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水生之打不得
作者:歪嘴椒   奋斗在开元盛世最新章节     
    刘普会刘县尉一句“找死”说出来,戴捕头就知道坏了。

    据传闻,刘普会所在的刘家,与洛阳脚帮关系匪浅。

    事实上,这也是很多人的疑问。

    洛阳刘家,世代巨商,在老百姓面前,算是一个庞然大物,但是,在官本位的大唐,在真正的权贵眼里,算个屁!不但不能让人高看一眼,反而容易引起有心人的觊觎……但是,人家刘家就这么安安稳稳地赚了几辈子钱,尤其到了刘普会这一代,竟然不惜花费重金走通了武惠妃的路子,让刘普会也获得的官身,照这么发展下去,说不定刘家能从商贾世家摇身一变,变成一个官宦世家。

    很多人就奇怪了,为啥啊?

    答案,就在洛阳脚帮。

    在谢直严厉打击洛阳帮派之前,漕帮号称什么洛阳第一大帮,看似风光,其实是一种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局面,那只不过是第一代漕帮帮众凭借着一种“吃不上饭”的狠劲拼出来的地盘,要谈起洛阳的帮派,真正有底蕴的,还是脚帮。

    脚帮成立的时间已经不可考,有传言说在前朝就已经建立,后来隋唐之交王世充占据洛阳之后才变得悄无声息,后来秦王李世民洛阳大战一战功成之后,在洛阳城扫平了王世充的种种痕迹,洛阳脚帮又死灰复燃,然后才传承百年、延绵至今。

    当然,这只是一种传说。

    据戴捕头所知,洛阳脚帮确实历史悠久,但是具体悠久到什么程度,他其实也不知道,但是他知道洛阳脚帮和豪商刘家联合到一起,至少有五六十年的时间了,也就是说从刘普会刘县尉算起,上溯三代。

    经过三代刘家和三代脚帮的共同努力,洛阳脚帮彻底在洛阳城风生水起,就连豪商刘家也受惠不少。

    甚至自从刘普会成为豪商刘家家主之后,刘家与脚帮之间就有渐渐合流的趋势。

    这个就比较麻烦了。

    豪商刘家本来就有钱,再加上脚帮给他提供了数不清的人力,慢慢地,他们两家的联合体,已经成长为洛阳本地的一方豪强。

    朝廷派了地方官员来洛阳上任,面对着这样的一个洛阳本土势力,基本都是拉拢和打压并行,但是从来没有人想过,要彻底将之铲除。

    关于这其中的计算,戴捕头曾经听卸任的那位张县令,也就是现任的张员外郎说过一句:

    “刘家和脚帮已然不分彼此,铲除刘家自然好啊,地方豪强,哪一个地方官能喜欢?

    但是铲除了刘家,脚帮怎么办?那些身在脚帮之中的刘家人,抓不抓!?一旦放手去抓,将近千人的帮派,岂不是当场就要大乱?

    地方官为官一任,保境安民为第一要务,要是什么还没干呢,就先逼出一场民乱来,我看这地方官也干不长远……

    算了吧,只要刘家和脚帮没有什么为非作歹的事情,就这么着吧……”

    事实上,正是一任又一任流转官员在洛阳尸位素餐,才让刘家得以成长为如今这样的庞然大物,当然,这其中,必然也有刘家金银开道的作用凸显……

    戴捕头虽然早就知道刘普会和脚帮关系匪浅,但是他还真不知道陈九竟然加入了脚帮,他要是早知道的话,说什么也得再衙门之外把今天的事情解决,无论如何不能让谢直颇为看重的水生如今县衙……

    可惜,现在知道了,也晚了。

    刘普会一听陈九乃是脚帮中人,还被曹水生打了,顿时勃然大怒。

    “你这大个子,一看就不是好人!

    来人,拖下去!

    先打一百棍子!”

    刘县尉一开口,河南县二堂就是一片寂静,连陈九这个原告都不自觉地张大了嘴巴,这判罚……也太随性了……

    戴捕头一见,不说话是不行了,他哪能看着水生挨这顿揍啊?

    “少府且慢!”

    戴捕头一声高喊拦住刘普会,随即躬身施礼。

    “少府在上,要打曹水生自然是可以……

    不过,还请少府示下,到底为何杖打曹水生?

    我等衙役也好尊少府命令行事。”

    刘普会一愣。

    “怎么,我堂堂河南县尉,难道还大不了他吗?”

    戴捕头摇头。

    “打,自然是能打,不过,也得有个由头啊……”

    说着,向前走了几步,贴近了刘普会,轻声说道:

    “少府见谅,非是属下多事,乃是这其中另有隐情……”

    刘普会本来怒火中烧,正想尝尝“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的滋味,正好还能为脚帮出口恶气,却不想命令发出去了,被戴捕头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拦,心里面那叫一个火大,不过他也知道,他这个河南县尉的水分极大,在河南县毫无根基,要想打了曹水生,还真离不开戴捕头等一众衙役、文吏的支持,无奈之下,只得强压着怒火问道:

    “有何隐情,从实说来!”

    戴捕头暗中松了一口气,他上前阻拦刘普会,也是暗自捏着一把汗强上的,生怕这刘县尉犯浑,结果他既然愿意听听自己的理由,总算也是一个良好的开端,连忙把水生和陈九之间的恩怨说了个明白,然后重点指出,两人之间的恩怨,也曾闹上过公堂,当时是谢三郎亲口宣判的。

    “少府还请慎重啊!

    此事已经经过谢少府当堂公断,是非曲直,早有定论。

    如今曹水生再次殴打陈九,固然是曹水生的不对,但是究其根源,也是陈九此人可恨!

    故而,属下为少府计,还请少府一定要三思而行。

    少府请想。

    那谢少府虽然离任,但是也没有离开洛阳城,这曹水生如果受刑不服,到谢家状告的话,以汜水谢三郎的强硬,说不定就要借助其监察御史的身份上书弹劾少府。

    为了一个曹水生,惹得朝廷下文申饬,不值。

    况且,少府如今坐镇河南县,执掌一地司法刑狱,就官场而言,乃是谢三郎的后任……就算少府不怕谢三郎的弹劾,可是其他人一听,少府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推翻谢三郎曾经公断的案子,这……恐怕对少府的官场风评不利啊……”

    刘普会听了,深深地看了戴捕头一眼,冷冷一笑。

    “这么说,你戴捕头拦着我行刑,还是为了我好喽?”

    戴捕头嘿嘿一笑,没说话,话送到了就行,他再对谢直狗腿子,也犯不上因为曹水生把刘普会往死了得罪,毕竟人家坐镇县衙、也算是他的顶头上司不是?

    当然了,刚才那番话也是软中带硬。

    刘普会要是明白事,刚才就是“劝说”,最后你好我好大家好,他要是不明白事,刚才那番话,说是“威胁”也可以,毕竟水生这案子谢直亲自判过是事实,谢直偏爱水生也是事实,谢直现在是监察御史也是事实,刘普会要是敢一意孤行,谢直就敢上述弹劾,比强硬,戴捕头在大唐官场,还没有见过一个能比过谢三郎的。

    不提戴捕头心中如何思考,单说刘普会听了戴捕头的一番话之后,脸上神色不断变换,从“一朝权在手”的昂扬,到“官场风评不佳”的纠结,再到“破罐子破摔”的决绝……最后演变成“我还就是惹不起他”的无奈,颇有些意兴阑珊,还有一丁丁点的不甘心,多问了一句。

    “难道,真的不能打?”

    戴捕头笑了,他知道这位豪商世家出身的刘县尉,已经在心中算尽了得失,现在问以这一句,不过也就是脸面上的问题而已……也罢,你既然要找个台阶下,那我就送你个台阶。

    “好我的少府啊,咱们就别打了呗……

    您想,拷问不过三番、讯杖不过二百,乃是律疏里面的明文规定,虽然允许咱们问案的时候杖打罪犯,但是有个前提,那就是罪犯不认罪啊……

    现在呢,人家曹水生上了公堂就说了两个字,‘是我’。

    这是什么?

    这是人家供认不讳!

    现在咱们再打他,没道理可说啊……”

    刘普会一声长叹,看来当官也不能为所欲为啊,还得受律法管制,他么的,老子经商的时候受管制,怎么当了官了,还收律法管制,不痛快!不过不痛快能怎么办?

    “直接判吧……”

    戴捕头嘿嘿一笑,也不管刘普会的意兴阑珊,直接一记马屁就拍出来了,毫无诚意可言……

    “少府英明。

    按照律疏,当街互殴,各笞四十。”

    刘普会顿时眼前一亮,笞四十?这个好,大不了一百,就打四十,大杖不成,换小杖也行!

    结果,他的高兴劲还没过呢,戴捕头就继续说道:

    “按照当初谢少府在河南县制定的规则……强制罚铜……不打!少府可以将他二人直接判通济渠苦役十天……”

    刘普会顿时不高兴了。

    “谢少府,谢少府,他不是卸任了吗?怎么还听谢少府的!?在这河南县里,到底是他谢少府大还是律疏大!?

    朝廷律疏判笞四十,就是笞四十,哪来的什么强制罚铜!?

    不行,就得打!”

    戴捕头赶紧又拦着。

    “少府息怒!

    这个事,还真跟谢三郎的关系不大……当初制定这个规矩的时候,就是为了给通济渠多输送点劳力过去……

    您也知道,如今罗县尊就在通济渠上,算算时间,两个多月都没回家了……通济渠疏浚工程干不完,就是因为缺少劳动力啊……

    谢三郎在的时候,可是没少往通济渠送人!

    少府如今坐镇河南县,要是坚持杖打,可就送不过去了……

    这要是一个人都不送……到时候,罗县尊那里,少府恐怕不好交代啊……”

    刘普会一听,彻底没辙了。

    如果说刚才戴捕头提到谢直,那只不过是人情、律法的约束,听了,最好,不听,那就日后各凭手段而已,说到底,选择权还是在刘普会自己的手里。

    但是,现在提到罗县令,这回选择权可就没有了,人家罗县令手里掌握着对他刘普会的考核权,一年一次,刘普会要是拿考核不当回事,也犯不上花钱找人、非要顶个班坐镇河南县衙,说到底,还是“有所图”。

    现在可好,要是坚持打水生板子,那就不是得罪谢直了,而是直接得罪了拥有考核权的罗县令……

    那图个什么?

    人家罗县令在通济渠忙忙叨叨的,忙乎完了回县衙一打听,嘿,我让你顶个班,你不说心怀感激吧,你还给我捣乱?人家谢直都定好了规矩,就是为了多送点人力到通济渠帮着我干活,你倒好,为了出口气,把人打了,没给我送通济渠去,你这是要干啥?还想拿到“上下”的考评,你做梦呢!?

    到时候,刘普会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为啥?

    谢直送人了!

    他没送!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他就算说的天花乱坠,也不能抹杀这个事实。

    官场行事,论迹不论心,你没帮上忙就是没帮上忙,有多少理由,也不如帮上忙的谢直!

    到时候,罗县令肯定这么想!

    刘普会算是看明白了,河南县尉又能怎样?独自一人坐镇县衙又能怎样!?说到底,还不得照着规矩做事!?

    随心所欲?

    嘿嘿,那真是想多了……

    一想到这里,刘普会顿时觉得,当官这种事,简直没意思极了……

    “算了,就按照你说的办吧……”

    戴捕头闻言点头,转身,高声宣布。

    “少府有令,陈九、曹水生当街互殴,无伤,各判笞四十!

    强制罚铜四斤!

    交钱还是赎罪?”

    陈九顿时傻了,我挨了一顿揍,结果怎么弄成一个“互殴”!?这……这……白挨打不说,还得叫罚款!?

    “少府,小人冤枉啊……”

    刘普会看着喊冤的陈九,一时之间也是无语,脚帮的人……可惜啊,想救你都救不下你……

    水生倒是也痛快,大脑袋瓜子虽然不灵光,但是他久在大车帮,不知道接受了多少次“法律培训”,心中认定了一个道理,做错事,就要认罚!虽然他不认为殴打陈九是错事,但毕竟是当街互殴,那就要接受律法惩治。

    “小人愿苦役赎罪!”

    戴捕头都没有搭理陈九的喊冤,听了水生的选择之后,点点头,高声说道:

    “少府有令!

    陈九、曹水生当街互殴,判罚苦役九天!

    来人,送往通济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