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
宁家,内府内。
“此话可当真?霜儿,那钱家第一高手顾峥海已死?!”
一道充满惊呼的声音响彻在堂内,说话之人,正是宁家二房的宁恒。
“霜儿,这种不实的消息可莫要乱言,也不要经道听途说,就随意轻信。”
三房的宁翰学,素来以平稳温和待人的他,此时呼吸都是出现了急促,但好在语气还算平稳,与先前之人相比,心性高下立判。
这时,坐在主位的宁哲源,摆了摆手,然后一脸复杂的看着宁恒两人,道:“二弟三弟,其实昨夜,我便从霜儿听说了这个消息,老实说,当时我的神情也是跟你们一般无二,可事实就是如此,不仅霜儿如此说,连尹舟也是,他们当时就在现场,亲眼目睹。”
“能斩杀顾峥海之人,莫非就是尹兄?”
宁恒喝了一口凉茶,神情不定,似乎是为了压压惊。
毕竟,顾峥海之死,此事件太大,这换谁,可能一时间都无法接受,更别说他们这些见过顾峥海手段强势的“老人”。
早十年前的江城,那时,钱家出世一武人,名顾峥海,那时的顾峥海实力已然出众。
经过与卢丰为那一战,竟以半步灵境的境界成功跨入灵境,凭借一身凶性,在江城一时之间竟无人能与之抗衡。
钱家也因此,财武并兼,已是压过宁家,那段期间,宁家处境比长孙、令两家还要更为堪忧,不仅有来自商业上的争锋相对,更甚平日里的刺杀夺命,数不胜数。
官府不敢管,人人心知肚明,可谁也无法在明面上戳破那张无形的纸。
那时,江城的夜晚,宁府附近,竟是往来无白丁的局面。
也是间接,影响至宁家的店铺生意,几乎要不是当时初任临时接过宁家之主的宁哲源,果断过人,与旗下各商人小贩立下契书,以一金一日,五金三日的代价,又作出一定保证,不然,当时宁家已是人去楼空的局面。
那时的宁家,百来口户,内忧外患....
内忧宁家当时人心惶惶,有不少身子骨软弱之辈,甚至提出“钱宁合并,江城一家”的说辞,其中最多之人,反而不是那些腐朽年迈的宁家老人,居是年轻小辈。
外患,那来自钱家或者其他不知名的家族,刺杀之行,背后戳脊梁骨,其中,刺杀行动最大的,当属那次宁哲源外出回归之行....
面对宁恒望来的目光,一旁抱刀靠墙的尹舟,脸色淡然,摇头道:“不是我,那时的顾峥海已突破至臻境,是另外一人完成此举。”
“哦?在这江城,连尹兄都说出此般话,那我还真想不出,谁还有如此通天手段。”
宁翰学在一旁摇着书扇,嗓音低沉。
一时无话,似乎谁都有意刻意的没有去问出那句话,几人再次一阵寒暄,宁恒和宁翰学,作揖而去。
看着那两道人影远去,在旁一直无言的宁若霜,终是开了口,语气低落,轻声道:“爹,真的是二伯三伯他们嘛。”
宁哲源再次看了看,在宁恒和宁翰学来之前,就已递呈上来的账本,躺在椅子上,自己稍稍按了按脑门,一夜无眠的他,此时双目都有了血丝。
账本摊开,宁若霜看了看上面的过往录案文本,一时之间也是陷入沉思。
其中最鲜明的便是以红墨特意标注的,附属家族。
四个大字,豁然映入眼帘。
在之前,以宁家推出大理布匹青婂丝绸,已是稳稳将钱家压下一头,后来钱家表明获得江城一半的盐铁经营,已是局势明朗,且经过各家算计,特别是宁家对此最为上心,那些大大小小掌柜,将每个门面的盈收情况,算筹推算研练得出。
此商比,钱胜宁输,无所争议。
直至商比结束,甚至之后一大段时间内,钱宁两家,在财力上,钱家也只会大过宁家两分,最多三分即可,可而今,看着刚刚递呈上来的账本。
这才几天时间,钱家竟已达到日盈收千两的恐怖收量,而且见趋势还在往上涨。
这突如其来的大变化,原因也是知晓,就在那写满小字的账本上,就可一目了然。
宁家旗下经营,最大的店铺门面,其中就有那青婂丝绸的贩卖,以及宁家平日里一些自家自产的原料蚕丝,酒楼茶馆经营,一夜之间尽数被划去,且明码标注,被转移到江城东巷。
大大小小加起来,产业划分出去的,竟超过双手之多,十家余门面,这足以养活一附属家族啊。
东巷区域,乃江城钱家所经商主要之地。
与其说是钱家的地盘,毫不为过。
宁家拿到青婂布的原料,大部分都是自家经营,可也是因商货量太大,再加上商比的缘故,所以也将少部分的青婂布交给了一些附属家族去买卖,说是少部分,可要是全部卖出,那也是一份不少于万两的银锭。
宁若霜手上拿着账本,此时都在微微颤抖,因为那些被转移出去的门面,明面上都是一些掌柜,或是其他附属家族的手笔,可要是刨根问底,最后能给予这些人权力的,除了宁家之主宁哲源,还能有谁呢?!
宁家人都知,宁家之主除了是家主之外,同样还是大房掌舵人,宁家有三房,同为亲系,都有权力傍身。
“刚刚宁恒和宁翰学,明显是想从我这,套出那杀死顾峥海之人....”
尹舟走到宁哲源身后,用他那双有力的双手,缓缓按上面前之人的肩膀,人至中年,头发却已大半花白。
“舟小子,你说你年纪跟我差不了多少,咱俩的身体怎么就相差那么大呢,我这把老骨头哦,一到晚上就痛的厉害,清早更像是有人扎针刺髓般....”
尹舟双手已被温和内力包裹,在给宁哲源按的同时,也在为他缓缓以内力祛除骨内杂垢,就如一辛勤园丁,在为自己的菜园子,细心照料。
“呵,你莫不是老糊涂了,舟小子已经到灵境了,如今更是半步圆满的境界,武人本就与常人不同,到达灵境后,更是会增长些许寿命。”
尹舟原本一贯冷淡的语气,此时都是醇和起来,收敛了几分身上利气。
武人常年熬炼身体,以内成魂,并不是说说而已,据说以内力成就武道之巅的,必要以内转魂,以外转内,灵境的以心声传音,便是最直观的表现。
“哦....对了,霜儿,你之后便跟你尹叔一起前往水中郡,将儒大家黎青好生请来,这是我的亲笔手信,想必黎青念在以前与钱家的交情,这次文比,他会帮我宁家的。”
宁若霜接过那极其重要的信封,她此时眼中已是充满了泪花,也是在这一刻,她才终于意识到,为这个家操心操累的爹,已经逐渐老了,那被岁月冲刷的痕迹,在那张从小看到大的脸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
.....
花满楼。
亦是热闹非凡,似乎此地没有受到那些明里暗里的纷扰,依然保持着原先那样,姬女飘舞,吟唱拂琴,书生大谈论事,也有说书人讲那宁家的附属家族叛变,钱家大势已到,和昨日那西城头上,爆发绝世之战,场面恢弘,被描绘得当真味儿十足,惹人称奇。
毕竟,今早那西城头确实像是经历过什么大战,废墟乱石散落一地,狂风大雨席卷般。
香楼天字号。
此地,悦耳琴声回响。
“少主,这商比看情况已是钱家囊中之物,算着时间,过几日便是那文比了吧?”
语气轻柔,绵绵入耳,当是那画容人秋意,似乎想到了什么,见她眉头一蹙,看向那在帘下的丽影,似乎是另有话语要说,欲言又止,嘴巴微张....几息后,依旧是没有说出口,似乎是这件事并不大,想想还是算了。
“是啊,到时候评选出江城大家,江城的形势已明,少主,到时我们该回去了吧?”
美妇人苏敏,此时见她胸襟微开,雪白大腿暴露空气之中,香肩裸露,娇躯上更是有点点水珠滑落,应是刚沐浴不久,一时间,春色浓浓,旖旎风光。
在一旁,凉席之上,正坐着一红绫女子,头挽乌鬓,皓齿朱唇,好看至极的美眸微闭,纤细双手拂在那檀桌上的古琴,微微轻点弦,琴音回荡....
听此琴声,余音袅袅,跌宕起伏反而不多,缓缓入耳,别有一番风味,仔细一听,似乎又蕴含着一丝丝思恋的意味。
琴声往往又象征着拂琴人的心境,弹琴之人情绪如何,琴弦声,喜怒哀乐,滋味百出。
苏敏和秋意身为形而不离的死侍,当然知道自家少主此时心中所念之人是谁。
当是那麻衣少年。
某条不知名的官道上。
此处,山水秀丽,过眼处如水蛇般的河水缓缓流淌,芦苇飘荡,水草蔓延,河边亦有村妇打板洗衣,孩童戏水玩耍,汉子们划舟捕鱼。
未时已至,午日高照过三竿。
官道旁,有一客栈,名为水中客栈。
水中客栈,此客栈确实被环水相绕,毗邻水运,名字倒是起得符合此地意境,但人们都认为,此客栈取名水中,实则是靠近水中郡罢了,混个名熟,招点客商前来作息,毕竟有些外地人看到水中两字,还真以为与那以文才慕名的水中郡有所关系。
这时,从官道上背驰来一马车,此马车看上去并无没有任何出奇,但就那马车周边又跟着不少于十人之数的护卫扈从,可见不一般。
“吁~~”
马车最前面,策马扬鞭两人,一男一女,女子容貌极佳,称得上是美人二字,且腰间又佩有一古剑,身穿窄袖青衽衣,加上那声吁,更显女侠风范。
男子倒是与之收敛许多,眼神深邃,长刀佩鞘在身,头戴帷帽,微微细看,又能看到在那帷帽下隐约的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斜过。
正是那前去水中郡,接黎青的宁若霜和尹舟两人。
“尹大哥,江城不过离此地五里,必能赶上今夜的文比大会,且现在午时都过了,我们这些武人可还扛得住,但是那黎儒大家,一路舟车劳顿的,恐到那诗会上,还未作词吟诗,身子骨就要先坚持不住,前面有一客栈,我们先休整片刻如何?”
尹舟听此,缓缓点头,他也正有此意,毕竟先不说那黎青,那些境界不高的护卫,其中更是有几人,脸色难堪。
宁若霜下马,敲了敲马车,语气柔和,道:“黎爷爷,前面有一客栈,名水中,这一路上赶路也是劳累,不如前去坐坐,也可吃些吃食,喝些茶水。”
只见那车帘被人拉开,里面坐着一老者,以及一书童。
老者望着宁若霜,微笑道:“实不相瞒,老夫确实有些乏了,可这身子骨还算健朗,这一路倒也无碍,倒是多多麻烦小妮子你了。”
说完,便就朝那坐在一旁,正抱着几本儒家书籍的书童,一手摸着发白胡须,笑呵呵的说道:“佑儿呀,你之前不就一直吵吵着要吃饭了嘛,喏,这现在咋就没反应了?”
那书童瞧着年纪不大,十余二岁,身穿小生服,模样稚嫩清秀,看上去人畜无害,且唇红齿白的,长大后定是个俊逸的书生郎。
书童佑生听此,那眼神不住的往那宁若霜身上瞄了几眼,霎时,满脸通红又低下头去,慌忙中将手上的书本放在一旁,手又开始拿布靴套脚,忙活了半天,才发现竟将左右脚穿反了,一时间尴尬不已。
这时,一个板栗扣来,佑生咬牙吃痛的摸了摸脑袋,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顿玩笑话般的数落。
“那小妮子早已走远了,原来佑儿如今还知道男女之爱了?”
说完,那老者黎青便哈哈大笑起来。
“什么小妮子,那是若霜姐姐,若霜姐姐....我那是仰慕欣赏,书上说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老爷子你读了那么多年书,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这番话,要是被水中郡的人听去,恐嘴巴张大的都能含下一个鸡蛋了,何曾有人胆敢这般顶撞黎大儒家,还是从书上的道理这点,而且说出此话之人,还是一个书童,只能说是童言无忌了。
看着那鼓腮起包的书童,嘴比鸭子还硬。
黎青的脸上反而扬起了笑容,又道:“那道理比老夫这个学了大半辈子的儒生还要多的佑大家,何时才能搀老夫下马车呀,那小妮子可要等急了....”
书童佑生脸色一变,急忙探出车外,一个小脑袋在那里晃一晃,目光微眯,果不其然,那不远处,一红鬓棕马旁,正站着一丽影,不就是自己从水中郡出来到现在一直心心念念的若霜姐姐嘛。
书上说了,世上何物最不能等待,是那倾城丽人。
然后接下来,就发生了很有意思的一幕,只见那佑生,双手往头戴的束髻冠一正,可能大小不一,立马就歪在一旁,摆了摆身上的白色衣袍,又是一斜,布靴更不用说,已经回归本位,依旧是左右呼应,左右右左,然后手捧一书卷,理了理面容,就想下车,直奔而去。
跟着书上的去做,总没错了吧?!
“咳咳!咳咳!!”
一声猛烈的咳嗽传来,让已经一手掀开布帘,右脚跨出的佑生,脸一垮,摆出个苦脸,但转头迎向那发出声音的主人时,却又是另外一副面孔,笑容如花葵绽开,很是灿烂。
这老头子,事情真多,小爷我都收拾好了,居然连个破鞋都没穿上,还被外面的人尊崇说是什么儒学大家,真丢人。
“黎老爷子,来,让小生书童帮你穿靴。”
“咳咳....”
“当然,象征你那儒大家身份的儒冠,也会一并代劳。”
“咳....”
咳咳咳,一天到晚就知道咳,咋地,没有嘴还是没有口,真的难伺候,也不知我娘为什么派我来跟这老头子,跟着过也就罢了,居然身份还是一个小小的卑微书童,真是气煞爷....
最后,也不知磨蹭了几炷香,眼看那驮车的马儿都有些焦急不耐的打了几个响鼻,一老一小这才从那马车上下来。
周围的宁家护卫定情一看,这不看不要紧,主要是看了的,就没哪个人眼睛就移开了的,左右环顾,脸色古怪,绑了绑家伙什,跟着前去。
都说黎大儒家性情古怪,如今一看倒是不假,确实够平易近人,和颜悦色,这不,连跟随从的书童,都能玩到一块去,果真不一般。
尹舟和宁若霜看着前来的那两人,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之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说注重师德师风?可人家活了一辈子,一辈子都在教这个,说遵从礼义道德?可人家还是儒家门下有名的大家,自己好像更没资格。
宁若霜重重的深吸了一口气,胸襟起伏,颇为耐看,“尹大哥,小女纵是行走江湖少了,比不得你,你应该是对此见怪不怪了吧?”
尹舟嘴角抽了抽,一言不发。
确实,此时,不发声是极好的。
就这样,这一行将近二十人,跟随着那一老一小,这才陆陆续续的涌入那客栈内。
水中客栈,名起得大,地儿也是不小。
那一坛坛用泥布封存的酒,就陈列在那一旁,满墙全是,惹得那些汉子垂涎欲滴,眼神都瞪直了,就好似在看那些没穿衣服的青楼女子般,白花白花的,惹人血脉高涨。
“哦,这几位客官,可要喝些奴家这亲自酿的醇厚香酒?保证比你们之前这辈子喝的酒还有香甜可口,奴家乃这水中客栈的老板娘,如果哪里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莫要责怪奴家呢....”
这时,走来一美妇,瓜子脸,不说美艳绝伦,可凭借一些胭脂妆打扮得依旧花枝招展,走起路来更是那肥臀摇晃得嘞,胸襟前那对看上去就显得极有分量,沉甸甸的,都左右来回不停,将那些刚进来的汉子,贼眼就吸引了去,罗裙摇曳,粉娇气极重。
活生生的就一世人说的红尘女子。
俗话说得好....红尘女,白脸书生都只能做石榴裙下风流鬼。
更何况,一群糙老爷们?
一阵阵别有意味的口哨声响起,旖旎至极。
砰!!
忽然,一清脆的响声回荡,那是刀与刀鞘碰撞的声音,振聋发聩。
这行人中,至于谁用刀,人人心里门清儿如明镜。
“尹某先说好,此次护卫重大,人人滴酒不沾,如若之后出了这客栈门,让尹某从你们身上闻到一丝酒气,那到时候就别怪尹某以宁家规矩处事了。”
其中一汉子,手中都已经端起刚刚那美妇亲自倒的一碗酒,都准备爽快的一饮而尽了,听此,只能一脸无奈的摆了摆手,将手中碗放下,只是那目光依然有些恋恋不舍,还不时的徘徊游离在那美妇极好的身段上。
酒不能喝,过过眼瘾总可以了吧?
“哼,一群色鬼,臭男人都是那种见美色就没了心窍的,当然,尹大哥和另外一个人除外。”
宁若霜小声嘀咕,不曾想还是被一旁时时刻刻盯死的佑生给耳尖的听了去。
“若霜姐姐莫非说的是小...小生我嘛?小生就不同于那帮只用下半身动脑子的臭男人一样,书上说了,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小生亦同。”
那全身粉脂气极浓的青楼女子,有什么好瞧的,又老又难闻,没个新鲜感,满大街全是,还是像若霜姐姐这般冰清玉洁,风致天然的女子,才是养眼好闻。
用书上的话,怎么说来着?
对了。
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