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二堂之上,一众人等屏息凝神,都把目光投向了谢直,都在听着他如何面对六万胡人的突然袭击。
只听谢三郎朗声说道:
“三万唐军,骤然遇袭,伤亡在所难免!
这个时候,最重要的就是不能慌乱!
刚才也说了,大军行进,自有章法,就算遇袭,也是前后左右四军遭受损失……
中军!
战力无损!
至少在刚刚遇袭的时候,战力无损!
这个时候怎么办?
不管前后左右四军如何,由该军的军中将领自行处置,或顶着箭雨冲锋,或原地防御。
最重要的,还是中军,这也是一军之中的最精华的所在!
怎么办!?
着甲!
立盾!
分兵前突!
在前后左右四军原本的位置,前突十步或者二十步,立盾!
以此来构建防御阵线,一来为前后左右四军着甲、立盾争取时间,二来维持整个阵型的完整!
等到前后左右四军也着甲完成,我大唐三万军卒,身陷险地之后,必然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
那个时候,主将的选择就多了,或突围,或固守,或者堂堂正正地与胡人一战!”
众人一听,纷纷面面相觑,谢三郎这话……听着倒是有些道理……仔细想想,他这就是要用前后左右四军将士的性命来为中军着甲争取时间……
有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但是大家都不是什么傻人,听了之后稍稍一推理,就有一个问题萦绕在心间,如何也挥之不去——
如果,中军着甲还没有完成的时候,前后左右四军将士……全阵亡了,又当如何?
这样的问题,很多人已经从谢三郎的话里面听出来了答案——死就死了,他们只要能给中军争取到足够的时间,那就是死得其所!
没听见谢三郎对中军的评价吗?
最精华的所在!
想明白这一切的一众人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要说他们一点想法都没有,那肯定不对。
但是就这么直愣愣的说出来,谁能犯这份傻?
人家谢三郎现在气势如虹,一个劲逼问安禄山在遇袭时候的应对,就是要挑他的毛病,现在倒好,人家谢三郎抛砖引玉呢,还没来得及跟安禄山比较,一帮子大理寺的官员倒是帮着挑谢三郎的毛病!?
那才叫有毛病呢!还知道自己是啥立场不!?大理寺官员,你是在问案,怎么能帮着安禄山这个受审的犯官说话?
所以,计算有想法,好办,忍着!
但是,有人忍不住了!
杜九郎!
这位监察御史,本来要借着御史台的煌煌声威,在这一次三堂会审之中,以最昂扬的姿态,来宣告他已经彻底摆脱了洛阳粮案的影响,并且要想办法营救安禄山,好让自己牢牢抱住新的“恩主”刘普会的大腿。
结果没有想到,谢三郎竟然堂而皇之的坐在大理寺的二堂,而且还是以“大理寺少卿邀请,政事堂相公首肯”的方式,从程序上来说,简直“正义”得不要不要的,甚至比杜九郎这个代表御史台出面的监察御史还要名正言顺呢。
在杜九郎看来,自己的风头,这不是全让谢三郎给抢跑了吗?
不但如此,谢直不但抢了他的风头,还对着他一顿训斥。
杜九郎当时就想跟谢直翻脸来着,仔细一想,没敢……
为啥?
他也知道,他拿捏着这个架子,又是迟到又是等人家迎接的,人家说到底,不是给他面子,是给御史台面子,说得再具体一点,是给御史台派出来参加三堂会审的监察御史面子。
一般情况下,杜九郎如果拂袖而走,那行了,无论大理寺的官员还是刑部的官员,都难受了,为啥?三堂会审,三堂会审,就是三个衙门联合办案,代表御史台出面的监察御史跑了,这就是少了一个衙门,这还怎么审?审出来什么结果,也不是三堂会审了啊……
所以,杜九郎才敢在大理寺门外如此肆无忌惮。
但是,今天的情况别有不同。
谢直在!
他是以“军事专家”的身份出现在大理寺二堂,但是谁也不能忽略他头上的獬豸冠、身上的獬豸跑——人家也是御史台在册的监察御史!
你杜九郎跑了?
没事!
谢三郎还在呢!
最多是一个“军事专家”之外,再加一个监察御史的身份而已,反正有人代表御史台出面监督三堂会审的流程就行了呗,你管他行三还是行九?人家大理寺也好、刑部也好,倒还愿意省点事呢,毕竟最终判罚要众人合议i,即便要以大理寺的意见为准,却也多少也要照顾所有参加三堂会审的官员的面子,杜九郎走了,正好,照顾一个人的面子,总比照顾两个人的面子省心省事吧……
说白了,杜九郎在这场“三堂会审幽州偏将安禄山丧军辱国事”之中,可有可无!
那他还敢走吗!?
事情就是这么有意思,当你“被需要”的时候,很多人、很多事都会对你迁就一二,而当你“不被需要”的时候,谁他么拿你当个屁!?
杜九郎刚刚经历了洛阳粮案,对此深有体会,所以,他不敢走!
可有可无怕啥?反正我是从御史台老大李尚隐那里领的任务,我不走,你们还能轰我不成!?
当然没有人轰他……可有可无的官方解释——透明人……既然看都看不见了,何必再跟他废话?
杜九郎就这么坐在大理寺二堂上……
从座次上来讲,他自然是主审官……
从地位上来讲,他狗屁不是……
所以,这么坐着,也不好受啊。
杜九郎也没办法,不好受也得坐着,要不咋办?走?走可就完不成御史台交办的任务了,眼看着谢直这样比他进入御史台晚的人,都要完成三个临时任务成为资深御史了,他还是个新晋御史,难道他杜九郎就不着急吗?脸呢!?
事实上,杜九郎坐在大理寺二堂上,一个劲地在劝慰自己,算了,忍忍吧,正好谢三郎在这里,不管怎么说,他审案办案的本事肯定是没问题啊,自己就这么忍忍,说不定就能“蹭”着把这个任务完成了……
不对!
杜九郎本来想着就这么忍过去了,后来意识到不行!
为哈?
自家新的“恩主”刘普会交代了,一定要保安禄山的性命!
这不是闹心吗!?
杜九郎想到自己的处境,差点哭出来。
新的恩主要救人,谢直就差把“杀人”两个字写到脑门上了,自己这个毫无存在感的监察御史,能有什么作为!?
满心纠结之后,他也算是想明白了,无论如何,刘普会交代的任务,怎么着也得办,至于怎么办?
找机会呗……
最好是谢三郎等人违反了审案的流程,自己再出手……
可是,大理寺二堂之上,都是长年浸淫在大唐律疏之中的高手,有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机会来了!
谢三郎,也不知道是为了炫耀他“军事专家”的身份,还是被安禄山激怒了,竟然以一个主审官的身份,张嘴给三万唐军安排如何应对胡人的突袭,这不是有病吗?
杜九郎大喜之下仔细一听,嘿,你看看,这说的是个啥,为了给中军争取着甲时间,就能任凭前后左右四军被胡人屠戮吗!?
“且慢!”
杜九郎等了这么半天,可算是逮住机会了,
“谢御史,照你这么说的话,我大唐边军遭遇了胡人突袭,只能放任胡人屠戮我军前后左右四军!?就是为了给中军着甲争取时间!?
都是我大唐的边军将士,何来高低上下之分,凭什么要让前后左右四军以生命为代价,做这样的事情!?”
谢直听了,冷哼一声,瞥了杜九郎一眼,没搭理他,转向了兵部张侍郎。
“张侍郎,谢某应对,可有不当之处,还请张侍郎指教。”
张侍郎听了,沉吟半晌,摇了摇头,一声长叹。
“慈不掌兵啊……”
“不错,就是慈不掌兵!”
谢直猛然点头,顿住话语,一双丹凤眼在整个大理寺二堂之上扫视了一圈,最终将目光落在安禄山的脸上,紧盯着他的那双小眼睛,说道:
“三万将士,骤然遇袭,必有伤亡!
主将能不能第一时间下令中军着甲,中军能不能快速着甲之后支援前后左右四军,维持军阵不散,这才是能不能挽回颓势的根本!
至于在这个过程之中,前后左右四军的损失,难以挽回……
而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
谢直说到这里,猛然双目圆睁,猛然瞪向安禄山。
“就是你!
安禄山!
三万大唐边军的统帅!
要不是你派遣斥候不力,三万边军又怎么会一头钻进胡人的包围圈里面!
真要说造成了前后左右四军,在接战的第一时间损失惨重的罪魁祸首,就是你,安禄山!”
众人一听,得,又转回来了。
杜九郎听了差点哭出来,怎么还没完了呢?
只听得谢直再次喝问。
“现在,你来告诉我,在三万大军遇袭的时候,你到底是如何应对的!?”
安禄山被谢直当堂喝骂,一张胖脸涨得通红,却哑口无言。
谢直一见,冷冷一笑。
“不说话?
你以为你不说话,我们就不知道吗?
你在军阵之中的表现,早有人上报到了幽州节镇!
这一次,押着你前来洛阳受审,张节帅也将你的所作所为,记录在案,并且上报给了大理寺!”
说着,谢直拿起了公案上的一份公文,抖了抖。
“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幽州偏将安禄山,这位致使三万边军全军覆没,却口口声声非战之过的边军统帅,在骤然遇袭之后,是如何应对的。
开元二十三年,四月十八,幽州偏将安禄山亲提三万边军出塞,在乱石山遭遇六万胡人埋伏。
安禄山遇乱之后,大惊失色,亲率麾下中军调转马头,向来路突围!”
谢直念到这里,猛然一拍桌子,吓了堂上众人一大跳,却也比不上他随后怒气勃发的断喝:
“安禄山!
匹夫!
身为一军统帅,遭遇敌人袭击,不思杀敌报国,你就临阵脱逃!
弃前后左右四军不顾!
中军未着甲,你就带着突围!
你那是突围吗!?你那是要用中军将士的性命,为你铺就一条逃出生天的道路!
最可恨的,是你在突围的时候,后军站位当了你的战马,你竟然命令亲兵向后军将士动手!
可怜那些后军将士!
骤然遇袭之后,冒着胡人的箭雨死战不退,却万万没有想到,致命的刀子,来自身后,来自他们信任的统帅!
安禄山,你如此应对,再敢说一句非战之过,我汜水谢三郎拼了前程不要,今天就要亲手将你格杀在大理寺二堂之上!”
众人一听,纷纷大惊。
既惊讶于谢三郎的决绝,竟然连动手杀人的话都喊出来了。
也是惊讶于安禄山的无耻,这货身为统帅,临阵脱逃不说,竟然还敢在大理寺受审的时候说什么非战之过!
要不是谢直当堂念出来幽州节镇上报的公文,大理寺二堂之上,除了几位主审之外,谁都不知道,这位高大雄壮的安禄山,竟然是如此无耻的小人。
众人这个时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谢三郎打开突破口之后,还不依不饶地继续审问,原来是这样!
大家一算,派遣斥候不力,遇险应对不足,再加上一个临阵脱逃,这三个罪名一个比一个厉害,要是归拢到了一起、放到了一个人的身上,他想不死都难!
安禄山被谢直接了老底,也预见了自家的结果,不由得恼羞成怒,恨恨的看着谢直,冷声说道:
“谢御史是吧?
汜水谢三郎!
安某自认没有得罪过你,你为什么一定要致安某于死地!?”
谢直听了,仰头哈哈大笑,笑了半晌,却突然一停,低头,眯眼,冷冷地看着安禄山!
“你怎么知道没有得罪过我!?
谢某不才,乃是天子赦授的监察御史,在御史台没有专门安排执掌之前,肩负这监察天下的重责!
权贵,官员,百姓,都在谢某监察的范围之内,自然,也包括你这个幽州偏将!
现在,三万大军跟着你出塞,却全部葬身斯地,终生不得还乡……
谢某身为监察御史,就是要问问你这个统领三万人马的幽州偏将,你怎么没有也死在塞外!?
得罪!?
哼!
如果说得罪的话,自从你葬送了我大唐三万边军,你就得罪我了!
你安禄山不但得罪了我汜水谢三郎,还得罪了大唐所有边军,还得罪了这全天下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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