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王公子到了西市,跟半掩门该走的程序走完了,穿好衣服喝口水,就准备撤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国子监不许夜不归宿。
虽然立国百年之后管得比较松散了,但是说不准什么时候教习就突袭一回,真要是被抓了,也麻烦,所以王公子在西市这边走完了流程之后,要是没有特殊情况,他一般都会回国子监。
结果,这口水还没喝下去了呢,侯七就乐呵呵地进门了。
王公子顿时一愣,继而就是勃然大怒,我这正嫖娼呢,突然来了一个男的!?你是抓嫖来了,还是跟我“双打”来了!?你特么问过我愿意不愿意了吗!?
然后又狠狠瞪了半掩门一眼,你特么不是说要我帮你赎身吗?你这倒好,还有副业呢!?
侯七却根本不理王公子的怒气,依旧乐乐呵呵地打招呼。
“王公子,别在意,我可不是嫖客,我是抽成的,你把我理解成老鸨子就行……”
这话说得明白,侯七直接告诉王公子,我跟你在“业务范围”没有冲突。
王公子冷哼一声,起身就想走。
侯七能让吗,直接就把他拦下来了。
“王公子,我听这个姑娘说,您想给她赎身来着……怎么样,今天乃是黄道吉日,咱们正好人也齐,要不,咱们就把这件事情给办了?”
王公子顿时脸一红,为哈?钱不够……
侯七嘿嘿一笑,我就知道你没有,却装作不知道,还故作贴心状说道:“王公子可是还有什么为难之处?哈,小子知道了,王公子如今还在国子监求学,是不是对姑娘不好安置!?也罢,我也看出来了,王公子跟姑娘乃是真爱,咱们今天能有如此一见,倒也是缘分……这样吧,我做主,王公子给姑娘赎身,姑娘还能积蓄住在这里,等王公子什么时候出监,能够把姑娘妥善安置了,再将姑娘接走可好?”
半掩门一听,眼睛顿时一亮,这个办法好啊!
王公子听了也是一愣,这个办法确实不错,如果真有心给姑娘赎身,如此处理,简直是求都求不来的气运。
不过,他却没有答应。
一来,身上钱不够。
二来,今天和侯七第一次见面,他就不信这些控制女性做买卖的货色,竟然能有如此好心。
三来,他毕竟也是出身国子监,读作诗不见得能有多好,但是终究不傻,他就不信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情,能砸到他的脑袋上面,他只相信一个道理,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王公子冷哼一声,直接就开口问道:
“好意心领!
但是,如何给姑娘赎身,什么时候给姑娘赎身,赎身之后如何安置,王某自有谋划,不用你越俎代庖……
你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
“痛快!”
侯七一声大喝,他本就是个混子,最喜欢,也最习惯当面锣对面鼓,刚才那种文绉绉的说话方式,他自己也别扭,现在王公子黑着脸问他要干啥,正中下怀,侯七直接单刀直入。
“实不相瞒!
我们听到王公子手上有一副瘦金体的字帖?
嘿嘿,王公子不必动气,洛阳城中瘦金体字帖一共才有多少,几乎每一张帖子都是有名有姓的,都不用打听,稍稍留心一些,就知道这些字帖在谁的手里……
更何况王公子前些日子,在谢府帮着谢三郎做下了好大的场面,别人看不懂,我们这些混迹市井的,难道还看不明白其中的手段吗?
王公子,咱们有姑娘的这份渊源,也算不得外人,有话,我就直说了……
有贵人看上这幅瘦金体的字帖了,请王公子割爱!”
王公子听了,再次怒火满腔,他是真正爱惜法之人,要不然的话,也不会亲自上门向谢二胖子讨要谢直的瘦金体,成功之后,大喜过望,几乎每一天都要临一遍贴,要不然的话,连觉都睡不好,可谓将谢直的瘦金体字体视若珍宝,这种情况下,他又如何愿意将瘦金体字体想让?
刚想怒斥侯七,却突然心中一动,只因为侯七刚才提到了他在谢府的所作所为,那些事,虽然是出于“交换”,但是终究是给谢直当托哄抬字帖价格,这要是被人记入野史传承后世,说不得是一段士林佳话,但是如果在当下就被传得沸沸扬扬……终究对他的名声不美……
再说了,如果真被侯七这种人满世界宣扬一番,不但影响他的名声,说不定还会影响到人家谢直买卖瘦金体字帖的“生意”……
人家信任咱们,才找咱们帮忙,结果帮了忙之后,却从咱们这里泄露了消息……那咱们不成了对不起朋友了吗?这样不合适!
一想到这里,王公子竟然沉默不语了。
侯七说完“购买字帖”的意图之后,就一直察言观色,见王公子变颜变色的,又一直闷着头不说话,不由得一急,张口就找补了一句。
“王公子放心,那位贵人也知道瘦金体字帖的贵重,断然不会让王公子吃亏,您出个价,好商量!”
一句话可算是捅到王公子的肺管子上告了,王公子彻底怒了,什么钱不钱的,瞧不起谁呢你!?
“你既然知道我在谢府门前的作为,自然也应该知道我说过的话……”
说着,王公子双眼直视侯七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道:
“千金不卖!”
侯七听了倒是松了一口气,幸亏你不卖,你卖我也买不起啊。
不过,这话自然是不能这么说。
“王公子重义轻财?
好,果然是条好汉!
不过,王公子轻材固然是真的,重情嘛……我看就未必了……”
王公子冷哼一声,满脸的不服。
侯七嘿嘿一笑,上套了。
“不信?
也罢,今天就给王公子一个机会!
你不是想给姑娘赎身吗?
今天我就做主了,只要你把那副瘦金体的字帖交出来,让在下能在贵人面前交了差,姑娘的赎身银子,我给你出了!
不但给你出姑娘赎身的银子,还维持刚才的条件不变,在王公子能够妥善安置姑娘之前,姑娘就能住在这里,什么时候等你来接人,什么时候再走!
怎么样,王公子?”
那半掩门听了,都有点忍不住了,指望着王公子真金白银地几十贯上百贯地拿出来,给她赎身,难,可是仅仅拿出一副字帖的话,好像……就没有那么难了吧?不就一副破字吗,虽然写得花团锦簇的,却饥不能食渴不能饮的,哪里比得上她一个大活人?
尤其是侯七提出来的条件实在是太好了,不但赎身,还能在这处院落安身,等王公子什么时候从国子监毕业,自己就能跟着他远走高飞。
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好吗?
想到这里,半掩门忍不住开口,一副楚楚可怜欲言又止地模样。
“王郎……”
要不说人家是“专业”的呢,卖惨就是这两个字,欲语还休之中情意绵绵,拿的,就是这个劲儿!
王公子听了,半边身子差点酥了。
侯七一见,连连发笑,趁热打铁地说道:
“怎么样。王公子?
咱侯七对你不错吧?
别看咱就是个市井之人,却也最是听惯了郎有情、妾有意的世间佳话,这才给了你王公子这个机会,一心想要成就你和姑娘这一双神仙眷侣啊……
一副字帖,换长相厮守,值不值!?
我看值!
王公子何必再犹豫了呢?你想,瘦金体字帖,虽然在洛阳城一纸难求,但是在人家谢三郎的手里,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你要是拿着卖钱去了,那不合适,别说您王公子了,就是我这样的市井之人也知道,咱不能拿着铜钱去衡量朋友之间的感情!
但是,您要是用瘦金体字帖来给姑娘赎身,这是什么,按照你们读人的说法,这是一段士林佳话啊!
说不定谢三郎听说之后,不但不会埋怨你,说不定还会专门给你作诗一首,然后仔细用瘦金体抄录出来……
王公子请想,瘦金体字帖以后要传世的,这样的诗,配上你和姑娘的故事,再加上谢三郎的瘦金体,说不定就要流芳百世了,这不是你们读人最看重的事情吗?
来吧,字帖拿出来,我现在就把姑娘的身契给你!”
“王郎……”
半掩门助攻,又是一声。
王公子那半边身子也酥了……
不过,让他拿瘦金体字帖出来,他还真有点舍不得……
侯七说的有理吗,有理,真要是最后形成了那种局面,就一句话,固所愿耳!
但是侯七忽悠王公子的这番话,却忽略了一个问题。
王公子,要脸!
拿着谢直送给他的瘦金体字帖,换了一个半掩门回家“长相厮守”,没羞没臊完了之后,再着脸上门,说谢三郎啊,我身上发生了一件“士林佳话”,你看看成不,要是不错的话,帮我谢首诗吧,然后在用瘦金体抄录下来,怎么样?
这……还要不要脸啊!?
还是一句话来评价,不敢请耳!
真敢这样,以王公子对谢三郎的了解,他真敢抄刀子剁了自己!
一想到谢三郎那微米双眼的表情,王公子顿时清醒了过来。
“不换!”
直接拒绝!
随后可能考虑到语气太过强硬,还转头对半掩门软语安慰呢,“你放心,既然我说了要为你赎身,断然不会食言而肥,等到我从国子监毕业,我一定为你赎身……
至于这幅瘦金体的字帖,实不相瞒,其中涉及到了诸多的事宜,不便多说,但是,也不能用来交换……”
“王郎……”
半掩门眼泪顿时就流下来了,轻轻抽泣。
她还准备用“绕指柔”绞碎“百炼钢”呢。
侯七哪里等得了!?他万万没有想到,王公子竟然拒绝了他,直接翻脸开始威胁。
“王公子,咱们把话说在前面!
你想给姑娘赎身,行,我侯七成全你们这对才子佳人,不过咱们可说清楚了,我能做主的事情不多,恰恰其中有一件――
你想给姑娘赎身,只有今天!
明天太阳一出来,想给姑娘赎身,别做梦了!”
王公子一听,顿时急了。
“赎身这种事,你情我愿,还没听说过拿钱来不让赎身的!”
侯七冷冷一笑。
“没说不让你给姑娘赎身,但是只有今天,过时不候!”
王公子听了,顿时大怒。
“好,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找钱去!”
说着就要往外走,却不想侯七直接一伸胳膊,把王公子拦住了。
“王公子,不好意思,赎身钱,现在就要!
刚才说的天亮之前,是让你考虑,并不是让你筹钱的!
也就是说,你现在有钱,拿来,把姑娘领走,没有,对不住,以后你最好少来,就算你拿钱来,也不能让你给姑娘赎身了!”
图穷匕见!
王公子也明白了,仔细看了侯七一眼,又看了看还在默默垂泪的半掩门,顿时一声冷笑。
“我说今天约我过来的时候,特意告诉我带着字帖来……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说完之后,一脸失望地摇了摇头,却又转向了侯七。
“行了,费了这么半天劲,你不就是想要我手中的字帖吗?
明话告诉你,不可能!”
侯七听了,也有点怒了,冷言冷语地说道:
“王公子,既然你已经看出来了,咱也明人不说暗话,有贵人看上了你的那副字帖,你给我,卖也好,给姑娘赎身也好,都行,你要是不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王公子怒极反笑,“不给你又能如何!?”
侯七没说话,冷冷一笑,转身出了门!
谢直听到这里的时候都懵了,二哥你这调查能力可以啊,连他们怎么说话什么表情都弄出来了,最关键的,他们的心理活动你是怎么调查出来的?
谢二胖子难得老脸一红。
“这个……半掩门有个邻居,叫五娘,时常跟她来往,这些事情,都是半掩门亲口对五娘说的,今天五娘主动到了河南县提供了消息……
至于其他的,都是我仔细想的……”
谢直顿时一阵无语,调查案情这种事,还能靠想象力呢!?所谓“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也得是又足够多的证据来支撑啊,哪有全程靠猜的?
这想象力……二哥,你以后还是好好写诗吧,办案这种事,还是少掺和吧,容易出事……
戴捕头却无感,大唐办案本来就粗糙,有了人证,那就足够,谁也不会像谢三郎那样注重物证对案件的支撑,以他在河南县当了十多年总捕头的经验来看,有了人证五娘的这番证词,足矣采信当初侯七和王公子之间冲突的过程。
不过,相对王公子和侯七的冲突过程,他更关心后续的发展。
“二爷,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