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六!
大!
胡七见状,着实送了一口气,喜色上脸,不管过程中有什么不痛快的地方吧,至少有了一个好结果,这就好,起码今天回了灞水帮,能够跟帮众交代了。
张胖子一见,无奈地叹了口气,心中忍不住抱怨,真特么流年不利,这次来长安城,出门没看黄历吧?怎么哪哪都不顺当!船,没了,货,烧了,走关系送礼才算是事情抹平,带来长安的小伙计,还死了两个,到了最后,还得陪别人的人命钱!?这他么都什么事儿啊!
不过,愿赌服输。
“好,一共多少钱,我让人去取,现在就给你……”
张胖子痛快,胡七也不含糊。
“刚才就说了两条人命钱,外加昨天商船停靠的五十文……”
张胖子点头,胡七没有趁机涨价,这就算还有点讲究的地方。
“人命……算三十贯……
这个数不少了,大唐边军阵亡将士也就是这个价了,层层盘剥之下,真正落到家属手里的,能有个十贯钱就不错……
我也不跟你计较多少,就一口价,三十贯一条人命!
至于两条人命,就是……”
张胖子算着算着,突然一顿。
“等会……怎么是两条人命?”
张胖子翻了翻眼皮,小眼睛中精光四射,盯着眼前的胡七,问道:
“我听我家报信的伙计说,昨天夜里,你灞水帮一共来了三个人,老梁带着两个年轻的帮众。
两个年轻的帮众,在我家商船之上……最后活了一个,死了一个……
至于老梁,连船都没上,屁事都没有……
这么算来,因为昨天大火,你灞水帮只有一条人命而已,哪里来的两条?”
胡七一听,不干了。
“柱子当场身死,这是一条。
另外一条人命,是粱十六,我灞水帮的十六哥!”
张胖子一愣。
“老梁?
听我家伙计说,今天早晨还见过他呢……
那是国朝的监察御史来查案,刑讯魏六之后,把老梁带到了昨天停船的地点,前前后后问了半个时辰呢……
然后御史走了,老梁就自己回家了……”
说到这里,张胖子的脸就沉下来了,这是要把耍无赖进行到底啊,不但要把事情栽到我们蜀地上商会的头上,还奔着讹人来的?
胡七没想讹他,不过,却一定要把老梁的人命钱算到张胖子的头上。
“什么回家了!?
十六哥昨天去了码头之后,一直就没回去!
愣子今天早晨传信,说柱子当场身死,十六哥直接晕倒在河岸之上,生生从站立的位置,被甩出去一丈多远,愣子昨天夜里受了一夜也没见个动静!直到他回长安城报信的时候,十六哥还没有呼吸呢……
这不是死了,是什么!?
我不找你要人命钱,找谁要去!?”
张胖子一听,顿时不干了,早晨还活着的人,到你嘴里,昨天晚上就死了?那今天早晨见到的粱十六是谁,难不成还能是鬼?
说实话,张胖子一听,就知道胡七把这件事情给弄茬劈了,粱十六昨夜里受伤是肯定的,昏迷了一宿也是肯定的,但是人没死,应该是灞水帮报信人走了之后,他才苏醒过来,或者被灞水码头的小吏魏六给救活了过来,反正不管怎么说,粱十六肯定是没死。
既然没死,再让他出这条“人命钱”,张胖子就不愿意了。
昨天一场大火,烧死的人,他没办法,他认。
但是,明明没死,还让他出钱?
没有这个道理!
说句不好听的,粱十六昨天夜里受了伤,今天早晨又被国朝的监察御史吓唬了一通……终归是受了惊吓,万一他回家的途中,要是想在长安城里找个暗-娼派遣派遣,也是正常,现在就说不好在那个半掩门家里睡大觉呢!
现在让张胖子给他出“人命钱”?
万一张胖子出了钱,粱十六睡醒了,回家,那这“人命钱”灞水帮还能退给他张胖子不成?
张胖子越想越生气,合着昨天夜里一场大火,你灞水帮那三个人,不管死的活的,我都得给他们养老送终不成?
愣子,昨夜里的灞水帮众,如今就站在胡七的身后,说句不好听的,他要是出了邢家赌场,“嘎嘣”一下死了,难道也得算在我蜀地商会的头上!?
张胖子毕竟是商人,有可能为人良善,也有可能处事公平,但是,他终究脱离不开商人的本质,对数字及其敏感,对盈亏特别在意。
仔细一算,粱十六的那一条人命,就不应该算在昨天的那场大火里面,那脸色就变得越来越差。
“胡七!
粱十六没死!
就算死了,也没有死在昨天的那场大火之中!
今天早晨御史台的监察御史还审问他了呢,不信你去问灞水码头的魏六。
他的人命钱,我出不了!”
胡七一听,脸色也不好了,在他看来,不是粱十六没死,而是张胖子想赖账,一条人命三十贯呢,足够灞水帮上上下下挺过这段最艰难的时刻,张胖子就是嫌钱多,不想给,这才找了个似是而非的理由,说什么粱十六没死……他哪里能让张胖子得逞?
“你说没死就没死啊?
没死,人呢!?
我告诉你张胖子,这人命钱,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张胖子一听,卧槽,你还跟我耍横是吗!?
“我就不给了,你能怎么着!?”
两个人,一个以为对方耍无赖,一个以为对方耍横,竟然再一次争吵了起来。
却不想,直接惹怒了出面“平事”的邢四。
邢四还挺不高兴的,暗自腹诽,这么点破事,磨磨唧唧这么半天,邢爷都发话了,你们赌桌上也分了输赢了,结果就因为具体的数额又谈崩了,什么一条两条的,你当菜市场买鱼呢?
“够了!都闭嘴!”
邢四一声断喝,止住了两人的争吵,瞪了胡七一眼,却转向了张胖子。
“邢爷说了,到了赌场,就按照赌场的规矩办事!
赌大小,你赌了,你输了!
现在,让你赔钱,你不想赔了是吗?”
张胖子脸色一变,邢四一张嘴就是“邢爷”,要真是说什么不赔了之类话,那就是不给邢爷面子了,他不过是蜀地一商人,在长安城讨生活,还真不敢得罪邢爷,连忙摆手,脸上堆起了笑容。
“四哥这是说得哪里话来?
张某到了邢爷的地盘上,自然是要按照邢爷的吩咐行事,哪敢坏邢爷的规矩?
只不过……这胡帮主这账算得不对……”
张胖子还没有说完,就被邢四恶声恶语地截住了话头。
“账不对,不提前说!
早干什么去了!?
开赌之前为什么不说好具体的数额!?
现在,说这些……完了!
两条人命,不管他们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你都得认!
因为你上了邢爷的赌桌!
不想赔,好啊,只要你赢了就行!”
说着,邢四却指了指眼前的骰子,上面四五六个点数清晰可见。
邢四一笑,笑得很是得意,或者说有点残忍。
“不过,现在,你没机会了!”
张胖子看了看赌桌上的骰子,四五六,大,又抬头看了看邢四,认真的看了看他眼神之中的得意或者残忍,满心无奈。
为什么不早说?
这他么怎么早说!?
人命钱,张胖子压根就不想给!
他和胡七的第一次争论,争论的是该不该给钱,谁会去讨论数量的问题!?
就想邢记商行从蜀地商行订购毛竹,你得先确定人家的货物清单里面有毛竹,而且人家愿意买给你,然后才是数量、价格这类问题吧?!哪有什么事情都没确定呢,先问数量的道理!
他和胡七的争论也是如此啊,先讨论人命钱该不该给,这是关键。
该给,才有该给多少的问题。
不该给,好了,省事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这才是张胖子最习惯的谈话程序。
结果,今天,被胡七的“胡搅蛮缠”气得有点懵,然后又被邢四打着“邢爷”的旗号一顿搅和,还被逼着用赌大小的方式来解决问题,这些事,真让他有点慌乱,结果,就有点忙中出错,竟然在点头“赌大小”之前,忘了问到底有几条人命来着——其实,这也不算错,因为他压根就没准备付钱!
好了,现在好了。
给钱吧,两条人命!哦,对了,还得加上五十文,昨天的“过路钱”……
张胖子暗中叹了一口气。
这趟长安来的……糟心!
本来以为这一趟能搭上邢縡的关系,开拓蜀中到关中的商路,只要能到达这样的目的,一船毛竹,一支商船,又算得了什么!?
却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么一个结果,死了两个自己信重的伙计不说,邢縡……还是这样一个货色!
就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一趟长安城,彻头彻尾的失败!
就在张胖子满心腻歪的时候,邢四还有点不乐意了。
“张东家,您……怎么说?”
邢四一直以来都叫“张胖子”,跟他说话的时候,更是颐指气使得厉害。
这一次,用词客气,“东家”,“您”,这些不是礼貌,是一种距离,暗示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有距离”了。
为什么要暗示这个?
邢四在通过这种方式在催促张胖子,同时也是在警告他——你最好琢磨清楚了!以前叫你张胖子,是因为是朋友,现在你在我的眼里,就是一个商户的东家,现在,只有一个问题摆在这里,邢爷的处理方式,你到底是认可还是不认可!?
张胖子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自然听得明白这种警告。
怎么办,认不认?
认呗!
张胖子决定了,吧这些糟心事弄完之后,马上离开长安城,再也不在这个破地方待着了!
既然认了,就给钱吧,痛痛快快的!
一把薅下腰间的压袍的玉佩,直接扔到了赌桌之上。
“不错,张胖子我就是个商贾而已……
算了,说玉佩吧。
装门面的东西,差不了!
我买这枚玉佩的时候,用了一百三十贯!
两条人命,一共六十贯,再加五十文钱……玉佩顶账!”
说完之后,张胖子看也不看眼前的玉佩,直接坐在赌桌边上,不说话了。
一百三十贯!
胡七的眼神顿时就亮了,这个数字,比他最期望的情况,还整整多出了一倍!
刚伸手要拿玉佩……
玉佩却被人抢先一步拿走了。
邢四!
邢四将玉佩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了看,然后抬眼看向张胖子。
“这个……值一百三十贯?”
张胖子冷哼一声,没理他。
邢四也不以为意,嘿嘿一笑,又把玉佩举到眼前,对着长安城初春下午柔和的阳光,再一次左右翻看了一番,直到欣赏够了,这才转向早就满脸怒火的胡七。
“胡帮主,张胖子说这个玉佩值一百三十贯,你信吗?”
随即抢在胡七开口之前,说道:
“你们这件事情,终究是在邢爷的场子里面处理,我邢四也出面了,终究要在这件事情里面担下一些责任……
现在呢,张胖子拿出来这么一枚玉佩,值多少,不确定!
按照道理说,咱们现在应该找人专门检定一番……
如果不够六十贯的话,自然要让张胖子把差价补上。
要是够了的话,自然是你胡帮主占了这份便宜。
不过呢,张胖子这一趟长安之行,也确实不痛快,货也烧了,船也沉了,还死了两个伙计……如果真要是再给这枚玉佩做鉴定,实在有点太伤张胖子的脸面了……
都是朋友,不合适!
这样吧,这枚玉佩,我做主,替邢爷留下了!就算是赔了,我们也认了!
然后拿六十贯给你灞水帮!
这样一来,你灞水帮得了人命钱,他张胖子也完成了赔偿,两全其美,你看怎么样?”
不怎么样!
胡七差点把肺气炸了!
我灞水帮两条人命,六十贯!
你邢四张张嘴,摇了三下子骰子,就挣七十贯!
你拿我们灞水帮的人命当什么了!?
胡七刚要说话,却不料沉默了一会的张胖子突然笑了,声音不小,一下子就吸引了胡七和邢四的注意力。
邢四没说话。
胡七却冷着脸问道:
“你笑什么!?”
张胖子看了邢四一眼,转过头,对胡七说道:
“我劝你,慎重选择!
毕竟有名挣钱,没命花钱的人,多了,我不希望你是下一个!
我要是你,就得好好想想,下一步,到底应该怎么做?
如果你是想自己逃亡的话,那就拿玉佩,毕竟这东西值钱,而且好带着,找到个合适的人,就能换成现钱,最适合应急。
如果你是想你自己逃跑之前,把灞水帮的这些人都安顿好了,就选铜钱,六十贯就六十贯吧,一人分点,省着点用,也能花费不少时间呢……”
胡七听了,更加不高兴了,这他么说什么呢!?又是有命挣没命花,又是逃亡跑路的……
“你说什么呢!?我为什么要跑!?”
张胖子闻言哈哈大笑。
“因为朝廷就要对付你灞水帮了!”
张胖子的笑声猛然一收,突兀起身,双手撑在赌桌之上,死死盯住了眼前的胡七。
“昨天晚上一场大火,烧了漕粮五百万担!
你以为,所谓的一场大风就能说过去吗!?
你以为朝廷就派了堂堂监察御史出面,就为了查一场百年难遇的大风!?
你以为没有人命,能填平朝廷那帮人的胃口吗!?
实话告诉你,我这一次来长安城,损失最大的,不是那一艘商船,也不是今天的这一枚玉佩,而是昨天夜里走关系所好用的财货!
你猜,我为什么要走这个关系?又找的是谁来疏通这个关系!?”
“够了!闭嘴!”
邢四一声断喝。
张胖子闻言,嘿嘿一笑,闭嘴了。
赌场之中,一片大哗,众多赌徒都算不得傻,自然听得明白怎么回事了,他们谁都没有想到,邢爷在昨天就把灞水帮卖给朝廷了,今天还要站出来帮着灞水帮“主持公道”?有病吗这不是!?当婊-子立牌坊?这套路这么玩的吗?
自然,胡七也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了,顾不得再给邢四什么脸面,脸色凝重地问道:
“所以,你昨天找邢爷疏通了关系……
把你蜀地商行从里面摘了出去?
好!
你死你活,跟我没关系,我只问你一句,知道朝廷如何处置我灞水帮吗?”
邢四的脸色要多难看,他没有想到,张胖子竟然把事情全给漏了,毕竟当婊-子立牌坊这种事,做起来痛快,说起来……还真有点牙碜……他越想越怒,不由得双眼紧盯着张胖子,大有他再敢胡说八道就要他好看的劲头。
张胖子见了,嘿嘿一笑。
“邢四哥,别这么看我……
你刚才也说了,我这一趟长安城,走得糟心!
我胖子就想,既然糟心了,不如大家一起糟心?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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