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直打心眼里看不上刘县令的问案水平,逻辑粗陋、手法残暴,把一个苦主折腾得都快喘不上气来了,等到脑海中《唐律疏议》再次闪现,不由得挺身而出。
《唐律疏议断狱律》:诸拷囚限满而不首者,反拷告人。其被杀、被盗家人及亲属告者,不反拷……
啥意思?
在大唐律法中,被告被刑讯到了二百棍子,被告还不认罪,允许拷打原告!
关于这一点,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谢直都懒得吐槽了,直接看这条规定的特殊情况——被杀、被盗的案件中,不得对原告进行拷打!
具体到刘四这件案子上,人家是家里死了人,丢了钱,那是正经八百的苦主,正好符合拷打原告的特殊情况。
谢直站出来之后就在想,倒是要看看这位刘县尊要怎么说:
“县尊且慢!刘四只不过是嫌疑而已,现在就对他用刑,是否欠妥?我大唐律疏有云……”
还没等他说完,刘县令就直接开口打断。
“谢家三郎,今日你与牛家兄弟报官在前、守卫刘家宅院在后,确实有功,不日就有封赏颁下,现如今就没有你三人的事了,去吧,回家静待即可。”
谢直一愣,开口说道:“县尊过誉了,我们兄弟三人今日所为,都是出于公义,不敢称功,只是县尊刚才的问案……”
刘县令听了,翻脸比翻书还快,“啪”一拍惊堂木,断喝一声:
“住口!好你个黄口孺子,竟敢信口开河!
我堂堂七品正堂,还需要你一个少年人教我如何审案吗?
今日要不是看在你祖父的面上,少不了你一顿杀威棒!
左右何在,将这闲杂人等给我叉出去!”
谢直一听就怒了,我一个证人怎么成了闲杂人等?!
刚想说话,却不料一直沉默不语的王昌龄突然一声暴喝,“滚出去!”
“非-典型”师徒也是师徒,师父急了,徒弟能说啥?
谢直狠狠地瞪了刘县令一眼,冷哼一声,带着牛家兄弟出了二堂,毫不停留,直接回家。
到家之后直奔后院,管家谢忠和大嫂吴氏都吓坏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谢直如此难看的脸色。
“三郎……你可是有什么事啊?”
“小竹何在?”
大嫂吴氏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没来由有些心悸,“说是去浆洗衣衫了……”
“大嘴,去找!马上把她带到书房来!”
当小竹被带到谢家书房的时候,谢直已经枯坐一刻时间了,双眼微闭、不言不语,极力在脑海中复盘今天所见到的一切,不知不觉之中,竟然让整个书房都压抑得不像话,搞得对他不放心的老管家谢忠,愣是不敢踏入书房半步,只得在书房门口拉住牛佐不断询问。
小竹一见这架势,吓得都快哭了,战战兢兢地进了书房,一步一蹭,刚到门口就不敢往里走了。
谢直睁开眼,第一句话。
“从今以后,不得出府!”
小竹一听就急眼了,三少爷您这是怀疑我呐?赶紧跪倒在地。
“三少爷,小婢虽然在杨府为奴的时候曾经私逃过一次,但也是事出有因……小婢到了谢府,有感于三少爷活命之恩,一日不敢懈怠,更不用说起了什么逃窜的心思,还望三少爷……”
谢直一摆手。
“今天刘家死了人,据刘四说,是他妻子王氏……”
“啊!?”小竹顿时一声惊呼。
谢直却不管她大惊失色,自顾自地说道:“如果真的是王氏的话,我就怀疑是杨龟寿所为,你想,他连奸-情炙热的的王氏都下得了手,何况你一个小小婢女?
不让你出府,是为了你好,你现在是我谢家的奴婢,断然没有让人轻易杀害的道理,虽然还不能确定是不是杨龟寿下的手,你也要小心为上。
另外,尸体是我亲眼所见,不过那是一具无头女尸,具体是不是王氏,我还不能确定……”
小竹后面的话都没听见,仅仅“无头女尸”四个字,就如同惊雷一般炸响在她的脑海之中,直炸得她大脑一片空白,小姑娘跟傻了一样,呆呆地跌坐在了原地,直到谢直包含怒气的声音再一次响彻在耳边,她这才算是回过神来。
“小竹!我问你话呢!”
“啊?三少爷,你问我什么?”
谢直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只得把刚才的问题再问一遍。
“我问你,那王氏右臂有痣,是不是你亲眼所见?”
“是小婢亲眼所见,当时……”
谢直又是一摆手,他对小竹如何看见的没有兴趣。
“指给我看。”
小竹闻言,便在手臂上轻轻一点。
谢直见了,脸色更难看了,小竹点的位置,正在右臂的前面,根据今日他亲眼所见,那具无头女尸的这个位置,没有痣!本来他还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现在,啥也别说了,实锤了。
那具女尸,不是王氏!
那么,王氏去了哪里?
而那具女尸,又是何人?
谢直苦苦思索,书房之中再次沉默。
小竹就有点受不了这再次压抑的气氛了,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三少爷……可是有什么不妥?”
谢直闻言,也没多想,便把今天发生的一切合盘托出。
哪想到,他还没有说完,小竹就放声大哭。
“小梅!小梅啊!我当初让你给我一起逃,你就是不听,如今落得如此下场……”
谢直一愣,这话的信息量有点大了。
“什么意思?说清楚了!小梅是谁?”
小竹哭哭啼啼地说道:“小梅和我一样,也是杨龟寿的贴身婢女,那杨龟寿猪狗不如,和王氏勾搭成奸之后,不但要和小婢‘相映成趣’,还把主意打到了小梅的身上,只因那小梅身形与那王氏颇有相似,杨龟寿还曾戏言让她们二人姐妹相称,小梅也不愿从了那不知廉耻的东西,只不过因为害怕逃奴的责罚,没有同我一起逃离杨府,却不想……”
谢直眼睛却亮了!
小梅!
难道那具无头女尸,果然是她么!?
如此说来,这事儿可就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