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一说有消息,安禄山还没有说话呢,他身边的白袍文士就不干了。
高明顿时就是一皱眉,你谁啊,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别看现在长乐驿的正堂之中人不少,华盖云集、朱紫满堂的,但是这些人都远远地站在外圈,关注归关注,却不好意思上前,一来高明上报的消息太过惊人,一个处理不当就是朝堂大动荡,谁也不敢轻易地沾染这些麻烦上身,二来,身份不够。
为啥不够?
看看能够站在内圈讨论这件事的都有谁就明白了。
高明,消息是他带来的,自然不必多说。
王鉷,御史大夫,户部侍郎,李老三面前的红人,身兼十余职。
李林甫,大唐首相,更是不用多言。
安禄山,东平郡王,幽州、河东双料节度使,同样是李老三面前的红人。
这么说吧,仅仅从衣物颜色上就能看出来。
以前介绍过,大唐官服根据品级进行划分,最为显眼的,就是颜色,三品以上服紫,五品以上穿红,七品以上挂绿,九品以上着青。
就内圈的这几个人,三品以上的紫袍就有三个,唯独高明的品级稍低,但是他今天穿着御史台特有的獬豸袍,一时之间,还真不好说品级如何。
这么一看,内圈几人的层次,别说在这长乐驿了,就是站在朝堂之上,也是最核心的一群人了。
现在这么一群人,站在一起说话,还是谈及三千斤火药的要事,别说普通人等,就是朝堂之中满朝文武,轻易也近身不得,在这么一种情况下,一位白袍文士,抢在其他人开口之前,直接张嘴质问高明,这就显得特别突兀。
高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四十多岁,长得还算是周正,一双眼睛精光四射,倒是显得很是精明,最显眼的,还是身上的那一件白袍。
这种士子白袍,在大唐很是常见。
刚才说了大唐衣物,在颜色上是有专门规定的,官员就占据了四个颜色,朱紫绿青,皇室又占据了一个明黄色,剩下的颜色可就不多了,事实上,再减去商人、屠户才会穿戴的纯黑色,能够穿戴的颜色,可就不多了。
事实上,唐律有所规定,百姓,无官身,只能穿戴褐色。
为啥是这个颜色?
因为这是织物的本色,不用染。
行了,唐律差不多把常见的颜色做了规定了,但是,这里面,却刻意忽略了一个群体。
什么群体?
读书人!
按照大唐在衣物上颜色的规定,读书人就有点尴尬了。
读书,进学,没有通过科举考试之前,就算是读书人,也还是个老百姓,但是呢,让这些读书人穿老百姓的褐色衣物,他们又有点不认头,都穿一样的,怎么才能彰显他们跟老百姓不一样的身份?可是,不穿褐色,也没别的颜色穿戴啊,那不都让唐律给管住了嘛,这些读书人要是敢穿,大唐各级司法机关,就得让这些读书人知道知道什么叫律法威严。
怎么办?
有招!
也不知道是哪一位读书人泽被苍生了,竟然发现了,唐律给留了个口子——白色!
就它了!
以白色为主体,做衣服去!
事实上,在大唐,读书人仿制道袍,用白色的麻布做上一领长袍,穿在身上,又飘逸又显身份,这种白色麻布的长袍,在大唐有个专用的名词——士子长袍。
事实上,士子长袍在整个大唐,很是流行,平常穿的人也不少——除了读书的士子,不得不穿之外,那些有官身的,在不愿彰显身份的场合之中,也往往穿上士子长袍虚应故事。
但是,今天,肯定不是这种情况。
为啥?
因为今天长乐驿里面的这些官员,都是奉命前来给安禄山送行的,那是天子亲令,在朝堂之上直接发布,打了满朝文武一个“措手不及”,在这种情况下,谁还能回家换衣服去,还不是都开了朝会直接就来长乐驿了……
而这位中年文士,就算没有资格去参加朝会,单独来给安禄山送行的话,也得穿着官服过来啊,在这种场合,他有啥资格“不彰显身份”?
所以,他今天能穿着士子白袍出现在长乐驿站,不穿官袍,不是不想穿,而是不能穿。
既然如此,那么这位中年士子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读书人,或者准确地说,他就是一个老百姓!
那这就有点意思了。
三名紫袍官员围成一个小圈子,听着高明这个天宝朝最负盛名的监察御史,汇报三千斤火药的“严重事件”,结果谁都开口呢,他一个没级没品的“老百姓”,就敢开口说话,火药味还敢这么重得指责高明……
就一个问题,他配吗!?
高明的双眼一眯,就要开口。
却没有相当,被王鉷抢了先。
王鉷身为天子面前的红人,也是朝堂之上的一方大佬,听到“三千斤火药流落长安”的消息,早就心神剧震,再听到这三千斤火药,有可能跟安禄山有关系,冷汗都冒出来了,这个时候,他还真没心思关心自己手下的一个监察御史的情绪,他关注的重点,还是事件本身。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真要是说起来,王鉷也是够倒霉的,他和杨国忠分别就任御史中丞,为了御史大夫一职,明争暗斗了这么长的时间,最后还是借了李林甫的势,才压了杨国忠一头,当了这个御史台的老大。
结果,一上任,就是迎头一击。
灞水码头大火,烧毁漕粮五百万担,烧死烧伤更是不计其数!
王鉷私下里找高明提前结案,固然有他弟弟王銲,接了邢縡的请托,让他不得不考虑一下王銲的意愿,更主要的原因,也是为了他自己——早结案,早省心,要不然放任高明一路探查下去,谁知道能够牵连出多少麻烦事儿?
他王鉷自家知道自家事,他当这个御史大夫,与其说是执掌御史台,还不如说就是跟杨国忠较劲呢,说实话,王鉷也真没想自己能在御史大夫这个职位上做出什么成绩来。
御史台?破案?就他王鉷?
快别闹了!
再能破案还能赶得上汜水侯谢三郎吗?他王鉷有自知之明,被说谢三郎了,单独论及破案的能力,他连高明都比不上。
这也就是人家谢三郎出镇淮南,一心改革盐法、发展海运,实在没时间回京供职,要不然的话,人家谢三郎只要和李老三说一句软话,只要他踏入长安城城门一步,这个御史台老大的位置,就是人家谢直的!就算人家是御史中丞,自己是御史大夫,看着好像能压谢直一头,那也没用,人家照样儿是御史台的老大,因为能耐就在那摆着呢,不服是真不行!
实打实地说,王鉷之所以能够当然这个御史大夫,就是仗着谢三郎如今不在长安城,才让他捡了这么一个便宜,要不然的话,想都别想。
再说了,王鉷如果真想干出来点成绩,他身上兼职十多个呢,哪个不能出成绩,非得在御史台?他安身立命的本钱,还是在户部,还是在想办法给天子搂钱,真有那闲工夫,好好想辙多给天子挣点钱不好吗?
所以,王鉷面对足以震动朝堂的大案,灞水码头大火一案,在得知了消息之后,一点破案扬名的心思都没有,只想早早地抹平了这件事情,好图个省心。
在他看来,什么大案要案的,只要在我的任期内,大家你好我好不就行了,等过个两年,就算谢三郎不返京,他也会主动退位让贤——
御史大夫,老子干过,而且比你杨国忠干得早!主要有我王鉷在一天,你杨国忠就只能在我手下当一个御史中丞!
这就行了!
到了这种程度,他这个御史大夫,就算是没白干!
至于案件,能力能力不行,心思心思没有的,王鉷才不愿意费那事儿呢!
结果,摁下葫芦起来瓢!
王鉷这是万万没有想到啊,刚刚逼着高明把“灞水码头大火”一案给结了,随手派给他一个扫尾的任务,人家高明,竟然给探查出这么大的事情来!
纵然王鉷不愿意在御史大夫的任上尽职尽责,但是身为一方朝堂大佬,也不能坐视三千斤火药隐藏在长安城中,更不能坐视这三千斤火药跟安禄山有联系,如果有的话,说什么,他都不能放任安禄山离开长安城!
事实上,在高明向安禄山甩了一个眼神之后,王鉷已然做好了准备,即便拼着得罪眼前的这位东平郡王,也不能让他就这么回归范阳老巢!
实话说,王鉷正给自己鼓劲呢,结果听了高明一说,“没有实据,只有消息”,顿时就有点泄气,不过泄气之余,也是满心欢喜,三千斤火药流落长安城,固然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但是,相对于这三千斤火药是安禄山悄悄运送到长安城的,事态的紧急程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现在的问题,又一次回到了刚才的那个问题上,这三千斤火药,到底跟安禄山有没有关系!
想到这里,王鉷也顾不得其他了,什么白袍文士该不该开口之类的,现在不重要,重要的是——
“高御史,你说有消息……事关重大,你把这个消息,原原本本地告诉我等,不要隐瞒,同样不要夸张,我等自有判断。
说吧,这个消息,具体是什么?”
高明一见是王鉷开口,也不得不回答,毕竟人家是名义上的顶头上司,他这次前来长乐驿,名义上也是打着想御史大夫汇报的旗号,更何况一会他要做的事情,最好也能得到王鉷的支持,所以,来不仅搭理那白袍文士,只得转向王鉷。
“回禀大夫,刚才说到的,那三千斤火药,在一群黑衣人的手中,现在能够明确知道的,一共是六人,其中三人是胡人,三人是汉人。
汉人暂且不说,只说那三名胡人,有人发现,他们进入了亲仁坊的东平王府!”
“胡人?”
王鉷听了,就是一愣,随即瞥了身边一脸怒色的安禄山,不说话了。
亲仁坊东平王府,正是年后天子李老三为了示宠,赏赐给安禄山的府邸,天子有令,让满朝文武前去恭贺乔迁之喜,他王鉷身为天子面前的红人,自然也是去过的……
至于胡人出没在东平王府……
高明一说完,王鉷就信了八成,因为,安禄山,本身也是胡人!
他这一沉默,安禄山脸上的怒色更重。
结果还没等安禄山开口,倒是那位白衣文士又抢了先。
“有人看见!?
笑话!
胡人长相,大异于中原人士,有多少人能够区分胡人长相的细微差别!?
我家王爷是胡人出身不错,但是对国朝,对天子,忠心耿耿,人所共知!
就因为一句‘有人看见’,就能劳动您高光卿高御史亲自来长乐驿,难道这长安城中的所有胡人犯错犯罪,都要问罪我家王爷不成!?”
高明一听,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了,这话就是扯淡,说这些,根本不能对事情本身有任何帮助,纯属斗气!
再说了,这白袍文士,也确实有点不像话,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断高明的言语。
高明微眯起狭长的双眼,仅仅盯着这货。
“你是朝廷命官!?”
白袍文士顿时老脸一红,没说话。
“你是王府属官!?”
白袍文士更显尴尬,还是没有说话。
“你是东平王的亲眷,可以代表东平王在朝堂之上出言以正视听?”
白袍文士更是讷讷无言,一张脸红得跟个猴屁股一样。
高明就知道是这么个结果,就这货,一看就知道是安禄山身边的幕僚、谋主之类的角色,在安禄山面前,可能很有面子,但是那是在私下里!在明面上,他连个官身都没有,如何能够代替安禄山开口?
高明得理不饶人,紧紧盯着白袍文士,一声低喝:
“一不是亲眷,二不是命官,三不是属官,有和资格在大唐首相与御史大夫面前大放厥词!?
三千斤火药流落长安城,御史大夫尚且谨慎再谨慎,岂容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出言打断!?”
怒喝过后,高明依旧不打算放过这货,眯着狭长的双眼,上下打量这位白袍文士。
“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质疑高某的消息,想要干什么?
难道……你知道这三千斤火药现在何处?
还是……哗众取宠混淆视听,好干扰朝廷追查火药的进程?”
此言一出,白袍文士脸色大变,这大帽子扣过来,谁受得了!?别说他现在连个官身都没有,就是朝堂之上一个普通的六品官七品官,真要是把在场的大佬逼急了,先拿下了好好审审,也是正常,还能美其名曰,防患于未燃!
就连安禄山听了高明的问话,都有点遭不住了,真要让高明拿了白袍文士,三木之下一顿审问,不是事儿也是事儿了。
“高御史,莫要随口攀诬!他不过护主心切而已……”
高明冷哼一声,就要趁热打铁,却不料,又是王鉷开口了。
“高御史,且住了!
先说案子……
你刚才说,有人看到那六名黑衣人进入了东平王府……
消息确切吗?”
“确切!”
这回连李林甫都紧张了,如果这要是真的,事情可真就麻烦了。
“高御史,这个时候,可不是置气的时候。
我等知道你淮南一系,和东平郡王向来不睦,当时我也相信谢三郎的开山大弟子不会因私废公……
现在,我正式问你一句,你是如何确认这个消息是确切的?”
王鉷了一脸紧张地追问了一句。
“是啊,消息来源你查证了吗?怎么就是确切的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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