忆着,她再忧心地望了一眼俞非晚的背影,心下轻叹一声,转身走出了庭院……
“太守……太守……”钱诚见远处的俞非晚,并未向他们二人看过来,小心翼翼地道:“你说,这次咱们会不会被圣上给抄九族啊?”
“废话!”邵容和也压低了声音,怒道:“你说呢?堂堂一个郡主,死在了咱们边境,还不是战死,是自尽而亡,你要圣上如何不恼怒?”
“可是……可是这也不能怪咱们俩呀!是那郡主自己……自己要跳城墙的,与咱们何干?”
“何干?圣上怪罪下来,御下不严、治军无方、守城不力……哪一个不是掉脑袋的罪名?”郑容和没什么本事,论起刑法来倒是头头是道,“为今之计,只能寄希望于里头那位蒙公子,看在郡主与他的交情的份儿上,让圣上放过咱们一马了!”
“哎……”钱诚失落地道:“你说这郡主也真是的……好好儿的,放着在宫里的清福不享,跑到咱们漠北这苦寒之地来做什么?这下好了,连命都丢了……也真是太可惜了……”
“你闭嘴!”邵容和低声道:“你还嫌事儿不够大么?眼下人已经没了,咱们该想想,怎么样向圣上复命才是!”
“是……”
……
“你们方才……说谁已经‘人没了’?”
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只见一人着素布单衣,虚弱地掩着木门站在中间,正是大病初愈的蒙乘风。
“蒙公子!你醒啦!”邵容和脸上堆起笑意,和善地道:“昨晚,你不知道战况有多凶险!图尔勒带着大军,差点儿攻破了城门,好在有谢公子和星陨公子他们合力,守住了城门……”
“我问你……刚才说‘谁’已经‘人没了’?”蒙乘风锐利的目光扫来,令邵容和打了一个冷战。
“……”
“蒙……蒙公子……”钱诚瞟了一眼蒙乘风,卯着胆子道:“是……是颜华郡主……人没了……”
“说清楚,怎么回事?”蒙乘风心头猛地颤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心上的窟窿眼儿里流了出去。
“……”
“说啊!”蒙乘风怒吼道。一向散漫惯了的他,此刻青筋暴起,连颌角的骷髅印迹都仿佛狰狞成了鲜红的颜色。
“……”
“事情是这样的……”邵容和吞了口唾沫,理了理思路道:“昨晚城门下大战,你与图尔勒大军交手,受了重伤倒在了血泊之中。郡主在城墙上见了,以为你已经身死,她万念俱灰,便从城门上跳了下来,想要随你而去……”
“……”
“可谁知……星陨公子他们,将你从尸体堆里抬回来的时候,发现……发现你还活着……”
“怎么会这样……”蒙乘风呢喃道。
几日前还在他面前活蹦乱跳的人儿,便这么没了?从他人嘴里听到“死”这个字,令蒙乘风有一瞬间的恍惚。
曾经,他有一帮形影不离的好兄弟,转眼间便说没了就没了,
如今,连捡回来的郡主也没了……
“蒙公子……”钱诚低落地道:“你要节哀……郡主,郡主性子刚烈,有巾帼不让须眉之气节,她不忍眼睁睁地看着你和我军的将士受辱,这才不畏生死,以身殉国,你应该为她感到骄傲……”
“你住口!”蒙乘风怎么会管什么“气节”不“气节”?他一把揪住钱诚的衣领,冷冷地道:“她……她现在在哪儿?”
“……”
“我是说,她的尸体在哪儿?快带我去!”
钱诚的衣襟几乎被他揉碎,他只好与郑容和心虚地对视一眼,依令带他去了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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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星稀,寸草春晖。
气温变得暖和了些许,然而此时的俞非晚,仍旧全身发凉。
她呆呆地望着紧闭的房门,里面已经一宿没有动静,这让她悬着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一阵静谧中,只见一人推门走了出来。
“剑宗前辈!”俞非晚快步上前,焦急地道:“他怎么样了?”
“情况不太乐观。”剑宗沉声道,连夜一番苦战,令他的声线也有了一丝沙哑,“我与曹兄用内力护住了他的心脉,但是他所中的毒……”
“是炎冰火毒……是雷炼伤了他!”
“原来如此!”剑宗敛眉道:“二十年前,雷炼便以一把‘黑羽箭’闻名江湖,在江湖上暗伤了许多能人志士,没曾想,他竟然还炼成了如此歹毒的武功!”
俞非晚似是想起了什么,脱口道:“雷炼还是雷霆司的总管!剑宗前辈,您不是说,曾经也是被雷霆司的人给抓进诏狱的吗?一定也与雷炼脱不了干系!”
“什么?”剑宗闻言,瞳仁里仿佛掀起滔天巨浪,“竟然是他?”
“不错!他为了练成上乘武功,不惜与朝廷的公孙无量勾结,策划了十五年前的‘广陵道之变’,还暗暗在朝中布局,意图对皇帝下手!只可惜,他现在已经死了!”俞非晚着急地道:“前辈,雷炼一死,这炎冰火毒,便再无出处可寻,你和天翁可有什么解除的办法么?”
“这个……我……”剑宗正欲回答,只见一年轻男子缓步快步踱入院中。
“俞姑娘!”聂百川匆匆朝剑宗点了个头,以示礼节,随即转身与俞非晚道:“谢公子怎么样了?”
“聂公子……”俞非晚闻言,失落地摇了摇头,蹙眉道:“现在还不知道,他所中之毒,曾经连医仙也没有办法,如今……如今……”
一股寒意涌上心头,俞非晚难过地几乎要哭出声来。
“俞姑娘!你别着急,”聂百川冷静地道:“事情总会有转圜的余地,我和知澜商量好了,派蛟龙帮的弟子去各地遍寻名医,总会有办法的……”
“……多谢……”
剑宗原本正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当审视的目光落在他的腰间时,一道寒芒划过脑海!
“咻”地一声,只见他一招“海纳百川”使出,瞬间便将聂百川的佩剑,稳稳地握在了手中……
“你干什么?”聂百川抚上腰间空落落的剑鞘,愤怒地凝视着眼前的这个老者。
即便昨天晚上,他们并肩作战,联手抗敌,但这人连招呼都不打一声,未免也太无礼了些!
“剑宗前辈?”俞非晚也莫名所以。
“这剑……”剑宗的声音几乎在颤抖,“这剑……你从何而来?”
“……”聂百川大喝道:“什么?原来你是瞧上了我的剑!”
“……”
“你个糟老头儿,算你识货!”聂百川直直地盯着眼前横着的绝世神兵,傲然竖指道:
“这便是七剑之一的‘惊鲵’!古人云:‘凭惊鲵以泛海,乘鲨齿而孤舟’,说的便是这把惊鲵剑!它不仅在陆地上作战所向披靡,在海上亦能呼风唤雨,称霸一方!”
“……”
聂百川见这老者,也呆呆地盯着手中之剑,一言不发,以为他是被自己方才的一番言辞所震慑,不禁又挑衅道:“怎么?这下知道怕了?还不快速速将剑还我!”
剑宗将凛冽的目光,落回聂百川身上,眼前青年眉目清朗,身形健硕,他横眉怒目而视的样子,不仅不令自己反感,反而有种莫名的亲近……
“你是说……这剑是你的?”
“那当然!”聂百川几乎已耗尽了自己的全部耐心,如果不是俞姑娘在此,以他的脾气,早已和这个莫名其妙的老者动上了手!
“这是我娘给我的!你还是不还?”聂百川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解释这么多,他见老者不听,正准备出招夺剑……
“百川!”门口传来一声高呼,一名娇俏可人的女子飞奔过来。
她拉着聂百川的手,还来不及向俞非晚和剑宗见礼,便朝他道:“可算找到你了!蛟龙帮里一堆善后事务要处理,你倒好,杵在这里多懒!”
“知澜……我没有……是他!这个人莫名其妙夺了我的剑!”
丁知澜这才匆匆与俞非晚和那老者点头致意,再次拉过聂百川的手,向他朗声道:“听帮里的弟子说,阿娘来了!快!随我去城门口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